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不寿   作者:茶叶不想沉 文案 如果你爱一个人,你会为她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做。   有没有一种情况,你爱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大多数的情况都是这样。   那你怎么办?   就算我什么也不能做,我还是可以为她等待。 你会一直一直等下去吗?   不会,人会死的,人心也会死的。   那岂非很辛苦? 所以说,千万别爱上一个人。 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适逢其会,猝不及防。故事的结局总是这样,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两个女人相爱其实要面对的很多,那是一堵堵有形或无形的墙,跨过去很难。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冯素贞/冯绍民、天香 ┃ 配角:张绍民、李兆廷、素素、东方景 ┃ 其它:女人的情爱以纠结为主。   素素   在流转的光阴中,星图不断变幻 ,海水中矗起高山,草木几百代荣枯,然后,终于归于平静。   她已经二十二岁了,过了妙龄年华,成过一次亲,如今孤身一人。   四年前的事,好像真的已经随时间流走,记得的人都已经习惯了。   她从前还是个天真的小姑娘,仗着出身高贵,身边人纵容惯了,所以飞扬跋扈裹着天真烂漫,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她爱过红尘侠客,所以最喜一根甘蔗走天下;她追逐过自由散漫,所以随性而为,从不按常理出牌;她心无城府,所以总是太容易爱上一个人。   一剑飘红纵然天地间,她二人再未相见;张绍民留守朝堂,她们是君臣有别;冯绍民……其实这世间原本就没有过这样一个人。   这些年,心中从未有过怨恨,最多也只是孤寂绝望。   一生还这样漫长,却总是一眼就仿佛能望到尽头。   二十二岁那晚,她坐在房内,烛光明亮,手中的旧衣褶皱被一点点抚平。   铜镜中的那张脸熟悉又陌生,她仔细去看,渐渐看见故时那个自己,一身男装,眉目生动,眸中流动着光影……回过神来,却只是平静无波。   夜风透过窗漫入屋内,窗外月明星稀,正是外出好光景。   那夜,皇城之内还是飞出了长公主。   三月风过无痕,丞相张绍民自下朝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内。   “这四年来,她从未离开过,我以为她不会走了。”   四年前她追到城外小树林,嬉闹间留下了他。   连他自己也以为她心中爱着自己。   可是他后来终于知道,原来人是可以装□□一个人的,正如可以装作不爱一个人是一样的道理。   天香,我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等你回来。   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嘈杂鼎沸,她行走在其间,不过是天地间最普通的一人,一转眼便会被人潮淹没。   已经四年未曾出来走动,对外面的世界已经觉得陌生,这样的陌生让人紧张畏惧,但心中会有起伏,来不及寂寞。   “公子,你买花吗?”小女孩停在她跟前,仰着头,目光清澈,里头的哀求和期盼很浓烈,篮子里的花朵上还留有露珠,鲜艳美丽。   依稀记起有过那样一次,有人执起花朵,笑颜潇洒,“公主,绍民以花赔罪了。”   那次是因为何事争吵惹自己不快的她已然忘记,只记得那人指尖微凉,眉目清雅。   眼前卖花小姑娘垂下头失落的绕开她正欲离去,她目送那道小小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中,忍不住黯然,皇兄的天下也罢,父皇的天下也罢,总还是会有可怜人。   她却已经变得连一枝花也懒得买了。   天下宽广,江湖缥缈,却发现,脚下没有去处。   散漫行走,寻了家客栈随意吃了些东西,夜晚又出门去玩耍。   她想让自己开心,想生活更有趣,想不那样寂寞,所以更努力去做。   灯火阑珊,河岸景致静美,她立在绿柳之下,婉然是俊逸出尘的卓然公子。   褪去了从前的那些,她不像闻臭大侠,却更像别个人了。   放眼望去,湖中船上绯色鲜明,有琴声悠扬婉转。   那样的天籁之音,她也许从前听过。   一直伫立在那里,视角极好,目睹了整个荒唐的过程,她是瞧准了那姑娘要跳入湖中的,也是打定主意要救的。   飞身过去的时候好不潇洒,不过是几个酒色之徒,喝醉了便失了分寸,甘蔗之下皆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她笑笑,一派轻松,“本大侠今日出关第一架,你们这些家伙却也太不入流了吧?”   那几个家伙捂着痛楚,敢怒不敢言,显然是先前吃了亏,已经学乖了,她摇摇首,觉得索然无味,转身之际瞥见船头抱着琴的身影,顿了片刻终是走了上去,脱了外衫递去,“要不要跟我走?”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问那样的话,分明知道不是那个人,可还是忍不住提出了那样的要求。   更没有想到那双凄婉的眼眸望着自己,点头说了“好。”   于是,闻臭公子时隔四年再来闯荡江湖身边还带了位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有个动听的名字,“素素”。楚楚佳人,灼灼风姿,当得起的。   还好她如今不再骑毛驴小黑,不然好好的侠客佳人如何也好看不起来了。   “公子……”   “不用叫公子。”   “那叫什么?”   “叫相公吧。”   “……”   路上□□正好,公子笑容满面,姑娘一张面上绯色不断。相处几日下来才发现,这个公子,好不正经。   “素素,抓紧了,本大侠要带着你跑路了!”   来不及反应,前头的人猛一驱马,吓得身后姑娘慌忙抓紧他的衣裳,面容憋的通红。   闻臭公子救素素姑娘的方式简单粗暴,直接带了人就跑,惹来了青楼老鸨及被重伤的公子派来的人马无止境的追赶。   英雄救美,英雄总是有一个潇洒的开头,狼狈的过程,意味不明的结局。   这样一来还不曾想好去处的闻臭大侠终于被一路追着南下,摆脱那些人时,已经是在第三天夜里,好不容易寻到座可供落脚的破庙。   又是破庙一座,好像她注定与破庙缘分不浅。   佛像之下,素素姑娘神色认真虔诚跪拜磕头,她蹲在一旁,专注烤着自己抓来的野兔,火光映在脸上,往日秀丽的容颜被渡了一层浅浅的昏黄,平白地多了丝温柔,素素姑娘大概已经将心中祈祷都已经求尽,提着裙角走到她身旁,柔声细语,“公子,往后我们要去哪里?”   她侧头含笑望了素素片刻,继而目光回到手上的烤兔,凑近了鼻尖嗅了嗅,满意道,“挺香,赶了许久的路,终于能填填肚子了。”   素素姑娘咬唇,轻轻地叹息一声,手却忽的地被另一双温暖的手执起,来不及反应一只兔腿已经被放在了手里,对上闻臭温暖的笑颜,“吃吧,尝尝看我的手艺如何?”   点点头,素素姑娘轻轻咬下一口,酥软诱人的味道充斥在口腔,化了姑娘短暂愁怨。   闻臭大侠不语,侧过头刨着火光,语调平和,“既然一路南下而来,那索性去江南吧,去看看那里是否正如诗里说的那样美。”   素素姑娘闻言沉吟片刻,抬首,毅然果敢“素素愿意一直跟着公子。”   闻臭大侠没有作答,微微一笑,便埋头吃起自己辛苦劳作的吃食。   素素今年一十六岁,花一般的年华,在这世上是飘零一人,无所倚靠,她那一救便算是平白多了份责任。   但这也算不得坏事,路上百无聊奈时,多了个人闲话几句也不至于无聊,而且,她喜欢这个会弹琴且温柔听话的小姑娘。   “也好,那往后本公子都带着你,天下这么大,多少有趣的事等着我们去,素素,你可要准备好了。”   “只要和公子一起,素素哪里都愿意去。”   “小姑娘不要想得那么远,看完山水便寻个安稳踏实的男人嫁作人妇才是最明智之举。”   “我不喜欢安稳踏实的男人。”   “哈哈,那道无妨,只要你别‘不喜欢男人’就好了。”   “公子你……”好不正经。   闻臭大侠摇首笑笑,抹干净嘴懒洋洋地躺在身后杂乱的草上,姿态随意得有些让人无奈。   只是闻臭倘若抬首去看一看,便会发现火光里那姑娘面容红若云彩,颜色秀丽生动。   晚风拂过闻臭贴在面上的发丝,她轻轻合上眼睑隐去那里头万般思绪,轻轻道,“快睡。”   江南,江南,正是江南好风景,会不会落花时节又逢君?只是没有人知道君在哪里?谁是君?   再相逢   那一日的午后,天空像□□一样美丽。且不去问它将来如何,只问此时此刻。于是所有的春天都在那一瞬绽放。   素素到了苏州不久便一病不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闻臭大侠急得焦头烂额之际那人自屋外走来站到她面前。   不是没有在脑中构想过二人再相见的场景,只是所想的场景一个也没有发生,彼此变得礼貌而疏离,语气全换了,很陌生,总以为面对的不是从前那人。   “那个……素素她?”闻臭站在那里望着那道身影迟疑的开口。   “吃下几帖药自然就会好起来,公子不必担忧。”   闻臭皱眉,开始变得疑惑,面前的冯素贞比从前黒瘦了些,还是那样一张脸,五官精致得恰到好处,只是眉眼间夹了丝风霜变得冷凝坚硬,身形硕长,裹着男装,她比四年前更像一个男人了。   只是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一面,冯素贞应当是同李兆廷在一起的,他们在法场拜了堂做了夫妻,她为他梳了发髻甘为妇人,那时城外树林相送天香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如今……她有些不大敢去问。   反倒是男子装扮的她转过身来,坦然注视着闻臭,语调极淡“只是水土不服,若还有不适再来医馆寻我就是。”言罢就要转身离去。   闻臭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张开手拦着她的去路了,“真是很久不见了,冯素贞。”随即又换了副轻松的神情,“冯素贞,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她微微一笑,眼中卷过一丝波澜很快寂灭,“谁是冯素贞?”   闻臭不明白,她想问在这世间你不就是冯素贞吗?她没有问,她只是不明白,白云苍狗,为什么变化这样无常。   让人措手不及,心里变得恐慌。   她从前爱自己的驸马,却被告知那是一位女子;她以为再见时已是人妇的冯素贞至少一定不会再让自己心中翻腾,可她却连冯素贞也不是了,唯独自己还在苦苦坚守着什么。   这世间没有了冯绍名,她为此失去了驸马,如今却连冯素贞也没有了,那是什么意思?   她想呐喊,想问她为什么,却又终于发现无从说起,也无话可说了。   “公子,时候已经不早,在下告辞了。”不待闻臭大侠开口,那人白衫一角已经消失在门外。   一路奔至门口,清冷的背影被人群很快淹没,只是到最后,她也不曾开口挽留。   那一日的黄昏,夕阳斜照,彩霞斑澜,门外公子的身形伫立了很久,在光影里变得美轮美奂,却流淌着悲伤,素素自屋内出来,仍旧虚弱,不得不将整个身躯靠在门框上,抬起头来,孩子一般软软地哀求,“公子,你进来陪我好不好?”   公子转身复又成了那闻臭大侠,她面上笑容灿烂,笑得不惊红尘,笑得绝望鲜明,“我陪着你素素,我永远陪着你。”   离开那里他回到医馆已是傍晚时刻,买药看病的人大多散去,药童见他回来,朗声换了句“先生!”   他点头,快步走进内室,微微闭目,就着满室药香,脑中回想起那张脸来。   女扮男装的姑娘,那双眼睛,像是无数寒夜里天际的星辰,让他觉得遥远又亲近。   他想问她,可是那样美丽的一双眼却蕴藏着万千悲楚,那悲楚他不敢去碰。   他问,谁是冯素贞?   是不是我?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这两年来,从一开始的惶恐不安,到后来的被迫接受,终于也潜意识不去摸索,只最简单的活着。   原本以为自己是会对流失的时间和往事习惯的。不管在哪里,碰到谁。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始,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可是她的眼中,他觉得空白的自己像是拿着刀的屠夫,一点点吞噬过往,一次次凌迟人心。   他大抵忘记了许多重要的事和重要的人。那是一个已经结痂的伤口,他迷茫,撕开以后,是否还会有皮肉之苦?   熬了几贴药后,素素的病便痊愈了,大病初愈的小姑娘兴奋至极央求闻大侠带她去逛逛远近闻名是苏州城。这几日为了照顾这病中的小姑娘,闻大侠一直忍着不踏出房门,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她自然乐得答应下来。   “在那之前先把药喝了。”   “公子,药好苦。”   “不喝,那公子我可要一个人去逛这苏州城了。”   “喝,我喝。”   小姑娘般露出一阵失落,只不过想他多一点的宠溺给自己嘛。   二人收拾妥当出了客栈,一路走在苏州城繁华的街头。   走在前头的黄衫公子手握甘蔗,面上笑意吟吟,身后姑娘紧紧尾随,偶尔抬手试图去触碰他的手,每每却在即将触到之际羞涩的缩回。   这是隐忍而生嫩的少女情怀,美好又脆弱。   闻臭大侠走在前头,放眼都是有趣的食物,她骨子里终究还是最迷恋自由,外面的世界这样美妙,即便是这样看着也让她心中十分满足。   突然目光里涌现出喜悦,随即伸手一钩揽过身后姑娘的肩膀,凑近了笑道,“素素,前头有热闹,我们也去看看。”   不等素素回应,便已被她拉着挤入人群。   原来是这苏州城内的药商之女要抱绣球招亲。   绣楼之上的女子端庄秀丽,手捧着绣球掩不住的紧张羞涩。   闻臭大侠微微摇首,叹息一声,面上划过一丝惆怅,素素耳尖随即关怀地问道,“公子怎么了?”   闻臭轻轻咬了口甘蔗,继而抬眸望向那抛绣球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同情,随即摇首,“一生的幸福单凭一颗小小的绣球去决定,不草率吗?”   “公子,这也叫缘分天定啊。”   “缘分天定?”   一如那年妙州城内的比武招亲,一如那年宫中的跷跷板比拼?   究竟是缘分天定还是太过轻率任性了?   “我不想逛了,回去吧。”黄衫公子在人群中艰涩转身才发现自己身边早已围了人山人海,忍不住又转头望了那绣楼之上的佳人一眼,但愿你运气好,真正遇到良人。   素素姑娘一脸莫名,完全不明白怎么才一瞬公子便全然没了兴致,只能吃力地去跟随他正往人群外走去的背影。   只是还不等闻臭与素素挤出人群绣楼之上已宣布抛绣球招亲开始。   随后便是激烈而凶猛的抢绣球了,身旁的人推拉撕扯,很快闻臭与素素被分散。   闻臭被人群拥挤,都是些粗犷的男子,她皱着眉很是不悦,心中却更加担心与自己分散了的不会武功的素素。   脚下使力正欲运用轻工摆脱困境以便及时去搭救素素时,绣球却被人群抢抛到了她身边,于是人群迅速向她涌来。   身边已经被一帮男人围得水泄不通,只怕要使轻功,此刻也施展不开了,苦恼之际不知是谁奋力抢夺之际又将绣球抛向了别处,闻臭眼见着松一口气却被一道迅猛的力推了出去,手上的甘蔗灵活的翻转,只希望在摔倒地上之前能支撑自己,至少不要摔得太狼狈了。   只可惜人多地狭,甘蔗并未派上用武之地,闻臭大侠也只能绝望的捂眼。   预料中的痛楚没有在身上体现,睁开眼对上一张清俊绝艳的脸。   冯素贞,她在心中轻轻喃道。   随后绣球生生砸到二人怀中,生生打断了沉默的对视。   闻臭起身,自他怀中出来,随即拉开二人的距离,垂眸之际瞥见他手上的绣球,脸色闪过一丝懊恼,“你……还不去解释清楚!”   过了许久,那日才木然点头,“好。”   闻臭目送他走向绣楼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你这书呆子,怎么还是学不聪明。”   底下众多男子变得低迷,抱得美人归的愿望终究落了空被一位风采卓越的白衣公子抢了好彩头。   闻臭转身,地上散落的药包上是熟悉的俊逸字体,终是忍不住俯下身去捡了起来才静静离去。   素素正在街头努力朝他招手,脸上红彤彤的,看来刚才那一场激战她受害不浅。   “呜呜呜,公子,吓死我了。”闻臭尚未走到她跟前便被佳人猛然扑怀。   闻臭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已经没事了,是我不好害得的受惊了。”   素素用力点头,抽噎着解释,“不是,刚才……刚才我以为是公子被绣球砸了,还好此刻走上去的不是你。”   闻臭闻言一时无语,转过身,那人正躬身行李,一派严肃认真的模样,而面前的药商之女面上的羞涩早被愤怒和不甘代替了。   闻臭大侠摇头一笑,也好,这样一来,那家伙也算是搅黄了一对糊涂姻缘,算不得坏事。   回过神来讲怀中女子放开,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拍了拍素素的肩膀,“回去吧。”   闻臭大侠留下潇洒的背影,错过了绣楼之上投来的悠悠目光。   【本章完】   为什么要哭?   待天香停下脚步时,人已经站在了那家在苏州城已经小有名气的医馆门口,前来看病的人来往不绝,她终于走了进去。   视线在屋内搜索了几周也没有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她轻轻一叹,竟不知自己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有机灵的药童走到她的面前,“公子看病?”   她摇首,那药童一双眼转了转,随即恍然大悟,“是来找我家先生的吧?”   天香愕然,那人笑着解释,“公子一进来不问大夫便四处张望,也不见焦急之色,这会儿又唯独先生不在,想来肯定是来找我家先生了。”   天香闻言微微一笑,心中觉得这药童很是机灵,“为什么叫先生?”   那药童闻言,长叹一声,面上划过一丝惋惜,“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先生不记得自己从前叫什么名儿,一来二去大家便都这般习惯的称呼了。”   见天香沉默不语,他复又压低声音补充道,“听闻先生从前遭遇过什么,患过失心疯吧大概,具体也不知是如何一回事,大家不好去问,他又从不提起……”   药童还说了许多,天香面上的神色愈发沉静,待他说完停下来望着她,她抬手将那时他遗忘的药包递给面前一脸莫名的药童,“我只是来送还这个,她适才掉下的,给你吧。”   说完匆忙转身离去,善言的药童一脸疑惑,念叨着“这不是先生要送到悦来客栈去的药么,怎么又退回来了,先生人却还没回来。”   一路快步行走,她像是狂风中的柳絮,惊慌失措。   天香的脚步变得愈发不稳,转而停下来,靠在深远的乌巷之中的白墙上,蹭得灰尘唰唰落下。   这四年来,她第一次这样干脆的为那个人感到难过,难过得想要大声哭泣。   这四年,冯素贞究竟经历了什么,她是如何从妙州到了这苏州城的,李兆廷去了哪里?她爹呢?   为什么冯素贞一直过着的生活和天香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可这些疑惑的答案天香不敢去问,也不想去问,她那么想要冯素贞得到幸福,也一直天真的以为冯素贞已经得到幸福。   她甚至为此一直怨恨冯素贞,恨她让自己一个人承受孤寂和痛苦,恨她重来不知道自己曾对她怀着怎样的心思。   所以这漫长的四年,天香从来不曾提过冯素贞这个人,也不愿听到一丝与她有关的消息……   为什么事情的真相揭开后总是这样让人无法承受?   手上的甘蔗落到地上,她蹲下身开始埋首痛哭。   在这春日幽静的乌衣巷口,她哭泣颤抖的身躯那样让人怜惜动容,她像是一个焦灼的孩子,突然间失去了天地,失去了力量。   天上聚集的乌云越来越多,天色变得暗沉,很快雨滴砸到地上,洒在灰白的旧墙上,她的衣衫上满是细小的尘埃。   大雨很快来临,一滴一滴水汇集变大砸到身上和头上,她仰起脸,终于停止哭泣,一把油纸伞恰好映入眼帘,转头,惊见那人一身白衫,容颜俊美,目光幽深静静望着她。   “为什么要哭?”冯素贞的双手温暖干净,府身将她扶起,低头去拍她身上的尘埃。   认真专注。   天香的双手始终紧紧握着,望着面前这个人,脑中一直想着她从前的样子。   记得最熟悉的还是她男装的模样,同现在一般无二,那是天香的驸马,冯绍名啊。   一把油纸伞之下是精密的小天地,萦绕着淡淡的药香,一方手帕温柔擦拭着天香湿润的脸,她睁大眼努力去看,想要看清楚面前的这个人,想要确定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她甚至觉得这样看着还不够,她想触碰想要拥抱,事实上天香也确实这样做了。   那张属于女子的俊美脸上惯有的冷冽被打破,这个突然抱紧自己的人,让她长久以来死寂的心突然变得鲜活,她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动的声音。   她本应该推开的,可是却终究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肩头,更像是安抚,“我见到那药,便知道你来过,想起你可能没有带伞,所以跟来看看,为什么要哭呢?”   天香伏在她的肩头,努力忍着泪,摇头,语调轻柔,“你是不是不认得我了?”   你忘记了自己,是不是更加忘记了我?   江南烟雨蒙蒙,乌衣巷里一双人,在雨中静静对望。   冯素贞摇头,悠悠叹息被淹没在雨声之中,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那日你叫我冯素贞,原来我叫这个名字么?”   天香的脸上划过一丝凄然,继而点头,“是啊,冯素贞就是你的名字。”言语间侧头将目光投向绵绵细雨之中,缥缈苏州尽在这三月春雨里变得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你怎么又扮起了男人来,好不容易做回了女儿身啊。”像是呢喃,最后半句讲的极轻,可习武之人本就耳目聪慧,何况又在她身侧,冯素贞自然听进耳里。   雨水成股自油纸伞上倾下,打湿了消瘦的肩膀,白衣湿透后映出痕迹,有些冰凉地贴在皮肤上,皱眉间握伞的手上多了一层包裹,天香的手搭在她握伞的手背上轻轻一推,让伞倾向她一侧,双目微垂,她只能看见被咬出痕迹的红唇。   不论天香如何去推,握伞是人却总是固执地要为她挡着所有雨水,耳边响起冯素贞独有的语调,“两年前我不知什么原因受了重伤又跌入河中,后来被河水冲到了下游,九死一生,醒来时什么也想不起了,不知道自己是谁,家住在哪里,可还有亲人,走在天地间没有人认得我,那种感觉很无所适从,一个人行走,没有倚靠,为了方便,便做男装打扮,说起来也奇怪,穿着男装,我心中的确踏实了许多,仿佛我从前就是这样一般。”言罢打量着天香,见她双眸不知何时已积满了泪水,心中一滞,有些无所适从,又无从安慰,只能笨拙地开口转移话题,“我叫冯素贞,那你叫什么?我听悦来客栈的老板唤你‘闻臭大侠’,你叫这个么?”   天香点头,复又使劲摇头,“天香,我叫天香。”然后泪水大颗滚出眼眶。   冯素贞手足无措,抬手落在她的肩头,轻轻唤道,“天香。”   天香身躯一颤,抓着她的白色衣襟,竟泣不成声,她们曾做了近一年夫妻,也曾亲密无间,碍于身份,她终究未曾唤一次自己的真名。   如今在这狭窄的江南烟雨巷里,她却喊着“天香。”   原来你喊我的名字,我是这样的高兴,也这样的难过。   “天香,雨变小了,我先送你回去好不好。”冯素贞面容较从前清冷,可是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温柔,在那样的语调里,天香如受蛊惑一般点头应“好。”   烟雨里,一把油纸伞,走着两位久别重逢的女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温馨美丽。   二人刚走到悦来客栈门口,便看见拿着伞迎面而来的素素,她焦急的奔到天香跟前,上下打量,“外面雨下得太大,公子一直不回来,我正要去寻你,染了风寒怎么办?”   天香笑了笑,有些无奈,“本大侠哪有那样娇弱。”言罢转过身望向身旁撑伞的冯素贞,“倒是你,快回去换身衣服吧,我已经到了。”   冯素贞点点头继而转向素素开口,“素素姑娘身体好些了吗?本来今日是要送药过来的却除了点意味,明日我再送来。”   素素闻言面露感激,行了个礼,“有劳先生了。”   冯素贞摇头还要说什么,天香自她伞下走出顺手接过素素手上的伞,随即催促道,“快回去。”   冯素贞点点头,转身行去,天香望着那道清瘦的背影,一时惆怅,那人却感应到似的忽的停下来转过身。   烟雨暮色里,冯素贞清丽笑颜顿让天地间失了颜色,她笑着道,“天香,我走了。”   天香忍着心中酸涩摆手示意她快走。   素素望着二人,眸中划过一丝异样,随即低头喃喃道,“天香……”   天香笑笑,未曾否认也没有解释,淡淡道,“走吧,进屋去。”   那夜就着江南雨声,却有人一夜难眠。   【本章完】   从前的事   【第四章】   那场雨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早晨,春初时节和着风雨,晨间有些微凉,天香睁开眼自床上下了地随意披了件外衫走到窗口,抬手推开木窗,缕缕夹杂着湿气的风灌进屋内,驱散刚睡醒的迷茫,她倚在窗边眺目远望,烟雨蒙蒙里,古朴的城镇也刚刚苏醒,来往人群脸上生气勃勃。   雨滴在湖面带起层层涟漪,两岸树木葱郁,当真是春雨润万物。   冯素贞就在这样的烟雨里撑着油纸伞款款而来,步履轻盈匀速,一身素白男装衬得身姿玉树一般,清逸绝尘。   天香忍不住轻轻一叹,这就是天下第一美人,冯素贞啊。   随即转过身走到铜镜前洗漱,刚穿着好,便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随后木制楼梯上脚步声愈发近了。   心中数着一、二、三……门外果真响起了敲门声,“天香,是我,你醒了吗?”   天香微微一笑,无奈地起身,门一拉开便对上门外白衣俊颜,她笑容如玉,美丽惑人,语调明快,抬手将带来的东西凑到天香眼前,“你看,我带了什么给你?”   天香的目光投向她送到眼前的纸包,闻到一阵甜香,露出开心的神情,“是什么好吃的?”言语间侧着身躯让冯素贞进到屋里。   二人围着桌旁坐下,冯素贞将带来的东西在她眼前摊开,果然天香眼前一亮,露出孩子一般的兴奋,“这些是……苏式糕点?”   冯素贞点点头,含笑示意她尝尝,天香点头迫不及待的送了块枣泥糕到嘴边咬了口,松软香甜的味道顿时在舌尖蔓延开来。   虽然从前宫中的御厨也做过这些讨她的欢心,但味道终究比不上这苏州城的正宗地道。   一早送上门来的甜食无疑为天香带来了好心情,她继而又开始尝着旁的糕点,百果蜜糕、蜂糕、花糕、棋子糕……   冯素贞眼带笑意望着她,不时为她倒一杯水,“看你一直拿着甘蔗,便猜想你应当是喜欢这些甜食的。”   天香点头,抹了抹嘴角,捻起一块油酥饺凑到冯素贞嘴边,“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腻的东西,这个不甜也不腻,你尝尝。”   冯素贞笑笑,摇首,“你吃吧,我不饿。”   天香点头,“好吧,你本来也不贪吃这些,那全部都是我的,也不给素素留了。”   冯素贞见她孩子一般,摇首笑笑,眼中闪过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宠溺,“从前我们关系一定很好,不然你怎么将我的喜好记得这样清楚。”   天香闻言,动作顿了片刻,垂眸轻轻应道,“从前我们确实是很亲密的关系。”   冯素贞未曾察觉她突如其来的低迷,反而是心中前所未有的踏实温暖,自从见到了天香,她便有了这种感觉,再不像从前一样觉得这宽阔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吃完了冯素贞带来的食物,天香满足地趴在桌上,有些懒懒地,她侧头笑望着身旁的人,“你一大早就是特意来给我送好吃的么?”   冯素贞笑了笑,“我还给素素姑娘送药来,况且,昨日匆忙,我尚且想与你多聊一聊。”   天香闻言眯着双眼,悠悠道,“你带本大侠去逛逛这闻名天下的苏州城,我同你随意闲聊也不是不可以。”   冯素贞喝了口茶,顺从地抱拳,“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天香噗嗤一笑望着他俨然一副公子做派,忍不住骂道,“你这人,做惯了男人么?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冯素贞闻言露出一丝尴尬,解释道,“说来惭愧,也不知为何,只有穿上男装,做着男子我才倍感踏实欣慰。”   天香闻言没有接话,转头将目光投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一时室内陷入静谧,他二人一人望着窗外一人望着对方,直到素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公子,我送早饭来了。”   天香打了个嗝,叹息一声望向冯素贞还是走去开了门,“今早吃什么?”   “清粥小菜,公子你最近食了过多游魂,对肠胃不好,也该淡淡口味了。”   晨间女孩儿的音调绵软里裹着一丝撒娇的味道,屋内白衣身躯微微一动未曾转身。   “咦,冯先生也在呢。”   天香点头,“素素,我不饿了,你自己吃这清粥小菜吧。”   “不行,这是我特意借了客栈厨房亲手为你做的!”   “啊——”   天香最终半是央求的邀请了冯素贞一起吃,得意让自己的胃免了太撑。   自素素进屋后,冯素贞明显变得少言,天香只当她从前也是如此同不熟之人难说上几句话也未作他想。   一个早上便在她偶尔逗笑素素几句的氛围中过了一大半。   饭后冯素贞为素素把脉,她一时无聊去客栈后院溜了一圈透气。待天香回房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冯素贞已经为素素把了脉,收好药箱见靠在窗前的天香神色宁静,目光里裹着淡淡惆怅。   冯素贞是好奇的,面前的这个人从前与自己相识,可是即便失了忆她还是能够感觉到二人之间曾发生过什么。   “要不要出去走走。”天香转头,冯素贞已经立在她身后正含笑问她。   天香吸了口空气里雨后的湿润气息,一时清爽,便有了兴致,点点头,“好啊,你对这里比我熟。”   冯素贞笑道,“在下一定让闻臭大侠尽兴。”   “哼。”   素素望着窗前的二人,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直觉得二人伫立在一起登对得有些碍眼,起身开口道,“公子,我也要去!”   天香闻言正欲点头,冯素贞却先开口劝道,“素素姑娘大病初愈,外头雨后仍有寒气,还是暂且不要出去为好。”   素素姑娘闻言沮丧而懊恼,垂头不再说话,天香无奈地摇了摇头地走到素素跟前,双手搭上她的肩,耐心地安抚,“你好好呆在房中再休养一日,我出去踩点,有了好玩的去处也好带你再去,还有啊,晚上回来你弹琴给我听好不好?”   素素闻言,很是受用,面带羞怯笑着点头,“好。”   冯素贞不知何时已经将目光投向窗外,风吹着几缕发丝划过面颊,一双美丽的眼眸格外地幽深。   天香催促的声音响起,她点点头随她一道出了悦来客栈。   二人都是一身男装走在苏州街头,又都是模样俊美,难免引来了路人观望。   天香扯了扯冯素贞的衣角,凑近她耳边低语,“昨日你是怎么同那位招亲的姑娘说的?”   冯素贞望着她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老实道,“我说自己已有娇妻。”   那一瞬,天香只觉得天地间所有一切都不再重要,他二人似乎从未有过分离和隔阂,他还是那个她心中爱慕不已的绝色驸马冯绍名。   却终究也只是那一瞬,过了总要归于平静,她抬起甘蔗戳了戳他的心口,“你这人怎么这样喜欢撒谎骗人?”   冯素贞面上划过一丝怅然,“我不记得自己的一切,说什么本身都是谎言,又有何区别。”言罢留下天香向前走去。   天香望着她清瘦的背影,叹息一声,“冯绍名……”   二人午饭是在一家河岸小酒馆吃的,叫了些江南特色小菜,天香吃的心中满足,喝的是桂花酿,温馨美味。   饭后冯素贞带她撑船游湖,朴素小舟二人坐在上条,衣衫飘扬,碧水蓝天,好生的风流肆意。   “天香,你同我讲讲从前的事吧。”冯素贞坐在船尾,慢悠悠划着船桨,天香坐在另一头一面吃着甘蔗一面观赏着湖光□□,闻言抬着悠悠目光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不记得了,我从前认识你时你还是‘冯绍名’……”   冯素贞握浆的手不知为何停了片刻,静静地望向船头的那人,等着她道出更多的故事。   湖面上微波粼粼,东风轻轻拂过面颊,冯素贞的眼眸愈发明艳动人,她在那故事里拼凑着自己从前的点点滴滴。   只是很久以后她知道了一切,才开始去思索坐在船头说故事的人究竟怀了一中怎样的心境去为她描述了那样一副动人的画卷。   那样的感人至深,那样的辉宏地一个谎话。   天香的故事其实概括来着实简单,不过是冯素贞女扮男装为父洗冤,和李兆廷情深不悔,彼此相爱。   那故事里的天香太不重要了,她在那江南□□里挂着微笑,将自己在冯素贞的过往里淡化得几近过客。   夜幕降临时二人行在拥挤的街头,四处已经点亮了灯火,天香停下来抬首望着他,“冯素贞,记忆是倒在掌心的水,不论你摊开与否,它都会自手间流走,忘记了也无妨,往前看吧。”   冯素贞双眼望着她,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空白生命中的人,分明她站在眼前,为什么自己却觉得心慌。   果然。   天香侧头,望着远处灯火,露出笑容,“再过几日,我便要离开这里了,还要去看看别的天地呢。”   冯素贞什么也没有说,却伸手拥住她,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珍视,“我舍不得你。”   天香拍她的背,轻轻呢喃,“绍名,我也舍不得你啊。”   可是怎么办,绍名,我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二人在街头分别,冯素贞目送天香转过身,灯火阑珊,她背影清瘦孤绝,让人很想拥抱。   终于忍不在唤她,“天香!”   那日转身,灯火里,她脸上的泪泛着光,冯素贞已经到了跟前,“为什么要哭?”   固执地问着同那日乌衣巷一样的话。   天香摇首抓着她的衣襟,“你要好好做回冯素贞。”   言罢推开她转身跑走。   冯素贞的怀抱空了,久久不愿离去,她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想说,天香,我不喜欢做冯素贞,你把冯绍名描绘得这样好,我一直做冯绍名好不好?好不好?   我知道,在哪个故事里,你终于还是埋藏了一角,不肯让我看见。   你甚至不曾说过你与我如何相识,除了名字,你甚至都不曾告诉我你的身份。   这样欲盖弥彰,我怎么能装作若无其事地任由你如此。   天香一路奔回客栈,素素屋内亮着灯火,想必是摆好了琴在等她回来弹奏。   天香没有去惊动她,而是轻声回房脱了鞋袜将自己扔进被窝里,蒙头大睡。   睡一觉吧,醒来后也许又是一片新天新地了。   素素在房中等了一夜,却终究是失望了。   坦诚以对   天香没有想到晨间一打开房门便会对上素素姑娘一双红肿的眼,姑娘柔软的哭腔在晨间像是凉水浇在天香刚自昨日疲惫中缓解的心上。   酸涩,惊愕,但又感同身受。   “公子,你说了要听我弹琴的。”   天香将她拉进屋内,面上划过歉意,“我昨日回来太累,就睡着了,对不起啊素素。”   少女在她身边嘤嘤哭泣,“公子,你会不会有一天不要素素了?”   天香闻言长叹一声,拉着女孩相对坐下,语重心长,“素素,我不会抛下你,但你终究是个小姑娘,将来会遇到心仪的人,然后离开我嫁给他对不对?”   素素闻言却猛烈摇头,神情里固执多过羞涩“不对!我心仪的人就在眼前,我不会嫁给别人!”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这样的认知,可是真正从素素口中说出来时天香还是觉得诧异和懊恼。   她诧异自己并不是冯素贞,扮起男子来丝毫也不潇洒温柔,怎么还会有女子喜欢;她懊恼自己一时大意从未考虑过身旁是个最易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   可是不论怎么样,天香不是冯素贞,她也不会再去走从前的老路,不能编谎话,不能犹豫不决,要干脆地斩断本不该存在的情感。   将伤害变得微小。   于是天香下了决心,唇边扯开一抹笑容,随即起身转向素素,将外衫自身上脱下来,然后执起她的一只手贴向自己的胸口。   心脏在跳动,一如那年她亲手一层层解开冯素贞的裹胸布一般,伤害总是剧烈而突然。   素素如触到刀口一般,惊愕地踉跄退后,一瞬脸色苍白,“你……你是……怎么会这样?”   天香愧疚地望着面前被震撼和打击的少女,想要安慰却发现无话可说,伤害是真的,欺骗是真的,有意也好,无心也罢,终究错了就是错了。   “素素,你不能对我存这样的心思,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是女子。”   原谅我用这样直接的方式让你知晓真相,或许有一日你会感激我在你深陷之际让你清醒,而不像我,知道的那日,已经泥足深陷。   那些过往,那些情感是心中永远不会结痂的伤口,溃烂着,药石无效。   素素哭泣着奔出房门,天香担忧地跟出去,却对上冯素贞白衣清俊的身影。   她不知道冯素贞站在门外多久,听到了什么,她只是突然想起过往,想起他二人之间的结。   天香换了副冷漠的神情面对着冯素贞,连语调也透着冷,“对不起,今日我没有心情和你闲聊。”   她转过身正欲关门,却被一只手拉住,那人目光寂静,直抵人心,“不要自责,你只是适时制止了素素姑娘错误的情感。”   天香的身躯猛一摇晃,一时心中某处传出痛楚,她脸色变得苍白,扶着门框的手苍白用力,随即转过身,一字一句地问他,“你说,那是错误的情感?”   冯素贞愕然,不知她怎么了,她继而又问,“女子爱上女子在你看来是否很荒唐?”   冯素贞静默不语,她伸手去扶天香摇摇欲坠的身形,却被奋力推开,天香呼出一口气,转过身背对着她,“冯素贞,你回去吧,就当从未见过我。”   门被重重合上,一时隔开了屋内屋外两个世界,屋外人手仍旧半举着,虚空中五指紧紧卷曲,颓然狼狈,眼中死灰一般,看不见丝毫光亮。   屋内人贴着门跌坐在冰冷的地上,面上满是泪水,她想着这四年来,原来自己从未放弃要等她给一个答案,然而这答案是这样残忍。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及,则辱。这说的就是如此么?   冯素贞那日何时离去的天香不知道,只知道她真如自己说的那般,那日后就没有再来过。   原来,执着从来都只是天香她一个人的事情。   对于冯素贞天香是含了一丝绝望的,一如那年追到京城外的小树林去,她借由追回张绍名的借口无非是想再去见那人一面,再确定一次。   不是没有放手的觉悟,只是心中长了一根倒刺,拔不出来,她暗自下过决心只要冯素贞有一丝要留下来同她一起或是带她离去的念头,她一定不顾一切地随她去了,什么李兆廷,什么女儿身,她通通都不在乎。   然而,冯素贞没有,她站在李兆廷身侧,二人郎情妾意,甚至一起开着撮合天香与张绍名的玩笑。   天香起身搬了凳子走到窗前坐下,托着头望着苏州城的繁华,心中寂然。   那时将张绍名留下,其实为的不是自己,那是父皇的一道懿旨,张绍名必须留下辅佐新皇,若留不住,必杀之,天香是不想张绍名死的,她也确实更想他留下辅佐自己刚继位的皇帝老兄。   对张绍名,说不感动那都是假的,怎么可能不动容,一个人不求回报的爱着自己,愿意为了自己抛弃自由,甚至至今未娶。   她也曾努力地去接纳他,想要彼此都活得幸福,可是这做起来太难,他们在京城的街头并肩行走,那样自然又那样平常,以至于少了情人最该具备的一切心理与情愫。   终于男子停在原地,眼中失落但仍旧怀着包容和爱慕之心,他抬手轻轻落在她的肩头,语调很慢,“天香,不必如此,我们可以再等等好不好,等你对这个世界真正绝望的哪一天,等你不再期望的那一日,你再来将就我,让我试试能不能给你幸福。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是第一次,天香落泪为的不是自己不是冯素贞,而是面前待她胜过一切的蓝衫男子,为他这样厚重的爱。   真的无以为报。   ……那日天香在客栈的窗前坐到黄昏日落,想着从前的许多事,一个人孤独又寂寞。   素素终于还是推门而入踏着落日余晖,身影纤细优美,双眸依旧红肿,但清澈平静。   天香抬眸静静等她开口。   “往后我还是跟在公子身边。”   她转身离去,天香唤她,“素素,天地这么大,眼前的都不算什么,我会带你去看更多更好的风景。”   女子没有作声,背对着她点头,落日将二人的身影拉长隔开,像是一条橘色的河流。   随后的几日,二人游遍了苏州城的大小去处,很尝了些美食,看了些美景。   终于在某日黄昏天香决定离开苏州了,只是走前她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去同冯素贞好好道个别。   只是她没有料到,那一去,她便没有走成了。   【本章完】   不走了   【第六章】   春日阳光自缝隙进入屋内,驱散一室昏暗。   屋内简陋,除去一张桌椅,一张床铺,便只堆了些书本。   清瘦的人侧身蜷缩着躺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苍白的脸上布满汗水,口中喃喃自语。   挣扎,扭曲,痛楚,还有好多好多鲜血染红了梦境,驱散了想要窥探更多的心思,猛然睁开眼,自床上坐起,汗水浸湿了衣裳贴在身上变得冰冷寒冷,她曲腿环着双臂,双目变得空洞。   脑中嗡嗡作响,一时分不清日月星辰,几天了?她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天香……”   “你叫我?”   门被猛然推开,女子一袭丁香色衣裙,身影明艳,笑容静美,宛若春日里树梢上明艳的花朵,手上的甘蔗一下下敲着。   她究竟在外头站了多久?   冯素贞急忙要下床,但身体太过虚弱,一时有些晕眩,恍惚间已经被一双手扶住,“躺着吧。”   冯素贞点头,果真顺从地让她扶着自己躺好,任由她为自己盖上被絮,望着她在床前落座。   “我以为你已经……”   “本来是要走了,去医馆里没有见到你,听说你旧疾犯了,便托人带来这里。”天香把玩着手上的甘蔗,神情寻常。   冯素贞望着眼前着女装的人,一时陷入恍惚,脑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逝,来不及捕捉“你这样,很好看。”   天香莞尔一笑,侧头望着她的脸,伸手自然地拂开她搭在额上的发丝,低声道,“那是你不穿女装。”言罢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抹暗色,继而问她,“你几时有什么旧疾,我怎么不晓得?”   冯素贞轻轻转身背对着她伏在枕上,声音低闷,“是中了毒……”   话音未落,便觉头顶多了一道阴影,佳人伏在上方,一脸担忧焦急,她一愣,随即平躺着与她对视,平静道,“无妨,虽一时半会儿解不了,却已经不会致命了。”   “多久了?”天香依旧伏在她上方,皱着眉,神色鲜明,冯素贞静静望着,心中淌过一丝温柔,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只觉得这真是与她相认以来见过她最生动的表情了。   那感觉,熟悉得让冯素贞茫然。   “已经有两年了。”   天香闻言长吸一口气,面上染上一丝痛意,“和你如今失忆有关吧?”   冯素贞点点头,“我翻遍医术,废了许多力气,解了大半,如今也只是偶尔发作时疼了些。”   一滴泪落在她的面上,对上上方那一双动人水眸,心中分明惊愕又忍不住喜悦。   天香侧头狼狈地抹了抹眼睛,随即起身坐直,“我一直好奇,你既然失忆了,怎么还记得如何看病?”   冯素贞闻言,露出一丝笑意“原本是不记得了,只是某天无意间翻阅医术,便又想起了从前脑中的药理,大概是本能驱使吧。”   “本能?”天香重复道,言罢顿了顿,四下打量起她的屋内,“你就住在这里。”   心中的酸楚愈发浓厚,转过头望着冯素贞,“冯素贞,对不起。”   冯素贞闻言摇首,“天香何苦道歉,我这样不是你造成的。”   天香摇摇头,“不是……”低低啜泣,却终究未作解释。   天香只是觉得当冯素贞吃着这些苦的时候她本应该陪她一起的,然而她却远在京城,锦衣玉食,高枕无忧。   她自认自己最见不得冯素贞受罪,然而事实是她从未改变过什么。   良久才道,“我不走了冯素贞,我不走了。”   冯素贞愕然,双手紧握,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天香不是一时冲动,她在心中想过的,且想得再简单不过,李兆廷、冯少卿皆不知去向,她不能让这苏州城里只留下一个不记得前尘过往,一片空白的冯素贞。   她要留下来,她要遵从自己的心,再任性一次。   “你啊,从前多么了不起的一个人,如今过得这样清贫。”   冯素贞摇首笑笑,“我本来只是医馆里的坐堂大夫,能挣得多少?再说,一个人,也不想要太多东西,便一直这样简朴地过着了。”   “好在隔壁尚有一间房,我与素素搬来也好挤一挤,对了,外头还有小院子,咱们还能种些什么!”   冯素贞静静躺着,耳边是她细软的嗓音,心中归于平静踏实,慢慢的又生了困意。   又做起了梦来,梦中是大红喜房,有着喜庆红装二人,她看不清她们的脸。   “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那是谁?”   “我不告诉你。”   冯素贞是被屋外的热闹吵醒的,她听得出是天香的声音,但显然还有旁人。恐怕她的小院还是头一遭这般热闹,睡了一觉,痛楚已经消了大半,她起身寻了件外衫披上,理了理凌乱的头发,随即缓缓向门走去。   小院里天香手擒着甘蔗指挥着两名粗壮的男子搬着桌椅板凳,面上神色有丝不耐,显然不大顺心。   “我说,让你二人搬些东西废了好半天功夫,有什么出息!”   那二人被她这么一说显然也不高兴起来,“姑娘真是不好伺候,来时你也没说自己住的这般偏远,我二人搬着这些东西走了这么多路,到了连口水也没喝上!”   天香闻言瘪嘴,“你把手上的活做完了,自然少不了你水喝,还有啊,小声些,那屋里住着位书呆子,此刻正睡着,吵醒了有你好看!”她言罢转身,正对上冯素贞似笑非笑的脸,面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偏头道,“呃……你已经醒了啊?”   冯素贞点点头,疑惑地问她,“这是做什么?”   天香闻言露出得意的神情,“我瞧你这里什么也没有,寒酸的不行,所以去胡乱添置了些,怎么样,感激我吧?”   冯素贞望着面前微微仰头唇边带着笑容,眼中含着期盼的脸,心中像是羽毛轻轻铺着,“只是让你破费了。”   天香摆摆手,倚在一旁的柱子上,“客气了。”   冯素贞笑笑,随即走到她身后,望着她开口,“素素姑娘呢?”   天香咬了口甘蔗,抿着唇,随即开口,“买菜去了,晚上我们吃顿好的,她说自己厨艺尚且过得去,我便有些嘴馋了。”   “唔。”冯素贞点点头,将目光投向天边,晚霞色泽美丽迷人,她入神地观望。   天香侧头望了她一眼便转头自顾自啃着甘蔗,很快那二人已经将所有的东西抬了进来,冲天香要了银两便匆匆离去。   一时间天香望着满园里自己买来的大小物件,有些茫然挫败,她挑了张桌子坐在上头晃着腿,望向一旁寂然的冯素贞,“喂,有用的,东西买回来了,怎么归置,便要看你了。”   冯素贞因着她那一句“有用的”发愣她却自顾自绕着那些物件打转,口中喃喃自语,“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给素素的。”   冯素贞的脸色在晚霞中渐渐的暗沉,却在她下一句,“剩下的都是给你的了,来来来,我们一起搬进去呀!”   冯素贞与她二人吃力地伴着那些她买来的东西,桌椅、板凳、书案等等。   “你自己呢?都挑了什么?”二人歇气的空余,冯素贞递给她一方帕子随口问道。   天香望她一眼不以为然,“我自己没有碰到喜欢的。”   冯素贞点点头,一阵风过吹着天香的头发,一缕被吹到了她的脸颊,冯素贞的手抬了又抬,目光一直呆呆地落在那张明艳的脸上。   “你看着我做什么?”   “没有,我没有想要拨你的头发。”   生平第一次,天香发现冯素贞也有这样窘迫呆愣的时刻,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好不容易忍下来,眼角尚有泪水,指着她,“你这个书呆子。”   素素姑娘在黄昏里推开院门,踏着余晖满载而归,“小姐,快来搭把手,好沉。”   “来了来了!”天香抬脚才走了两步便被一只手拉住,冯素贞笑道,“我来。”   她走过去弯腰接过素素手中的大小杂物,礼貌地道谢,“辛苦你了,素素姑娘。”   天香环着双手,望着他的举动,轻轻一叹,“这家伙……”   素素姑娘的厨艺果真不错,天香咋舌的看着她在厨房穿梭忙碌偶尔非要搭把手去帮忙,只可惜总是好心帮了倒忙,冯素贞看不下去将她拽了出去。   晚饭时三人就在院中用的,月色很好,空气也清新,让人食欲也很好。   冯素贞与素素吃起饭来都是很斯文的,唯独天香,抱着块肘子毫无形象地啃着,嘴边都是油腻。   “你不能慢慢吃么?”冯素贞这么说的同时,素素递了块手帕到天香面前,也笑着打趣,“公子乃真男子!”   天香没好气地各赏了他二人一个白眼,嘴里裹着食物,口齿不清的指责,“吃饭皇帝大,斯文可不能管饱,剩下的那只蹄膀也是我的,你们不许抢!”   “……”   饭后冯素贞揽下了洗碗,素素本来不愿,天香将她推进屋里让她去先去整理二人要入睡的卧房,随即便溜进厨房,“有用的,我来帮你。”   冯素贞抬头笑着摇首,“你啊,还是站在那里看我洗就好,小生家里可就这样几件吃饭的器具了,毁了岂不又要破费?”   天香扁扁嘴,索性不与她计较,果真搬来凳子坐在一旁陪她。   冯素贞洗着碗,开口问道,“天香为什么要叫我【有用的】?”   天香闻言低头理着衣袖,闷声回道,“从前的习惯。”   冯素贞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便又继续,“你与我住一间屋吧。”   天香闻言嚯地起身,“为什么?”   冯素贞望着她这般大的反应,眼中划过一丝不快,“我们认识在素素姑娘之前应该更加熟悉亲密才是,而且我旧疾发作尚未痊愈,你不是要照顾我么?”   最主要的是,那素素姑娘先前不是对你还有那样的心思么?只是这句话她没敢说出口。   天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一会儿才嘀咕着,“你这家伙,就不能租个大点的房子么?非要本公……子挤。”   冯素贞闻言一时无奈,“是是是,闻公子教训的是,小生的错。”   “哼!”   夜里二人共处一室,躺在床上背身而卧,鲜少说话。   听着彼此的呼吸,一夜过去,即无风雨也无晴。   天香与冯素贞时隔四年再次同住一个屋檐下,一切来的这么突然,又这样的顺理成章。   【本章完】   遇袭   【第七章】   天香就这般在苏州城里落了脚,日子也过得平静,每日冯素贞早早去医馆坐堂,素素留在家中做些家事张罗三人的日常,她最是闲散,每日里擒着根甘蔗在苏州城里四下晃荡,冯素贞笑称她闻臭大侠已经快成苏州一霸了,恐怕假以时日下去,即便是苏州的地头恶霸也要让她三分了。   毕竟一个每日里神出鬼没在城中各处,遇见看不惯的事总要插手管一管这样的行为已经传的沸沸扬扬,闻臭大侠出名了。   还有啊,冯素贞对外终于说了自己的名字,她还是坚持用了“冯绍名”,只说这般男子气概的名字更利于她如今的身份,便于行事。   天香也不是没有劝过,在她看来,终究这个假名字是让人伤痛的,可是失忆了的冯素贞固执得就像一头牛,常常是二人三句话不合便干脆懒得再吵,只默默地按自己想的去做。   天香觉得头疼,从前吧,冯绍名也好,冯素贞也好,都是顾虑颇多,从不按自己喜好做事的,如今这个失了忆的家伙,倒常常不按常理出牌,做事让人更加摸不透了。   这不,一大早醒来,放眼望去属于冯素贞的那张床早已经空空如也,被絮折的整整齐齐,天香托着脑袋晕呼呼的,随即又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好翻了几圈才不情愿的起身。   这床还是一起住的第二日她买的,与冯素贞共处一室她已然快要被从前的回忆淹死,若是每日睡在一张床上,辗转间全是那人的气息,只怕她终有一日会管不住自己,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好在为此冯素贞也没有阻止,只当她是娇生惯养,不习惯二人拥挤罢了。   门外响起素素晨间第五次催促她起床的呼唤,天香终于下床踩着鞋慢悠悠去开了门。   小院里一张木桌,两个人相对坐着静默无语,她的出现,二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她,素素是脸上习以为常,“小姐,你快些洗漱了吃早饭吧,已经冷了。”   天香点头笑着,“好好好,我这就来了。”   她转头望向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埋头喝粥的冯素贞,瘪瘪嘴,“你今日怎么还在?不用去医馆?”   冯素贞眼也没抬,回应道,“医馆里昨日刚进了位新大夫,往后我二人轮流去,今日我刚好休假。”   天香点点头,进屋去洗漱了,不时仍在屋中喊话,“那,有用的,早饭后我们出去玩耍,素素也一起。”   吃饭的素素顿了顿望了眼对面的冯素贞轻轻一笑,“她盼你空闲已经盼了很久了。”   冯素贞轻轻点头,随即又皱眉,“可是我今日要出城去采药。”   说话间天香已洗漱完毕站在二人跟前随意坐下,捡了颗鸡蛋敲了敲,破了壳,却被另一只手接过去,对上冯素贞平静的眼,“我来。”   望着她低首认真为自己剥着蛋壳,天香笑了笑,埋首啜了口粥,“素素越发贤惠了,这粥熬得很是地道啊。”   冯素贞斜她一眼未说什么,倒是素素笑了笑,“这是冯大哥熬的。”   “咦?”天香一脸玩味地望向冯素贞,后者将剥好的鸡蛋放到她面前,晶莹剔透,很是美味的样子。   “我从前不会做饭么?”她随口一问。   天香摇摇首,“我不晓得,我又没有这样的口福。”   心中道,估摸着那李兆廷兴是尝过的。   冯素贞点点头,随即抬首,“素素姑娘,往后我在家中便由我来做饭,你也歇一歇。”   素素点头,“好。”   饭后天香有些不快,因为她原先计划的是三人一起出去玩耍,如今冯素贞要去采药,素素到了女人每月里最不方便的几日,她便又不得不被撇下,独自一人出去晃荡,本来这也没什么,只是冯素贞这厮非要拉着她一道上山采药去。   她跟在正收拾的冯素贞身后皱着眉,“你采药我跟着去做什么,我也不认识药草,又帮不上忙。”   冯素贞头也不回,自顾自理着东西,“我会教你哪些是需要的药草,你每日闲逛,不缺今日。”   天香摸了摸腰间,才发现昨日她将最后一根甘蔗也啃了,手头上没有武器,不然非敲这书呆子几棒不可,“你这家伙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信不信本公……子回头甘蔗伺候。”   冯素贞转过身望着她,悠悠道,“公子不要望了,论武功在下恐怕略胜一筹。”   天香气的咬牙切齿,冯素贞轻轻一笑,露出一丝不已察觉的宠溺牵起她的手一面向屋外走去一面说道,“你不是想同我一起吗,这不正好,春日山上风光很好,我想带你去看。”   天香嘴上顶道,“谁想和你一起……”却不得不跟着她走。   如今这个冯素贞不晓得她的身份,无所顾忌,愈发的无法无天了,欺负起她来毫不含糊。   “冯绍名,我的甘蔗没有了。”   “你少吃些,前天夜里还喊了牙疼!”   “我不管,什么我都可以将就,可是啃甘蔗那是我吃饭睡觉一样的大事,少不了,戒不掉。”   “这季节……”   “我不管,你是我有用的,你得给我弄来。”   “……服你了,我采完药便去看看。”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有两道身影缓缓行走,冯素贞背着药篓走在前方不时关注路边各色花草,遇到可作药的便弯身去采了扔进药篓里,她一身白袍在山间飘然绝逸,很有几分隐世仙人的味道。   倒是走在后头的人起先本也是兴致勃勃,只是片刻后便开始叫累了,此刻更是黑着脸怏怏不乐。   冯素贞转头只见某人在一颗大石上坐下锤着小腿,她无奈地摇首,随即取下药筺走过去蹲下身,一面为她捏腿一面笑道,“你啊,平日里四处乱窜倒是精力充沛,如今走了片刻山路便累的这样了。”   天香闻言哼了哼,“这山路全是上坡,我觉得自己一双脚都不够用,有用的,要不这样你去山上采药,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冯素贞头也不抬地开口,“这山上有野兽出没,你一个人不害怕?”   天香闻言吞了吞口水,“那……还是一道走吧,我可不想被吃了连骨头也不剩。”   冯素贞闻言好笑,只觉得这姑娘真是好骗得紧,随后在她面前背过身去,“来,我背你。”   天香望着眼前清瘦的背,眼中一时充斥着晶莹,却终究没有落下泪来,她抬首触碰冯素贞的肩膀,语调轻轻地,“我们都是女子,你有何苦总这样把自己当男人用,不用你背,我自己走。”   言罢起身抢在她前头行走,冯素贞望着那道清丽的身影倔强的奔在前头,心中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失落感,随即甩甩头重新背上药筺也跟了上去。   只是走了片刻天香终于发现前头的路愈发险峻,少不留意便会跌入万丈深渊,天香望了眼,一时心怵,手却被握住,传来一阵温热,让她心上顿时安定了不少,冯素贞牵着她安抚道,“不要去看山谷,望着前路随我走就是,要到山顶这是必经之路。”   天香点头,也不再逞强,乖巧地跟在她身后。   “冯素贞你以往都一个来这里采药么?”也许是因为害怕,天香的声音教平时要细柔一些。   冯素贞点点头,“我用的许多药都要自己亲自来采方可放心一些。”   “你这人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要赖着自己,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多危险呀!”   冯素贞忽而转身静静望着她,天香被她望得有些不自在垂眸望向别处,冯素贞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无妨的,我常常都已经忘记自己是女子的事实了。”   天香心中划过一丝酸涩,“等你恢复了记忆,知道了当年是谁害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那还是算了,我尚且沦落至此,你若再为人所害,我便不知怎么活了。”冯素贞说此话神情语调再自然不过了,可天香却觉得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噗噗跳着,很是讨厌。   “我饿了,到了山上咱们得先填饱肚子。”   “好。”   二人携手走在山道上,一派温馨,却不知危险真正悄悄滋长。   深渊峡谷中酝酿着的黑暗像是长大了巨口的猛兽,要吞噬这时间所有的美好快乐。   终于到了山顶,冯素贞一面采药一面同天香介绍每一种药草的功效和用途,天香也兴致勃勃的听着。   映山红开满了山坡,天香挑选了最艳的几朵,凑到冯素贞跟前让她问,冯素贞笑了笑随即揪下一片叶子送到嘴里。   “谁让你吃呀,呆子!”天香惊呼。   冯素贞好笑地望着她,“甜的,不信你也尝尝?”   “我不要,你这家伙……”她话尚且来不及说完便被冯素贞忽的整个人扑来倒在地上,一时间箭雨在二人周围落下。   天香反应过来,望着护住她倒地的冯素贞,“怎么回事?”   冯素贞面上划过一丝嘲弄,“你这乌鸦嘴,先前说一定不会放过的人找上门来了,看来这帮老朋友见我没死是不会罢休的!”   闻言天香脸上一沉,就要推开她,“来的正好,我……”嘴却又被冯素贞捂住。   “嘘,他们想必也是顾虑我们武功,一时还不敢靠近,现下只知大概位置,射的都是盲箭,你千万不要出声,待我想想办法。”   她凑的很近,说话又是埋在天香耳边,一时二人的姿势暧昧极了。   天香一双清澈的大眼无辜的眨着,心扑通扑通跳着,声音很大,却不知是二人谁的。   “总不能一直这样吧?”天香压低了声音红着脸开口。   冯素贞点头,“他们停止放箭了,恐怕打算靠近了,你要小心,不要离开我身边。”   天香望着她笑道,“我哪也不去,咱们俩共进退。”   话音未落,数十位黑衣人握着刀剑冲了出来!   “冯素贞,没想到你果然还活着!”   “再没弄清楚是谁要我的命之前,在下自然要活着!”   “哼,那且看你今日还能不能挺过去了!”   “哪里的狗旺旺叫,有我闻臭大侠再次,谁敢欺负我家有用的!”   只是让二人意外的是,这些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且训练有素,几个回合下来,二人渐渐应付得有些吃力……   打斗间冯素贞侧目发现手上缺少甘蔗这样武器的天香那里很快已经招架不住了,黑衣人似乎发现她处于弱势更是致力于先拿下她为主,皆向她涌了过去。   冯素贞皱眉手上力道一重狠狠批向正与自己交手的黑衣人,随后迅速飞身到天香身旁替她分担着袭来的黑衣人。   终究这些人是冲着冯素贞来的,她想不明白自己往日是接下了多大的仇怨会有人这样几次三番置他于死地,可是她心中再清楚不过,断然不能连累天香。   冯素贞不记得从前,她只知道,如今在自己的生命中,天香比一切都要重要。   天香见着一直护着自己的人,心中划过一丝感动,这人平日里看着一派温和斯文与人过起招来到是迅猛利落,干脆漂亮的招式也很让人佩服。   之后二人抵着背,天香侧头打趣,“我说有用的,你打起驾来可比平日里顺眼得多。”   冯素贞闻言一面手快揽过她反手一掌挥开朝着她下来的巨大刀口,一面没好气地回道,“你这话听起来,平日里在下在你眼中那是不怎么样了?”   反应过来时天香在她怀中呼出一口气总算也晓得目前情况危急,顾不得再斗嘴,担忧地问她“怎么办,他们人太多。”   冯素贞揽着天香被逼的不断退后,黑衣人倒下了一批很快便又重新出现了新的一批,甚至个个举着弓箭对着他二人。   冯素贞四下望了一眼,朗声道“不知诸位为何对在下这般赶尽杀绝?”   “冯素贞,休要多言,两年前你就该死了!”   他话说完,冯素贞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果然,两年前你们已经杀过我一次吧?”   “你说的没有错,今日必定就是你的忌日。”说完望向天香,嗤笑一声,“但你运气不错,今日还有人陪葬。”   冯素贞还是笑着,身旁的天香却有些担忧,一脸的焦急,冯素贞望向那群用箭对着她们的黑衣人劝道“诸位,这位姑娘与在下不过是萍水相逢,并无多大关系,你们要杀我一人便够了,放了她吧!”   不待天香反驳,为首的黑衣人却下令道“哼,你们还是到地府去做一对鬼鸳鸯吧!”言罢齐刷刷的箭雨向着二人飞来。   冯素贞拉着天香一面躲着飞来的箭一面后退,她早知他们不会放过她二人的,刚才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也好寻找脱身的办法。为今之计也只能寄希望于身后的悬崖,不跳一定是死,跳了,也许还有一丝生机。   忽的无数支箭直直的向着二人而来,冯素贞因为护着天香,肩上已经挨了一箭。   “你没事吧?”天香扶着他焦急的问道。   冯素贞摇首望了眼身后的悬崖,目光深邃地问她,“怕吗?”   天香也望向那万丈深渊,惨白着脸,“怕,”复又望向身后一点也不打算她们的豺狼,忽的一笑,“可总比死在他们手上好啊,而且我们还一起。”   冯素贞的目光变得湿润,握着天香的手一紧将她揽进怀中,随即二人向着那万丈深渊纵身一跃。   冯素贞在搂着天香跳下山崖时,迅速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以尖端抵划过崖壁,减缓两人下坠的速度。   冯素贞紧抿着唇,吃力地以单手拥着怀里的姑娘,以自身当肉盾为她挡下因受冲击而掉落的石块,她此刻紧紧闭着双眼,秀丽的五官皱在一起,抓着他的衣襟,必然是怕极了的。   冯素贞低低一笑,这两年来,她心中从未这般踏实过。   或许冯素贞的选择是错的,但已来不及回头了。   大大小小的落石土块打在二人身上,砸出一道道伤口血痕,皆是一声不吭,只是冯素贞仍旧尽全力护住怀里的人。   匕首在石壁上划出火光,震疼了冯素贞的掌心,整个右臂变得麻木,已无任何感觉,可她不能放手,若是放手了,她们便真的要死了。   很快地,重重摔到崖底,冯素贞再次护住了怀中的天香,替她挡去了大半伤痛,而那把匕首则插在了山壁中。   “好痛!”天香痛呼出声,随即反应过来,便慌忙搜寻,终于低头望见冯素贞一身狼狈地倒在地上。   冯素贞身上各处皆传来剧烈的痛楚,全身上下像是被肢解般,痛得他无法起身,只能不断以深呼吸来减轻痛楚。   天香的手一次次靠近冯素贞却不知触碰哪里,眼泪大颗滚出眼眶,倘若不是因为护着自己,她不会这样眼中。这个呆子!   看见她的脸布满冷汗,天香猜想她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忍着哭声问她“冯素贞,你还好吗?”天香问的有些艰涩,仍未从生死一线中回神,看了看四周,无法想象她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还能活着。   她安然无恙,而冯素贞则受了伤躺在地上,她再笨也晓得是冯素贞拼死救了她。   你看,冯素贞这个人就是这样子,她让人不得不在心里将她变得重要,她这样值得。   “……我……没事,天香你别哭。”冯素贞倒抽了口气,好不容易找到声音,仍旧坚持带着一丝笑容回她。   天香使劲摇头,视线越是模糊她越是努力睁大眼,“我没有哭,我为什么要哭,我们都还活着……活着就好。”   冯素贞虚弱地望着她,连话也没有力气说了。   天香小心翼翼地察看她的伤势。她身上白色的衣裳不再完好无损,有些地方露出的皮肤血肉模糊,看得她秀眉紧蹙。不假思索地,她立即动手撕开自己的衣角,为她包扎起伤口。   “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她一面为冯素贞处理伤口一面四下张望,苍白的脸上布满汗水。   “辛……苦你了,天香听我说,刚才掉下来时药筺也跟着落下来了,运气好之前采的药或许还在,可以……止血……”冯素贞说了这些便闭眼休息。   天香点点头,起身跑开去寻找药筺。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过身对她绽放笑靥“我很快回来,冯素贞,你等我。”   冯素贞闭目静静躺着,心中思索这一连串的事情,不由得露出自嘲的笑容,究竟是第几次了,有人要杀她,她又一次活了下来。   运气很好,药筺挂在一丛不高的灌木上,天香废了些力弄下来,捡了洒落在周围的药草,回来时,冯素贞已经睡着,天香摸了摸她的脸颊,是温热的,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坚强,现在不是软弱和难过的时候,很快便将药草捣好,一一敷在冯素贞的伤口上,再重新以布条绑好。   可是天香很清楚,最难的事还在后头。   还有个最棘手的箭伤等着天香,冯素贞的肩上插着一根箭矢,不取出来就无法上药。可要取出箭矢可得费上一番功夫,对冯素贞而言更是项折磨。天香她开始犹豫不决。   “……动手吧。”冯素贞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抬眸深望着她。   “我会尽量不弄疼你。”天香干着声说话时自己的唇咬了又咬,她握紧了拳头,全身都忍不住颤抖,她从未这样紧张不安过。   “我相信你。”冯素贞仍旧对她一笑,脸色已经苍白得没有血色。   “如果很痛,你可以叫出来,我不会笑你的。”天香轻轻拂开她的一缕发丝,温柔地望着他。   “你会怕吗?”冯素贞却笑着反问她。   天香轻轻哼了声,摇头又点头。   “天香,我就知道你可以。”冯素贞笑着温柔地给她勇气。   “那……那我开始喽!”   “好。”冯素贞神情出奇地平静。   天香深吸一口气,用力折下箭羽的末端,随即闭眼,握住残箭猛地一用力,一次拔出,末梢在她的手心划出大条口子,看着艳红的鲜血不断地流淌出,她的手一直在颤抖,她不知道那是她和冯素贞谁的血。   当箭矢顺利取出后,冯素贞已经晕死过去,可是天香真的感觉自己的心忽的在那一瞬间变得轻松 。   天香使劲摇头,“不能哭,还要上药止血!”觉得自己有些酸楚想哭。   一切完毕,冯素贞肩头包扎好了,已经不再流血,天香轻轻为她擦去额上的冷汗。   其实冯素贞的不知道,天香一直也同她一样痛楚鲜明。   她抬手轻轻拨开遮住冯素贞眼的一缕发,“我们活下来了。”   脱险   【第八章】   意识在模糊中渐渐变得清晰明亮,能通过听觉捕捉周围的动静,天黑了,并且下雨了。   江南的梅雨时节到了。   冯素贞睁开眼,身躯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着,她二人躲避在临时搭建的避雨藤架下,空间狭小,仍有小雨不时飘进来,身上仍旧蔓延着痛楚,但大概痛处太多,竟已经不知具体是痛在哪里。   拥着自己的身体那样温热,在这微凉雨夜,传递着她的体温以及悠柔的女儿香。冯素贞抬首望向身侧的人,她正沉睡着,掉下来时自己的伤要重些,她便一心都在救着自己。   可是她自己呢?冯素贞忍着酸楚,想要抬手去触碰她布满淤伤的脸庞,这个人平日里看似大大咧咧,但其实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冯素贞一直都清楚的知道。   可是此刻天香受自己所累,落入这万丈峡谷,一身伤痕,却还这样护着自己。   冯素贞终于再也忍不住困惑,小心翼翼的从她怀中起来忍着身体传来的痛楚,带着迷茫去看着这个陪着自己刚经历生死的姑娘。轻轻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泥土和血污,她睡着的模样同平时有些差别,带着些许孩子般的天真和娇弱,让人心中柔软,她的衣衫大抵是为了给冯素贞包扎,边角处撕得七零八落,手腕处,脖颈处……看得见的地方甚至看不见的地方都有滚落下来时的擦伤,尽管冯素贞已经尽力护着她,可是伤害还是无法完全避免。   属于女子的手温暖细腻,相握的时候,像是交缠的绸缎,暧昧又温情。   “我们从前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你才肯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其实那些事只要冯素贞真的想要知道,她便一定能让一切真像摆在自己眼前,毕竟冯素贞从来就不是愚昧的女子,失忆了并不代表失去了起码的判断能力和谋略手段。   只是女人大多存在某种对事物的感觉能力,冯素贞对过去的感觉并不好,排斥,害怕,不安……也有隐晦的不舍。   可是今日遇刺的事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世间,永远不要指望用逃避来解决问题。你想要获得安宁,可旁人不会放过你。你想要简单的活着,可旁人不想你活着。   既然如此,那就要醒过来,那就要解决这些不安的因素,再去谈安宁和幸福吧。   “驸马……”雨夜寂静,女子睡梦中的呓语格外清晰。   冯素贞握紧她突然挣扎的双手,轻轻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像她在自己醒来之前一般也拥住怀中的女子,神色晦明晦暗。   天香,睡吧,明日你醒来也许又是另一番境地了。   睡梦中的人眼角划下一滴泪水,冯素贞的思绪留在静寂的雨帘之中,所以没有发觉。   分明春末雨夜仍旧寒冷,可两俱女子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却又格外的温暖。   “回去得先解了身上的余毒……”   荒郊野外的早晨是很喧闹的,虫鸣鸟叫不绝于耳。   天香自睡梦中醒来,没有看到冯素贞,身上盖着她的白衣,心中慌乱了片刻,但随即又整个人安静地垂下头。   对冯素贞,她觉得自己真是已经病入膏肓了。   身上四处都是酸痛,起身之际左脚疼得整个人又不得不坐回原地,忍着痛楚撩起裤腿,才发现脚踝处红肿一片,拇指轻轻一按,疼得她龇牙咧嘴,“呼~”   冯素贞归来,便看见树下女孩垂眸抱着双脚,安静极了。   “我看看,都有哪些地方受了伤。”天香几乎是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便惊愕的抬头,甚至能在那一双深入星空的双眸内看见自己那张喜悦的脸。   冯素贞的手干而温热,伴着晨间的朝阳,贴在她的额上,“好在没有发烫。”   天香不解,一脸的困惑,望着面前精神出奇好的人,闷闷地开口,“昨日受伤的是你呀。”   怎么今日我成了被照顾的那个人。   冯素贞笑了笑,将她的手摊开,放上一颗摘来的野果,“饿了吧,快尝尝。”   天香打量着手心里其貌不扬的果子,擦了擦拿到鼻尖闻了闻,随即咬了一口,叹道,“好甜!”   冯素贞正专注地为她脚上上药,没有回应,心中却觉得无奈好笑,仿佛只要是甜食,她都极其钟爱。   “冯素贞,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望着她仔细为自己的脚上药,天香突然轻声开口。   冯素贞头也不抬,回道,“已经不碍事了,你昨日做的很好,上了药,正在自己愈合。”   “那是当然,本公主……呃,我是说,我很厉害的,根本不会有事难倒我。”天香的视线因为自己的口误不得不心虚地投向别处。   冯素贞抬首静静望了她片刻,复又低头继续。   其实真像早已经呼之欲出了。   “我们要怎么上去,素素一定已经急死了。”   “趁你睡着时我已经去探过了,呆会儿割些藤蔓,我们借着轻功,上去不难。”   “可你肩上的伤……”   “无妨,只是你要忍着脚上痛楚,若不是这山谷里险峻,我们可以修养几日再上去。”冯素贞起身淡淡地说着,晨光搁浅,她身影曼妙。   天香望着,心中酸楚,为什么她们离得这样近,她却觉得二人之间是遥遥无期。   她突然间也开始明白,冯素贞不能一直对自己的一切蒙在鼓里,这个女人这样聪慧,只要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她一定能忆起什么,至少下一次不会在莫名奇妙被人追杀了吧。   没有什么比冯素贞好好活着更重要了,不能自私,不能一直沉浸在这般虚假的梦里。   “冯素贞,等回去了,我有很多事情想告诉你。”   “好。”   你若是知道,从前我们的关系,会不会被吓到?   你呀,女扮男装,岂止是考了一个状元,你还娶了一位公主做老婆哩!   只是这位公主,到现在还忘不了你这个女驸马。   可是没有关系,为了你,我愿意主动去揭开一切伤痛,因为我是这样在意你,想要保护你的心,你可能永远不会明白。   “冯素贞……”   “嗯?”   “冯素贞。”   “我在呢,天香。”   “冯素贞,你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天香,发生了什么?”   “没事,只是难得你这么听话配合嘛!”   “……”   【本章完】   姐妹   【第九章】   冯素贞与天香最终确如她所说借着悬崖上粗壮的藤蔓攀上了崖顶。   抓着藤蔓上去废的全是手上的力,故而冯素贞的肩上早已被鲜血染尽。   二人跪坐在崖顶,身体早已失去力气,天香最先反应过来,忍着手上被藤蔓割伤的痛楚执意地扒开了冯素贞的衣裳,颤抖着为她止血。   冯素贞出奇地乖巧平静,任由天香将她放在自己的双腿上,她轻轻眨眼,望着天香皱着眉比自己还要苍白的脸,却觉得安心又踏实。   “天香,我们从前一定是很要好的姐妹。”不然,我怎么能做到这样信任你。   她轻轻合上眼,似乎很累,但又格外满足。   天香的手稍作停顿后继续动作,冯素贞闭着眼没有看见她的神情,直到脸上落下湿润,冯素贞迷惑地望着天香,随即像明白什么,轻声开口,“你不要担心,我适才动了力气,此刻流血是正常的,止住便无碍了。”   她如是说,天香却不答应,只摇着头,泪水流得更加汹涌。   天香哭得那么悲伤,可冯素贞却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原因,或者不敢去想。   “别哭了,天香,我……”   “冯素贞,你说的没有错,我们是很要好的姐妹。”   往后我们就是很要好的姐妹。   冯素贞还想说什么,可终于抵不住身体的疲惫,沉沉睡去,昨夜她身上太痛,又要照顾有些发烧的天香,根本不曾合眼,此刻自崖底上来已是身心俱疲,再也睁不开眼了。   天香为她理了理头发,垂眸低语,“累了就睡吧。”   待冯素贞醒来时,已是在家中的床榻之上了。   放眼望去,屋内整洁,不会是天香收拾的,那大概是素素姑娘做的了。   冯素贞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早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伤口上也已经重新上过药,比之前天香包扎的要细致许多。   她起身披了件外衫打开门,院内没有人,一路寻到偏角处的厨房才看到忙碌中的素素。   “冯大哥你醒了呀?”素素一面掀开锅盖搅拌着锅内的吃食一面笑着与她打招呼。   冯素贞点头,“素素姑娘,是你替我换的药吗?”   素素摇头,“不是我,小姐专门寻了位女大夫回来为你换的。”   “我们是如何回来的?”   “我见你们一整夜没有回来,便雇了人一道去寻,寻到时小姐正抱着睡着的你,于是便将你背回来了。”   “那天香此刻去了哪里?”   “额,小姐也太累了,在我房中补眠呐。”   冯素贞点点头没有再多言,她抬首望向那间关着的房门,轻轻地皱眉。   “素素姑娘,我出去片刻。”   “饭要好了,冯大哥吃完再去吧?”   “不必了,你们吃就好,我两日没有出现在医馆,也该去交代一声。”   素素望着她一身男装匆忙离去,衣袂如风,难辨性别的美丽。   轻轻叹息一声,垂眸望着锅中的清粥,想起天香睡前二人的对话。   “小姐对冯大哥真好。”   “傻姑娘,我对你难道不好么?”   “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了?”   “就是……说不上来。”   “不要多想了,我与她只是很要好的姐妹。”   为什么要说,很要好的姐妹?为什么要作这样的解释啊……   “素素,她又出去了?”天香随意披了件外衫,睡眼惺忪地靠在门框上,神色却出奇地平静。   “嗯,冯大哥说……”   不等素素说完天香便不耐地打断,“不管她,我饿了,什么时候开饭?”   “马上就好,小姐……”   “你呀,不是公子就是小姐地叫,活脱脱的把自己当个小丫头,我又不是买你来做丫头的财主。”   “那我叫什么……”   “你往后就叫我姐姐吧,我本来也比你年长,叫姐姐很合适。”   “姐姐……”   “乖。”   天香的心情因为这多出来的一位妹妹,顿时好了许多许多。   傍晚冯素贞回来,天香与素素正围坐在院内分着西瓜吃,招呼她,她只是笑着回绝后便一个人躲回屋里忙着捯饬些药草。   “姐姐,我要不要送些进去?”   “不用,她不喜欢这些,而且她此刻忙着配药,没有我们打扰更好。”   冯素贞没有来问她更多关于自己的事,反而选择了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先解开自己身上的余毒。   天香侧头望着落日,微眯着眼,轻轻地笑着,“时间过得真快啊……”   冯素贞你快点想起来吧,然后告诉我从前是谁要杀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一定一定。   “素素,我们去逛夜市吧,苏州城的夜市这么热闹,不去多可惜。”   “可是姐姐你的伤……”   “都是些皮外伤,没关系的,等我回屋换身衣裳。”   言罢回到那间属于她和冯素贞共同的房内。   冯素贞是真的忙于配药,天香望着她一脸严瑾,还是忍不住关怀,“吃饭了吗?”   “在医馆内吃了,你要出去?”她抬首望向站在门处的天香,神情微微闪烁。   天香点头,“不是没有甘蔗了嘛,我去买些回来。”   “你买不到的。”冯素贞平静地说完低下头继续忙碌,“我白天出去顺道问过了,这毕竟不是应季,所以没有人在卖。”   她已经为自己去买过甘蔗了吗?天香捏了捏自己的衣角,点点头,后来惊觉她埋着头,于是开口,“那我去买些别的回来。”   她迅速的站到屏风后换了往日的男装,出来时冯素贞仍旧埋首撵着药草,“那我出去了,你可有什么要我带回来的。”   冯素贞摇摇头,“没有,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你记得不要贪玩,早些回来,也不要买太多甜食,不然总闹牙疼。”   天香背过身一面往外走一面挥手,“好好好,我走了。”   她走的很急,以至于冯素贞未能听到她语调中的酸楚。   待天香和素素离去后,冯素贞将自己关在屋内,将先前调好的药放到了自己面前,药物散发着让人作呕的难闻气息。   喝下去的话,能不能成功地记起从前呢?   从前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夜晚的苏州城确实瑰丽至极,少年一身黄衫穿梭在人群之间,身后跟着娇弱的美丽姑娘,很是耐人寻味的一番景致。   夜市上许多买吃食的摊贩,少年几乎在所有的甜食摊前驻足,不重样的各打包一些踹在怀里,不时往嘴里送去。   身后跟的有些吃力的小姑娘拽着他的衣袖,双目挣得很大,有些委屈,“姐姐……唔……”   她话未说完口中便被塞了块枣泥糕,甜的发腻,少年笑着,一脸狡黠,“出了门,可不能再这样叫了。”   女孩点点头,吃力地咽下口中的食物,拍了拍胸口,劝道“公子,我们已经出来逛了两个多时辰了,回去了吧?”   少年笑意吟吟,目光却透过她投在了远方,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糖香气息,片刻后二人便站在麻糖摊前,少年举着素白的糖块,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啊,麻糖,我小时候庄嬷嬷尝拿来给我吃的!”   庄嬷嬷,她已经去世了呢。   再也不会听到公主守则,再也不用被念叨,再也不用被约束,再……感受不到那样亲人才会展现的关怀了。   这世间,她的亲人已经这样少,到最后却又一一失去。   留下来的又……   所以有时真的觉得很寂寞。   “姐……公子为什么哭了?”   “我没有哭,只是我被这麻糖甜的牙疼。”   “嘻……冯大哥说的没有错,公子有时候真同孩子一般,懂不懂就哭鼻子。”   “……你不要听她说,我哪里常常哭鼻子!”   女孩笑笑,抬手拿过少年手上的大包小包,“走吧,再不回去,冯大哥真的该担心了。”   少年叹息一声,也未再坚持,随着她踏上回家的路 。   “素素,你真好。”   你真的很好,总是什么也不追问,什么也不好奇。   冯素贞说的没有错,这个季节是买不到甘蔗的,天香回去的路上多少还是沮丧。   到了院门口,素素转身见少年迟迟没有跟上自己,不由得有些困惑,“姐姐?”   “素素,我想先看一会儿月亮。”   “可是……”月亮马上就要躲进云层里了。   素素点点头独自一人先进去。   片刻后院门外多了道清瘦的白色身影。   少年望着夜空,声音有些低沉,“冯素贞?”   “嗯。”那人也学着她在她身旁静静坐下来,一靠近她便能嗅到甜腻的味道,暗自无奈,不晓得这人又无节制地吃了多少甜食,“夜市好玩吗?”   少年点头,“比京城的有趣热闹。”随即转头默默望着审判官的人,本就清丽绝色的轮廓,此刻显得美丽神秘,让人心中划过无数琦想,“你……”   冯素贞没有转头看她,只是静静望着夜空,语调轻柔,“今日是弦月,你看,月亮要消失了。”   “你想起来了吗?”   夜晚虫鸣声奏起,让冯素贞想气二人跌落崖底的那一夜,她们也是靠的这样近,耳边也是这样静的只剩虫鸣。   望着她一身男装,俨然一副少年模样,起身伸手拉他起来,淡淡道,“还没有,那药……没有作用。”   天香抬首去观察她夜色中清俊秀丽的侧脸,想哭又想笑,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奇怪。   “冯素贞,我……”   “进去吧,外面有些凉。”   “我是说,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   “再等等吧。”   “唔,好啊。”   原本以为要面对的局面,最终都没有发生,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失落。   又或者,事情的真像本身就是倚靠一种假象麻痹人心。   【本章完】   冯氏医馆开业了   【第十章】   正值江南梅雨时节,已经连续半月烟雨。   冯素贞最终还是没能配出使自己恢复记忆的解药,但一来二去却惊喜地发现以往不时发作的疼痛竟然没有了。   总算也是有所收获的。   依旧三位女子同居一个屋檐下,素素乖巧温顺,冯素贞沉稳内敛,天香……时静时动的。   冯素贞养伤的这大半月都留在家中,每日里只是看看医书,或是写写画画,或是听素素弹弹琴,天香看得出她手痒,她却执意说自己忘记如何弹琴了。   天香本来是闲不住的个性,却因为连绵的阴雨天,不得不窝在家中,每日里做最多的事便是给自己找事做。   偶尔去素素房里听她弹琴,开几句小姑娘的玩笑,惹得人家面色绯红羞涩不已;但更多的时候她在与冯素贞斗智斗勇。   说来话长,那晚天香与素素从夜市回来带了大包小包的吃食,回来后她便不知节制地往嘴里送。   吃饭时她总是很饱,寻常时刻嘴又不得空,终于在某天夜里牙疼至极。   夜里冯素贞被一道道压抑的□□惊醒,转过身去探望,月光下,对面床上的人蜷缩着纤瘦的身躯双手捂着脸颊,压抑地□□。   冯素贞轻轻叹息一声,自床上下地慢慢来到她的床前。   月色里,天香闭着双眼,脸色苍白,疼痛让她意识有些模糊。   她近来实在太不知节制,吃甜食太过,满口的牙此刻都在痉挛,她甚至不敢用舌尖去碰。   模糊中额上贴上一片干凉柔软的手掌,她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捉过来贴在自己痛到极致的脸颊上,“痛……好痛……”   冯素贞再次叹息,随着她让自己的手心紧紧贴着那苍白的脸颊,借着月光神色复杂的望着她。   这大概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她,分明已经是二十二岁的成年女子,可是在她的脸上丝毫看不见与年龄相符的成熟温婉,反而更多的是少女一般的慧黠灵气,五官单看并没有很精致,但组在一起又说不出的动人心弦,不由得想起她认真看着一个人时候的模样,双眼睁得很大,一双眸子又黑又亮,被望着的人自然地映在其间,那样的清晰,又那样的让人心中一动,可是常常你又能在下一秒看见其间折射出来的单纯情绪,借尓马上明白,她是不是不高兴了?她想要的是什么?   冯素贞在她的左眼下方发现一颗极小的泪痣,真的很小,很难被发现,可是此刻它在月光下就是这样清晰,她因为痛极了挤出几滴泪水将它变得湿润,才更加明显的吧?   “你总是这样不听话,到头来吃苦的竟都是自己。”   冯素贞蹲在窗边,没由来的一句话念出口,她自己也愕然。   天香似乎较先前好受一些,正微眯着眼望着她,眼神湿露露的,像是可怜的小兔子,让人心中爱怜。   “我开点药给你吃好不好?”冯素贞声音糅合,带些许哄孩子般的味道。   天香摇摇头,眉皱着抗拒。   冯素贞忍不住再次叹息,她发现自从遇到天香,自己就总在叹息,“那你疼得难受怎么办?”   天香依旧望着她,那样熟悉又陌生的依恋神情让她有些慌神,原以为天香不会开口,却听见她哑声道,“我总是忍不住想吃太多甜食……嘶~”她说了一半便疼得停下捂着脸颊,待平复后又接着开口,“这是我母妃还在世时养成的习惯,从前没有人要我改,现下……”她疼得转过头,五官皱到一起。   现下,已经改不了,戒不掉了啊。   冯素贞不言,抬首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额际的汗水,“我一定找出不那么苦的药帮你镇痛。”   天香太疼,疼得已经不太在意冯素贞说着什么了。   “……你去睡吧,不要管我,总会过去的。”   “我陪你。”   天香摇头,背对着她,双手紧紧贴着脸颊,压抑的呼声越来越小。   冯素贞静静地起身脱了鞋袜,竟然在她身后默默躺下来,“我刚来苏州时,身上的余毒很多,夜里常常一个人也是疼得睡不着觉,那时候就想着身边一个人多好,即便是这样听着她的呼吸声,我也会觉得很踏实。”   “我想,那时候自己是很寂寞的,也很脆弱,对这个世界敏感又怨恨,看起来仿佛无害,但内心充满绝望感,后来虽然变得平静,但也只是逼迫自己变得冷漠地缘故。可是现在,天香,你说你怎么就这样来了苏州城呢……”   里侧的人此时格外安静,连呼吸声也变得迅速平稳,看来疼痛已经过去,她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月光清冷。   原以为牙疼也就罢了,可是饮食极度胡来的某人没过几日又开始胃疼,疼得嗷嗷叫地时候还破罐子破摔向素素撒娇要吃城里最著名的那家栗子糕。   冯素贞本着敬业精神,一气之下收走了她所有吃食,并劝服素素与自己一条战线。   在有关天香身体健康的这件事上,素素姑娘表现得格外正义凛然,绝不姑息。   天香只能恨得牙痒,恨自己越活越憋屈了。   煎熬的日子终于在冯素贞每日的几碗药汤中度过去了。   天气也晴朗了,冯素贞却甩了个惊人的消息。   天香一脸不可思议,“你再说一遍,你要用冯绍民的身份开一家医馆?”   冯素贞好整以暇地喝着茶,素素在一旁做着针线活,唯独天香脸色又黑又青,指着冯素贞,“你你你……糊涂了吗?要在之前你这么做我自然没有话说会好好支持你,可是前不久我们才被人追杀,有人要杀你,我们都还没弄清楚是谁,你就这样明目张胆暴露,不是找死嘛!”   冯素贞无奈地叹息,拉着她在身旁坐下为她倒了杯水推到面前,才平静地开口,“我就是要暴露,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还活着,并且人在苏州!”   天香一时呆楞,忘记反应,她望着身旁之人,她一身素白男装,容颜清绝,此刻面上神情自信又自负,竟有记忆中那个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的丞相模样。   熟悉得让她惶恐不安。   天香并不愚昧,她只是凡事不愿想得过于复杂。   冯素贞痊愈的第二日便开始着手为她的医馆做准备了,没有几日,“冯氏医馆”便在苏州城开了张。   不得不说冯素贞太过厉害,在此之前在医馆坐堂的她已经因为医术精湛,又脾性温和,获得前去问诊病患的一致好评,如今她的医馆一开却已经积累了许多主顾。   门外鞭炮声震耳欲聋,天香捂着耳朵眯眼站着,神情愉悦,用手戳了戳身旁的冯素贞,发现对方含笑回望着她,于是凑近了冯素贞耳边喊道,“我说有用的,我以为以你的秀才脑袋会取个文气十足的名儿,谁知道取了个这样俗气的!”   冯素贞一面与来往祝贺的人笑着道谢一面抽空回她,“醒目。”   天香望着她扶着一位佝偻的老者进屋的背影瘪瘪嘴,来不及说什么,面前忽然涌来四五个乞丐围着她想要讨个彩头,她无奈地叹息一声,自腰间掏出银两来逐一往他们的碗里放去,“拿去买些吃的,有用的开着医馆本也是悬壶济世,哪有让你们饿肚子的道理!”   乞丐们一面道谢一面散去,天香望着头顶上挂了红彩的“冯氏医馆”,缓缓地敛了笑容。   忽而肩上被人一拍,转过头对上一张温和里带着些许紧张局促的笑脸,又是书呆子一个,天香带着懒散笑意望着面前陌生的脸,等待他开口。   书呆子摸了摸后脑勺,“原来你真的是女子啊!”   天香被这没头脑的一句话弄得有些莫名,双眸转动打量他许久,仍旧茫然,“你是谁?”   书呆子难掩失落,但依旧耐性解释,“闻臭大侠……呃,姑娘,可还记得几日前你送一位扭伤脚的老人回家?”   天香闻言眯眼想了片刻,恍惚间脑中回忆起来,她是在几日前在街上闲逛偶遇街角坐在地上一脸苦痛的老妇人,路人纷纷只是围观,她心中即是气氛又是悲悯,将老妇人带去医馆看了,原是旧时落下脚疾,今日外出又因行路过多再犯了。   她倒是确实送了老人家回家,模糊中也记得那老人家中确有位儿子,只是长相早已经抛在脑后,记不清了。   想来便是此刻面前这书呆子了,“我说书呆子你怎么也来了?”   书呆子笑了笑,“姑娘,学生名叫‘柳青言’,今日来此是陪同母亲来恭贺冯大夫医馆开业的,我母亲常来让冯大夫看脚,风大夫医术精湛,我与母亲都十分感激。”   说着她望向屋内,此刻与冯素贞说话的正是那日天香送回去的老妇人。   天香点头,“原来是这样,即是有用的的病人,你们只管进去坐坐,往后凡有病痛都来找她,没有问题的。”   书呆子的目光在天香与冯素贞身上游走了许久,眼中的不安很是明显,却仍旧涨红着脸问道,“敢问冯大夫是姑娘的……何人?”   天香闻言,有丝好笑,随即了然地望着他答道,“你们冯大夫是我家有用的,至于有用的么……那自然就是有用的了。”   言罢摇摇头步进屋里,徒留书生站在门口一脸茫然。   她此话说的暧昧模糊,但是刻意如此,这书呆子应当明白。   莫名的桃花,还是不要来了好。   屋内冯素贞给那老人家倒了茶,随即将进屋的天香拉倒一旁,“你怎么认得柳家婶婶的儿子?”   天香懒懒地望他一眼,“我往后在人前是不是得叫你冯绍名?”   见她刻意引开话题,冯素贞也不再追问,点点头,“嗯,最好如此。”   天香点头,“我好想吃甘蔗,你知道吗?从前我府上的地窖里,总是会存上我大半年会出的甘蔗。”   冯素贞一脸无奈,“好好好,往后我也记得多买些存到明年。”   “素素呢?”   “她没有同你说么?修琴去了。”   “呀,我记起了,该死,我答应了要陪她一起去的,你看,一早便被你扯来这里,我全忘了,素素一定生气了,我先去琴行接她了!”   冯素贞望着已经奔出门的身影,良久不语,随即换了副漠然的神情。   【本章完】   不速之客   不寿【第十一章】   自冯素贞的冯氏医馆开张以来,前来看病问诊者络绎不绝,一时门庭若市。   冯素贞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时已经是深夜时分,医馆里还没来得及招多余的药童,现下多是他一人忙碌。这几日总是如此忙得太晚她便索性留在医馆宿一晚,免得回去惊扰了天香与素素。   原打算今夜也是如此,甩着酸疼的臂膀走到门前,打算关了门去后室小灶煮碗面填填肚子便歇息了,只是才走到门口便惊见提着灯笼而来的女子。   她总是穿着色泽明亮的衣服,与身上散发的气质倒是极为相符,明快又高贵,平日里擒着甘蔗的右手此刻正提着食盒缓缓走来。   越走近了越能看见她脸上随意散漫的神情,可是你又总能从那双明亮的瞳孔内读到被重视的意义。   冯素贞终于还是忍不住出门迎去,到了跟前接过她手上的食盒一面无奈地数落,“这样晚了,你怎么还出来?你也知道,近日不太平,要是遇到坏人……”   天香翻了个白眼,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拍她的肩膀打断道,“你也知道近日不太平,而且你还有仇家追杀,还总是一个人在外面,我又怎么能放心。”   二人走到屋里,冯素贞关上门,转过身发觉天香正在四下打量着屋内,只听她评价道,“难为你了,一个人却也将这医馆弄得很像这么回事儿,可是冯素贞啊……”天香转头望着烛火中因男装而变得俊雅的女子,皱着眉,眸中划过一丝心疼,“你不能总是改不掉这个毛病,凡事喜欢揽在自己肩头,你又不是铁打的。”甚至都不是个身强力壮的七尺男儿。   冯素贞笑笑,走到她跟前随意坐下,“哪有你说的那样严重,我已经贴了招人的告示,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人来而已。”   言罢望向她带来的食盒伸手打开,“天香你来的真是时候,我正巧饿了,得看看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天香也在她身旁坐下,“都是些大补的,我怕你整日给旁人看病,却把自己累倒了,所以去集市买了好些补食回来和素素一起做的,你快些尝尝看,虽说素素一直说味道还好,我自己却觉得很是一般啊。”   冯素贞闻言,心中划过一丝暖意,随即拿起筷子去吃食盒里那些她平日不大喜爱的荤食。   “很好吃。”   “那你多吃一些。”天香喝着茶笑着望着她。   冯素贞一笑,抬头望着她,“你要不要一起再吃一些?”   天香摆手,“我不吃了,自从上次没有节制地撑了好几日,现在便不敢再多吃了。”   冯素贞闻言有些好笑,却也不再勉强她,索性认真吃起饭来。   天香无聊,起身在屋内闲逛,待冯素贞放下碗筷她才凑上去开口提了个建议,“有用的,呆会儿就教我认药吧,明日起我就在医馆帮你抓药,这样在招来药童、小厮前,你也不至于累死。”   冯素贞眼中划过一丝讶然,“可之前采药时你并不愿学啊。”   天香背对着她正在观察一株风干的药草,“那时候你也没说要开医馆啊。”   冯素贞不语,良久才缓缓道,“天香,真的很谢谢你。”   天香摇摇头,没有说话。   时间已经太晚,二人只能一道在医馆的小床挤一挤了。   屋内烛火燃着,天香脸上有一丝担忧,“素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害怕?”   冯素贞端了热水放到她脚边,“泡泡脚先。”天香点头乖巧的脱了鞋袜伸进木盆之中。   她的脚很美,白皙圆润,浸在水中,像是玉石一般动人静美。   冯素贞默默转头,将视线移开,只是自己尚不能忽略莫名的紊乱心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常常会动那样诡异的心思。   “冯素贞?”   天香扯了扯她的袖角换来她转头,四目相对,心中的悸动变得更加激烈,冯素贞轻轻拂开拉着自己袖角的小手,叹息似的问道,“怎么了?”   “没有什么……只是我近来发觉,素素她对我可能还是……”还是什么天香最终未能说出口,反而是脸色变得沮丧颓败。   她突然觉得本不该和冯素贞来倾诉这个。   素素对天香太好,好到近乎宠溺和包容一切的温柔相待。   越是这样,天香越是被愧疚煎熬。   冯素贞先是一惊,短暂的茫然过后似乎反应过来她未说出口的话语,转过身在一旁坐下,“还不是你平日不懂得适当保持距离和分寸。”   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天香转头莫名地望着她,尔后扁扁嘴,“对对对,是我不好,只怪我不是个男人。”   她此话一出似乎冯素贞便恼了,索性不再理她,起身掀帘入了内室。   片刻后。   天香穿好鞋端着水站在门前,“冯绍民,快来给本姑娘开门,我腾不出手了。”   冯素贞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却忍不住抱怨“你不能先开了门再端起盆子么?”   天香眨眨眼,满脸无赖,“我就是要麻烦你,谁让你是有用的。”   冯素贞实在不想再和她说话了,走到门前,抽出门闩,猛一用力拉开门,在二人的惊呼声中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滚了进来。   “冯素贞,你你你……快看他死了没有?”   冯素贞拍拍天香的肩,示意她不要害怕,随即也皱着眉,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蹲下身探向那人,手尚且还未靠近,那人的头忽的转过来,是一张被鲜血染的看不见面容的中年男人的脸,他的双眼杀气腾腾,格外瘆人。   被这样的眼神望一眼,整个人便浑身都冒出一阵寒意。   好浓的杀气!   只是那人眼中浓郁的杀气未能坚持多久目光开始变得涣散,最终失去了意识。   冯素贞与天香面面相觑,前者叹息一声,“我身为医者……”   见她一脸征求自己同意的为难神色,天香忍不住好笑,“知道了,好心的书呆子。”   随即放下手中的木盆蹲下身,忍着那人一身血污,二人吃力地将他移到内室的床上,冯素贞一面地查看他身上的伤势,一面脸色凝重地对天香嘱咐,“天香,麻烦你去烧些热水,我准备好药好为他疗伤。”   天香点点头,“很严重么?”   冯素贞垂眸,面上划过一丝悲凉,“只怕也只能暂时保命,失血过多,伤处又多在要害。”   天香叹息一声,不忍再看,转过身前去烧水。   屋内冯素贞将烛火挑亮,开始用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他伤处的衣料,有的伤口已经溃烂发黑,散发着腥臭,冯素贞皱眉望着这个重伤的陌生男人,一脸凝重。   男人一看便是有极高的身手,不然受这样重的伤绝不可能拖到现在。   无意间冯素贞瞥见他胸前的鼓起露出一角像是书册,怕压着他的伤口,于是抬手过去欲抽出来,谁知刚一触碰便被一双冰冷的手死死捏住,那人不知何时已醒来,苍白着脸戒备地望着她。   冯素贞正色道,“请放宽心,我无心害你,只是你受了伤,我需要为你处理上药。”   那人干裂的嘴唇开合,声音模糊,冯素贞凑近去听,“名册……交给公子……拜托你……”   天香烧了水端来时,发现冯素贞颓然立在床前,神色晦暗,心中划过一丝不安,快步过去,只见冯素贞白皙的手腕被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抓着,那上头已经呈现青白伤痕,那人却还不放手,冯素贞也没有挣脱,而是将目光放在那人胸前摆放的同样被血色染了的书册。   天香惊呼一声慌忙过去,拉开冯素贞,那只手无力地垂下,嗑在床沿发出突兀地声响,天香终于意识到不对,转过头求证地望向冯素贞,只见她红着双眼,神情恍惚,“他死了……”   死了?!前一刻还在生死一线徘徊的人,却在这短短的一瞬终于还是无法避免地走向了死亡吗?   此刻她是和冯素贞有着一样的心境的,震惊,不安,惶恐,已经为生命的脆弱感到悲伤。   最终还是冯素贞最先反应过来,这样一个浑身是伤,一看便是江湖之人的出现绝不会是她二人的好事,还是尽快处理的好。   想来大概也只有她二人能够做到这般了,大半夜眼见有人在自己面前死亡,还不得不亲手处理了尸体。   她们分明只是两个女子,却不得不面临这样的局面,上天总是会有让人无奈的安排。   一路将尸体带到城外掩埋,随即回到医馆清理,一切做好时已经是晨曦初起时刻。   天香瘫坐在椅子上,灌下一大杯凉茶,喘着气,望着晨光,默默无言。   冯素贞走到她跟前,一脸关怀,“还好吗?我送你回去歇息吧。”   天香笑笑,仰首对着她,她亦是一夜未眠,眼底弥漫着褐色,疲惫很明显,“今日不要开馆了,停一日吧。”   冯素贞的手落在她的肩头,轻轻地,像是羽毛一般,“好啊。”   二人并肩走在回去那方小院的路上,晨光搁浅在两道纤瘦的身影上,缥缈柔和,美轮美奂。   “天香,那人临终前给了我一本名册托我保管。”   “额?”   “只怕往后我们不会有太平日子了,你要是后悔的话……”   “你都还没有恢复记忆,我能有什么可后悔的?好了,我也饿了,回去吃了早饭,便好好睡一觉吧,有我闻臭大侠在,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啊!”   “……谢谢你,天香。”   “不谢不谢,是我自愿要留下的,人也是咱们一起救一起埋的,哪有让你一人承担都道理。”   “你何苦对我这样好?”   “我对你好,那是因为你是有用的嘛。”   【本章完,下一章飘红锅锅要来了。】   一剑飘红来访   待天香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冯素贞正端坐在案后翻阅着昨夜那人留下的册子,神情严肃,一双英气的眉皱着,面上神色若有所思。   天香坐起身曲腿做着,夸张地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总算换来案后那人的注意,“你醒了?饿了吗?”   天香摇头,目光投在那册子之上,“那上面写的什么东西,让你看得那般纠结?”   “这是一本名册,而且不是普通的名册,上面记载的全是近年来江湖中兴起的各门各派的风云人物。”冯素贞搁下册子,负手走到窗前,整个人都裹在一层忧愁里。   天香摇摇头,懒得去深想,“你担忧的事情总有道理,不过我眼下更加急迫的事情可是赶紧学着认药,不如现在就开始吧!”   冯素贞转身,又是惊讶又是无奈,但看见她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又不忍心推却,颔首道,“那好吧。”   冯素贞先从家中收集了已有的药草各一小撮将其各自的特征功效介绍给她听,没想到天香似乎极有天赋,冯素贞但凡说过的她便一一都记在了脑子里,将家中已有的药草很快认完,素素便来叫二人吃饭。   饭后冯素贞开始换个方法教天香,她将天香带到屋内,随即走到桌前磨好墨随即提笔将要认得药绘在纸上,然后同样的将其颜色、气味、功效等一一说给她听。   天香实在是个很刻苦的学生,每每听到复杂的还有抢过她的笔去忍着做做标记。   两人一起,写写画画,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又已入夜。   天香正专注的挑着烛火,转过身发现墨也干了,便开始磨墨。   冯素贞望着她烛光里变得静美的容颜,脑中想起一句话,不知不觉念了出来,“红袖夜添香”。   天香抬眸望了她一眼,继而又不动声色的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有她自己晓得此刻心跳的有多快。   每次面对冯素贞的时候,天香发现自己的内心便会出现一位少女,她总是控制不住那少女的冲动和执念。   常常连她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冯素贞打开窗,夜风吹了进来,她闭眼,随即欣喜地唤了声,“天香。”   天香应了声,只听到冯素贞轻轻念着,“你闻到空气里的香味了吗?栀子花开了。”   “栀子花开了。”天香抬眸悠悠重复 ,思绪游走,想起了昔日的驸马府,也曾移植了数十棵栀子,是了,冯素贞很喜欢这个。   天香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窗前,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低柔,“我们明日去偷偷摘几朵回来,我知道,是隔壁王大娘家中种的。”   冯素贞露出笑容,正欲说什么,却忽的听到来自房上的一丝响动。   不过一眨眼间一阵杀意扑面而来,她推开天香惊险地躲过那扑灭了烛火的杀人兵器。   黑暗中只能确定来者功夫极高,应不在冯素贞之下,且招招霸气狠厉,天香也很快加入了打斗。   只是数十招下来,只觉得愈发熟悉,没有人会比天香更熟悉来人的招式和气息。   她忽的惊呼一声,“剑哥哥”,与此同时刺向冯素贞的剑生生顿在眼前。   三人几乎同时呼出一口气来。   片刻后室内烛光再亮。   天香望向面前依旧一身宽大蓝袍头戴斗笠的伟岸男子,心中划过一丝酸楚和愧疚,当然,也有无法自欺的惊喜。   最终还是在他几步之遥处停下来,仰着笑脸,“剑哥哥,许久不见了,你……好不好?”   “闻臭……”   冯素贞垂头不语,片刻后抬首,“我去看看素素姑娘。”然后开门离去,徒留屋内二人。   屋内一时寂然,天香很快反应过来,笑道,“剑哥哥快请坐。”   随后二人在桌前相对而坐。   烛光里,男子缓缓拿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那张天香记忆中熟悉的英俊面容,他似乎较从前而言散发着更加冷漠的气息,眉目间可见风霜,依旧带着常年混于刀剑生涯的狠厉和硬朗,但仔细去读应当能感受到他眸中不同寻常的柔情。   这柔情很难出现在一个杀手眼中,当然,他如今也不再是一个杀手了。   好像二人有许多疑问充斥在彼此心间,但其实又无从问起,似乎每一件事问出口答案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时变得尴尬沉重,天香为他倒了茶,终于开口,“我去叫冯素贞进来,剑哥哥同我们说说刚才的事吧。”   “好。”男子低头饮茶,没有人看见他眸中隐去的苦涩和悲凉。   天香一打开门边看见院角那道消瘦的身形,她一个人静静伫立默默望着漆黑的夜空,萧瑟寂然。   仿佛又回到过去的岁月,天香一心追逐着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她一个人留在驸马府内,也是这样寂寞无言地度过了多少个夜晚。   天香仰首,努力化解心中酸楚,走到她身后,“我们一起去听剑哥哥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吧,也许和昨晚那人有关呢。”   她的手扯着冯素贞的袖口,轻轻的,神情带些许小心翼翼,俨然是一个脆弱的孩子,怕被面前的人遗弃。   冯素贞皱眉,觉得自己真是胡思乱想,被遗弃的那个人只会是自己啊。   但终究还是点点头随她进到屋里……   在遥远的某处,同样也有人在为此愁绪。偌大的庄园内,一派寂然,一方池塘边有人一身青色长衫,坐在轮椅之上,面容清俊儒雅,他身后站着位青年,手上握着长剑,面上风尘仆仆。   “先生,落大侠与我分头行事,他朝苏州方向而去了,名册在他身上。”青年疲惫的脸上挂满了担忧和自责。   男子转动轮椅与他面对面,打量了他片刻才淡漠开口,“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先生是说落大侠他已经……那名册岂不是……”青年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度颓废几近绝望。   男子摇首,目光投向平静的水面,“名册还没有落入那些人手中,不然你一路也不会被追杀至此。”   闻言,青年长长呼出一口气,算是心中的大石落了地。   男子摆摆手,“辛苦你了,李佳,下去歇息吧,我会另外派人去打探消息。”   “是,属下告退。”   男子点头,不再言语,直到周围又只剩下他一人,他的双手轻轻落在双腿之上,那里早已经没有了知觉,时刻提醒着他已经不同于往昔。   两年前的那次地狱般的杀戮,终究未能带走他的生命,为了满腔仇恨所以苟延残喘地活着,只想有一日能报仇雪恨。   从前他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妄自清高的无用书生,关键时刻从来只能靠女人保护。   终于老天也看不惯,夺走了他生命中重要的两个女人,要他像个真正的男子汉,自己来活着。   他已经失去的爱人,失去了倚靠,失去了双腿,试问还有什么可失去,又还有什么值得惧怕,故而一路将自己变成了今日这般,满心阴谋诡计,善于谋划之人。   要的就是报仇。   身后传来脚步声,稳重稳健,一如响起的声线,“我一猜你便在这里,我来时看见李佳了。”   男子看见来人,虽身体不便仍旧拱手要行礼,却被那人阻止,“兆庭,说了多少次,你我兄弟不必如此。”   李兆廷摇首,露出一丝无奈,“你如今身份不比从前,随意不得,否则将来如何服众。”   那人面上划过一丝肃然,“我懂你说的,只是昔日的人也只剩你我,若你也与我生了距离,总觉得我便真成了孤家寡人。”   李兆廷垂眸未说话,心中却划过一丝悲凉,眼前之人正是由他一路扶持正朝着本就孤寂的路一步步走着,总有一日,孤独是他一生的归宿。   “前不久京城传来消息,说长公主离京了,兆庭,我有时在想,她若是不回去就好了,终究我不想与她为敌的。”   李兆廷转头,声音平淡冷漠,“在下倒觉得天香公主是不得不用的一颗棋子!”   ……   “阿嚏!”天香揉着鼻头,抬首冯素贞已经递来手帕,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受凉了?”   天香摇摇头,“你不要打岔,剑哥哥,你说昨日我和有用的埋的那人是你的师兄名满江湖的漠北狼落无奇,落大侠?”   一剑飘红点点头,继而解释,“我接到他的求助便即刻赶来,却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冯素贞皱眉,将他前后所说之事在脑中理了一遍,开口问道,“那落大侠可曾言明他为何被江湖中人追杀至此?”   一剑飘红摇首,“应当是手上有什么那些人需要的东西,但究竟是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闻言冯素贞和天香相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担忧。   果然是那名册,但这害落无奇丧命的名册此时已经落到了她们手中。   只怕山雨欲来了。   【本章完】   哭诉   【第十三章】   一大早天香便陪同一剑飘红前去祭拜落无奇,天香临行前托素素和冯素贞一起去医馆帮忙。   此刻素素正埋首将冯素贞归好类的药材放入指定的抽屉内,今日前来看病的人暂时很少,一时室内只剩二人显得有些冷清,素素抬首望向倚在门框处的身影,忍不住开口,“冯大哥为什么不和姐姐一起去?”   冯素贞的身形微微一动,随即淡淡开口,“他二人许久不见总难免要互诉衷肠,我又何苦去碍他们的眼。”   素素捧着药物的手突地一抖,药材洒在地上,她慌忙蹲下身去捡,冯素贞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蹲下身和她一起捡,“素素姑娘觉得一剑飘红与天香从前会是什么关系?”   冯素贞望着面前的女孩儿神情变得苍白,甚至双眸内已经有了泪水,“你也觉得她们很般配对不对,天香个性爽朗,也向往自由洒脱的生活,而一剑飘红执剑游走江湖多年,心胸也好,经验和能力也罢,无论哪一样都是天香的良配……”   她话未说完便被面前少女忽而抬首时愤恨的眼神震慑,一时难以继续,素素的目光里藏着从未有过的尖锐和咄咄逼人,“你怎么知道姐姐是不是这样想的?”   “我……”冯素贞被她一句问的顿时无言,是了,这一切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的认知,从来都不是天香说的。   “可是我却知道姐姐一定不是这样想的,冯大哥你可能不知道,还没有来到这里遇到你以前,姐姐是说过要带我去看更多的风景的,我虽不知道她将来究竟会在哪里停下来,可至少绝对不会是这里,绝对不会这样快!”   冯素贞望着面前女孩的眼泪一滴滴落下,心中苦涩,“我们从前是很要好的姐妹,她不过是见我失了记忆,同情我才留下照顾而已。”   素素闻言红着眼眶猛地推开她递来手帕的手,“你说的不对!姐姐待你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同情,她可能对你是……”   只是冯素贞终究没让她说出那个字,“素素姑娘!”冯素贞起身将药全部捡进抽屉,背对着她,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思索,最终悠悠开口,“素素姑娘,有些心思,我不该有,你也不要有,要知天理伦常不是我们能够更改的。”   “我出去走走,烦你看着这里片刻。”说完冯素贞面色冷漠,走向屋外。   待她的身影离去,屋内的女孩终于忍不住伏在案上伤心的哭泣,她真的很讨厌冯素贞,从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很讨厌。   如果,不来苏州城就好了。   冯素贞出去了半个时辰后归来,面上神色又恢复了平常的平静无波,医馆内已经有病人坐着等候,素素见她进屋并未打招呼,她轻轻叹息一声径直走向了病人。   待病人把好脉开了药送走了之后便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柳青言。   桌前冯素贞与柳青言相对而坐,素素端来茶水,忽的重重放到二人跟前,茶水溅到柳青言的手背上,他一时茫然,冯素贞望了眼素素的背影,无奈一声,“柳公子不要介意,我适才因她犯错多说了几句,她正闹着脾气。”   柳青言闻言释然地笑笑,“无妨的。”言罢视线在医馆了搜索了几圈,眼底闪过明显的失落。   冯素贞抿了口茶,淡淡开口“柳公子前来,可是令堂大人的脚不适了?”   柳青言慌忙摇首,“冯大夫,我母亲自从服用你开的药开始,疼痛便发作的很少了,青言今日来是因为……”男子停顿了片刻低着头仿佛做着挣扎,转瞬又抬首,下了极大的决心般脱口而出,“实不相瞒,青言看见冯大夫门上贴了告示,上门写了贵馆正欲招募药童,只要求读过书识得字会写就好,所以我来应招,不知可否?”   “这……”冯素贞为难的垂眸,拒绝的话正欲说出口,便望见正跨进门来的人。   她面上挂着一丝落寞,似乎情绪并不很好,接触到冯素贞的目光,走到二人跟前,径直拿起冯素贞面前的杯子将其间剩余的茶饮尽。   柳青言尚且来不及消化她如此随意的举止,便听闻她望着自己开口,“这当然不行,我们这里可不招书呆子。”   “可告示上说……”   “说什么都没有用,柳大公子,你饱读诗书为的究竟是什么?”   见天香一脸咄咄逼人的气势望着自己,柳青言只觉得面前的女子有一丝陌生,她此刻更像是脱离寻常百姓的高贵之人,眼中含着某种不符合年龄的贵气和陌生的距离感。   可是即便这样,这是第一次让这位书生动心的女子,他终究不甘心自己被看轻了,只见柳青言涨红着脸,回道,“在下自幼饱读圣贤书,自然是为了有一日能荣登金榜,报效朝廷,为百姓谋福祉!”   “那即是如此,你不回去好好温书为来年科考做准备,反在这里耽误什么?”天香面上神色不见缓和,依旧冷冷的追问。   “我是想……”   天香摇摇头,望着这个呆笨的书生,换了副口吻,“柳青言,来这里是埋没了你,我坚信将来你会是大有作为之人。”   柳青言望着这位自己这几日时时浮现在脑中的佳人,仔细思索着她适才的一席话,一时竟是豁然开朗又惆怅不已。   这些年他一直苦于无所报复,又心中顾虑太多,踏不出去,只觉得年少时的梦想越来越远,如今却被眼前之人句句直指肺腑,竟又有了少年时那般豪情壮志。   但,也觉得羞愧难当,面前的姑娘也许从来就不是他所能想的,终究是他唐突了,于是顾不得告别便转身快步离去。   天香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眼中变得模糊,却终究忍下了泪水。   她自然不是为这柳青言难过。   “素素呢?不是让她来帮忙么,怎么我进来也没有见到她?”   “在内室。”   天香点点头,在一旁静静坐下,仿佛在等着冯素贞开口一般,沉静耐心。   终于冯素贞还是开了口,“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问出口她方才觉得这话十分的熟悉,或者说问出这话时的心境竟十分的熟悉,仿佛从前也有一般的经历。   天香望了眼她茫然的神情,轻轻叹息一声,“我不回来,难不成还要跟着剑哥哥去不成?”   冯素贞正欲说话,天香又道,“冯素贞,从前我说的你大概不记得了,我今日再说一次吧,我已经认了剑哥哥做义兄,都是四年前的事了,他只是我的义兄。”   “可是……”   “不要可是了,我真是很累了,想回去睡一觉,可是又很想醒来时吃些甜食,你能不能晚上为我带些回来,我会有节制地少吃的。”   冯素贞点头,面上划过一丝无奈,“我会记得为你买回来。”   天香点点头,随即往外走去,走到门前却忽然蹲下来,嗓音低而轻柔,“我甚至都没有好好和剑哥哥告别。”   他们似乎从没有正式地告别过。而每一次都是绝别。   冯素贞抬手,想要留下她再说些什么,又突然觉得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一剑飘红于天香,是一段她无法插入的过去,这真是一件让她……羡慕的事情。   只是羡慕什么,是因为她自己没有这样深爱自己的男子,还是有或者失去了,又或者,她羡慕的只是天香同一剑飘红之间的那段过往?她自己也从不清楚。   冯素贞很晚才回来,她带回了大包吃食,二人借着烛光坐下一道分食着哪些甜到发腻的食物。   “剑哥哥说接下来我们恐怕会有大麻烦了。”天香说这话时正一脸陶醉地吃着蜜枣糕。   冯素贞点点头,并不惊讶,却反而说起了其他事,“白天你走后又来了位应召的药童,我将他留下了。”   天香喝了口茶水,笑道,“这种事你做决定就好。”   冯素贞皱眉,将她欲拿到嘴边的蜜饯劫了下来,“你已经吃了太多。”   天香怏怏不乐,“从前你就不会这样,你还会给我买甘蔗!”   “从前的我好吗?”冯素贞没有望着她,垂眸轻轻的说着,与其是问她倒不如说问的是自己。   “没有发觉你骗我时我觉得你虽然讨厌,但确实又很让我喜欢。”天香不再往嘴里送东西,转而目光停留在桌面,继续道,“后来发觉你骗我,我真是恨死你了,看着你和李兆廷一起走了,我又觉得不甘心,为什么把我骗得那样惨了,你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同另一个男人去安度余生。”   就在冯素贞双眉愈发皱起时,天香却长叹一声,“可是这四年我想了很多,终究是我自己那时不够勇敢,不能全怪你的。”   “天香,不要这样。”冯素贞撑着额头,神色痛苦,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天香握着她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却努力笑着,“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说的这些全部都已经过去了,你不必记在心里。欠我的人是冯绍民,可你从来都不是,所以真的没有什么。”   “对不起……”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说对不起。可是为什么还是这样喜欢骗人,冯素贞,你说你何时才肯承认你已经想起从前的事了?”   冯素贞闻言抽出双手,摇头,“我没有……”   “没错,你一直掩饰得很好,我这样粗心大意的一个人,本来是不该发现的。可是我们睡在一间房里,你知道你多少次被噩梦惊醒叫着你爹和李兆廷的名字醒来时我也醒来了吗?你次次为我买的甜食都避开我过敏的杏仁酥以为我察觉不到吗?你对剑哥哥的出现连一丝追问也没有我不会怀疑吗?终究是你太小看了我,还是我不值得你用真心相待。”   天香说到最后一张脸已经布满泪水,起身抹着泪水背对着她,一字一句“你怕什么,我如今又不喜欢你,你说的没有错,我留下来只是看你可怜而已!”   一直到天香冲出房门冯素贞依旧低头不语,泪水滚出眼眶落在地上,她双手遮住眼睛,无声地仰头。   好一会儿才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打开包裹的布,赫然是一只精致的竹笛。   她终于连假装也不行了,为什么连天香也要逼着她去面对已经破碎不堪的真实?   究竟是谁比谁清醒,又谁比谁残酷?   【本章完】   笙别离   端午时节,街上行人拥挤,少年与貌美的小童并肩走在其间。   离开那方小院的时候冯素贞已经出了门去医馆,天香叫了素素简单地收拾了行李。   挣扎了四年之久,很多事她一直都清楚明白。   要天香再像四年前一般若无其事地同冯素贞告别再笑着离去,那真是太强人所难了,她不是冯素贞那样能骗人的女子,没有那种掩盖身份去做女驸马的魄力,所以离别这样伤痛的事能够避免就避免了吧。   当然了,也会忍不住在心中揣测,冯素贞回来时发现她已经离开会是怎样的一副神情?高兴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但那些都与天香无关了,她此刻又是闻臭大侠了,想到此处用力摇了摇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许久不在京城,倒有些想念了。   同冯素贞在一起的时候,她其实很少想家,因为那不过是一座府邸,可离开了冯素贞她才惊觉自己也只有那一座府邸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姐姐,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离开冯素贞,此刻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天香身旁这位素素姑娘了。   她总是单纯地以为,只要离开所有问题都会变得简单。   闻臭大侠敲了敲她的额头,从头到脚打量着素素这一身小童打扮,提醒道,“我现下是男人,你可不要喊错了。”   素素捂着额头,改口道,“公子。”   “素素,我再问你一次,你是真要和我回家么?其实我可以给你足够的银两,天大地大,从此任君逍遥不好吗?”二人行走在路上,闻臭大侠举止粗鲁,又回到昔日那个举着甘蔗横行霸道的模样。   素素不假思索地摇头,“没有公子一起,我根本无处可去,要银两又有什么用?”   天香笑笑,“那好吧,我家中有位年纪与你相仿的弟弟,你回去与他做伴也好。”   素素点头,心中掩饰不住地喜悦之情,她本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又自幼在开放不已的青楼长大,许多事也不如天香冯素贞这般特殊身份又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想得复杂。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会和其他姐妹一般初夜之时有人一掷千金买了去,至此青楼里成就无数露水情,又或者人老珠黄之前碰到位财神贵胄将自己买了回去做小了却残生。   无论哪一种结局,她却都不曾想过有一日会为一位手执甘蔗偏偏而降的大侠所救,从此与他策马逍遥,这大侠天性潇洒,为人良善,待她很好很好。   虽然大侠她是位悄红妆,但是对素素这样的女子而言,爱上女子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同。   也不是没有挣扎过,客栈那时天香拉着她的手贴在那柔软之处,她的心便在一瞬间跌入绝望,只觉得那一刻自己悲哀又愚蠢。   可是哭过了,怨过了,之后又惊觉依旧还是忍不住为她心动。   没有一个人可以肆无忌惮,不求回报地去爱一个人,乌衣巷口她第一次看见天香在那人怀中哭泣,悲痛欲绝,可事后依旧毅然走向那人的生活。   天香和冯素贞从未言明自己的感情,她是第三人却看的最是明白。   冯素贞对自己的疏离那样明显,有意地阻断自己对天香的亲近她也不是不知道。   可天香是朦胧而脆弱的,冯素贞自己是挣扎又茫然的,所以她们谁都不会去问,谁也不会去说。   素素不是寻常人家养出来的柔弱女孩,从小生活的环境告诉了她一个道理,想要什么就要去争取,喜欢什么就要拥有。   所以这个十几岁的少女在第一次情动时便动了心机,她刻意忽略冯素贞的性别,执意唤她“冯大哥”,她想要自己成为天香最特殊的存在;她从不去逼问天香二人从前的关系,她并不想知道也不想让天香为难;她做的最多的是默默无言,温柔似水的宠着陪伴着天香。她唯一需要的不过是在关键时候让冯素贞主动撤退。   冯素贞有太多顾忌,可是这位出自青楼的女子,她有的确是对爱情的满腔热情和希冀。   象牙筷敲击在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小童回过神来望向对面坐着的大侠,她一条腿踩在板凳上,坐姿好不潇洒豪气,面前的面发出阵阵香味,“快吃吧,吃了我们就要出城了,天若是黑了,就不好投宿了。”   “好。”   “对了,我得提前告诉你一件事,我家中可能比一般大户人家还要再大些,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素素一笑,唇红齿白的小二郎,“省得的,第一次见面就晓得公子身份不凡。”   大侠未多言,埋首将碗中仅剩的面汤咕噜噜喝进了肚子里,眉稍眼角微微眯着,带些许懒洋洋的从容。   ~驸马公主的分界线~   冯素贞望着面前满脸恳求的少年,抿着唇不置一言。   那日柳青言走后便来了这位应召的药童,对药材熟悉至极,识得字,读过书,实在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才,自然就留下了。自然也看出他来路不明,身上藏有内力,但一时反正也敌友难辨,不弱索性留下来以作试探。   一连几日夜晚房顶上的动静不是没有听见,只是懒得搭理,索性看那些家伙能熬到几时。   其实冯素贞自己也没有那么多耐心,只是又不得不等,失去记忆的这两年她着实错过了太多,江湖是怎么样一个江湖,天下是如何一片天下也已经是半生不熟了。   要再次拾起来总需要些人助力才行。   若不是这位面前的少年率性沉不住气今夜去同埋伏已久的人过招,他二人此刻也不至于在一把火点了自己一心创办的冯氏医馆后一身狼狈地四处逃窜了。   好在自那日以后,她一直做好了逃命的准备,身上随时揣着两样仅剩的家当,一本名册,一支布裹着的竹萧,逃起命来到也轻松自在。   好在,好在,天香走了。   “冯大夫,请您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我们家先生一直在恭候您前去。”少年浓眉大眼,焦急起来倒显得有些可爱。   冯素贞靠坐在树干上正在给自己手背的伤口上药,闻言眼也不抬,“你家先生与我可有密切的交情?”   少年摇首,“我家先生还没有见过您啊,我不日前才将您的信息传去……”说着惊觉自己说漏嘴,慌忙蹲下一脸尴尬。   冯素贞到不以为然,“即是不认得的人,他又如何会好心护我周全。”   “怎么不会?!冯大夫你有所不知,先生念我功夫是庄里最好的,所以派我先来保护您啊!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少年猴子一般窜到她跟前绕着后脑勺急切的辩证。   冯素贞上好了药正拿出怀中布裹的那支竹笛细细抚摸,神情里有一丝温柔,也没有忘记回答少年,“你确定你家那位先生不是因为你手头功夫好,让你来盗走我手上的名册?”   闻言少年顿时一张脸没精打采了,暗道先生向来料事如神,却没料到这位苏州城的冯大夫是位江湖高人,自己来了许久根本没能近得他身,更别说去偷盗他时刻藏在身上的名册了。   冯素贞却笑了笑,“这名册是可是也有你家先生的名字?”   少年闻言猛然抬首,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呸,我家先生高风亮节,怎能和这些宵小一般出现在这名册之上,你不愿听我的劝也不要这样侮辱我家先生,反正你迟早要把名册交出来的。”   “呃?”冯素贞见他这般笃定,不由得产生一丝兴趣,欣然问道,“此话怎讲?”   “因为这名册本来就是我们的!”   冯素贞闻言垂眸静默了片刻,忽然换了副正经地神色拍拍他的肩,“落无奇与你们是什么关系?”   少年闻言不由得红了眼,“落大哥是我们敬重的人,这两年是他暗地里同众兄弟一起才有了这本名册的。”   冯素贞心中将他的话与自己所想一一对应,已经有了一丝了然,但依旧沉着地问道,“我问你,这本名册为何有这么多人要抢,你们也要抢?”   少年瞪她一眼,不屑道,“这名册是我家先生一手策划的,旁人抢是为了要销毁 ,可我们却是为了要保它!怎么能相提并论?”   冯素贞点点头,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逃亡使得她面容有一丝狼狈,此刻清风徐徐,眼中却闪过一丝怅然。   她背过身,声音悠悠地响起,“这里离你要带我去的地方远不远?”   少年闻言双眼都是喜悦,“一点也不远,现在出发,明日黄昏前也就到了!”   “既然如此,那就带路吧!”   少年开心的点头,迅速地跳蹿着走在前面开路。   冯素贞将竹笛仔细裹好重新收回怀中,她想起那日站在远处,默默目送着那人离去的情景,心中怅然若失。   多想走上去再说点什么啊。   “冯大夫,快走啊!”   故人会   伴随着阵阵甜美的粽香,天香带着素素终于站在了自己的【公主府】的门口。   这座宅院依旧还是不惊不扰的座落在这皇城之外,不论她这个主人是否在这里,它总是安安静静地存在。   这里啊,陪伴她度过了往昔最单纯的少女时光,曾经这里头住了位单纯的公主,他怀着单纯的情怀一心等待过自己的驸马,等待过她的爱情。   府门上挂了菖蒲和艾叶,为这宅院添了丝活跃温馨的气氛。   天香笑着侧头望向同自己一样正仰头打量着这里的素素,她面上神情似乎有些恍惚茫然,也难怪,换作谁都会惊讶吧?   “素素,欢迎你来我家。”言罢不顾素素的惊愕牵起她的手奔上台阶使劲扣门,“开门开门,本公主回来了,还不来迎接?!”   果不其然很快门被自里打开,熟悉的两位宫女匆忙而来,脸上是喜不自胜,“公主!”   天香笑了笑,一手拥着一个,他仍旧是闻臭大侠的模样,此刻在旁人眼中到有些花心的纨绔子弟之感了。   “小十一呢?姐姐回来了,他也不来迎我?”   杏儿闻言换了副泫然欲泣地模样,“公主你回来得正好,快去看看小侯爷吧,他已经病了大半月了!”   天香闻言一脸焦急,心中挂念弟弟,只能先拉过素素对桃儿吩咐,“桃儿,这位素素姑娘是我的朋友,你替我好好招呼她。”随后转向素素,宽慰道,“赶了许久的路,你也累了,先好好歇息。”言罢快步跑走。   素素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再度茫然地望着这宽阔的府邸,心中一片苍凉,她早猜测到天香家境富裕,可却从未想过原是天子之家,这一瞬间只觉得晕头转向,从前的一切皆成了痴心妄想。   桃儿可不知道这些,她只是热情的招呼这位公主带回来的新朋友,自四年前驸马离去后,公主府愈发冷清,庄嬷嬷也去了,如今有了新的人来,自然是很值得开心的。   “景儿!”随着天香一声呼喊门被推开,她闯入房中,屋内正欲起身的少年仰头,苍白的面容瞬间露出喜悦的神情,少年的模样俊秀,眉目分明,隐约间有东方胜的影子,但相比之下要少一分煞气多一分病弱,少一分狂妄多一分温和,他轻轻绽开笑容,朗声唤道,“皇姐。”   天香已经来到他跟前制止他要起身的意图,扶着他再度坐回床上,杏儿眼快捡起地上的外衫,天香顺手接过自己亲手他披好,面上有着心疼也有责怪,“我才出去了多久,你怎么就把自己弄得这副模样了?!”   少年闻言笑着欲开口解释,却不料先咳了起来,“咳咳咳……姐姐不要担忧,只是身子虚了些,再过几日就好了。”   天香一面为他顺着气,一面叹息着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不语只是低头猛烈地咳嗽,天香转头神色晦暗,望向立在一旁的杏儿,小丫头瞧见主子脸色不好隐有怒意,猛然跪下,“公主,不怪侯爷,是外面那些人乱嚼舌根,侯爷他也是止不住才与那些人动手,可是皇上他……”   “杏儿,咳咳咳……”不待杏儿说完少年忽的抬首大声呵斥。   天香瞥他一眼继续望着杏儿,“继续说,皇上如何?”   杏儿跪着,声音很小,“皇上不分青红皂白便下旨将侯爷抓去天牢,若不是张大人及时求情,只怕……”   天香闻言,气的胸腔起伏,握紧了拳,却被一双冰冷的手拉过去,少年面容依旧苍白,却脸上神情温和,“姐姐莫要动气,我此刻不是好好的么?”   天香摸了摸他的头,一脸怜惜,“他还是不愿放过你,景儿,对不起是姐姐没能保护好你!”   天香的心中如车轮碾过一般难受,她实在是失望极了,她的皇兄,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终于还是变成同她的父皇一般的人了。   “姐姐,你不是回来了么?”少年握着她的手,含笑说着。   天香拍拍他的肩,“你好好养病。”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少年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良久不动。   他是东方景,菊妃和东方侯爷的孩子,四年前皇帝要赶尽杀绝不留后患时天香不惜一切保下了他,并且将他接到附中照顾。   十五岁的少年,经历过这人世间诸多惨痛之事,看到的绝望比希望还多。   天香出了府并没有按原先的计划去宫里,其实她已经不再像昔日一般冲动了,毕竟身后早已经没有一位文武全才能为自己收拾残局的驸马了,她得学会凡事自己细细思量之后再做打算。   人站在丞相府门口的时候她久久都不愿进去,心中总是有些介意的。   她还是忍不住想起那时候冯绍名也是一身丞相官服,如嫡仙一般,高雅出尘,让人莫名信服。   信服……呵,她不是最会骗人了么?   天香来不及进去,张绍民却反而出来迎了。   数月不见,男子似乎清瘦了不少,一袭蓝衫穿在身上略微松垮,但清俊的面容之上那双眼却变得更加炯炯有神,欣喜的神情太过明显。   他这般的人,是注定要身在这庙堂之中的吧。   天香亦是微微一笑,“张大哥,阔别数月,别来无恙啊。”   张绍名动了动唇,似有千言万语,却也只是回以笑容,行着礼,“公主驾到,臣有失远迎。”   ——我是驸马公主的分界线——   “吾友山庄”冯素贞望着头顶上笔锋凌厉的四个字,心中像是被人忽的一揪,痛楚先明,可更多地是不可置信的欣喜。   她抓过带自己来此的少年,急切地追问“这字是谁写的?”   少年闻言有些莫名,不太在意地答道,“大概不是主人便是先生吧,总之我来时这牌匾就已经挂上去了,我说冯大夫快进去吧,我家主人和先生肯定已经等着了。”   冯素贞点头,手脚都因为这突然而来的期盼变得颤抖,她隐约间觉得这不是做梦,但又不敢相信。   她从来不敢想他仍旧活着。   冯素贞随着少年一路疾走,进了这【吾友山庄】方惊叹其内别有洞天,在外看是肃穆平常,内里确实布局不凡,颇有宫廷之势,九曲回廊,宽阔至极。   可是这些也只是在冯素贞心中掀起极其微小的一层涟漪,她更加迫切地是想快些见到这宅院的主人以及少年口中的那位【先生】。   一路拐过长廊,穿过假山,绕过鱼池终于被领到一处院落,少年让她等候随即上前恭敬地抠门,【主人,我将冯大夫带回来了。】   随即屋中响起一道男声,冯素贞在脑中迅速地想起这熟悉声音主人的面容来,【快请客人进来。】   随着门被自里拉开,迎面出来的男子一身藏青锦衣华服,束发戴冠,可冯素贞脑中却想得是几年前他一身朴素,毫无架子的少年模样,在他惊愕地来不及言语之际,冯素贞率先开口,“别来无恙啊,刘兄。”   是了,过世已久的老丞相刘滔之子刘长盈,也就是此刻与冯素贞面对面而站这吾友山庄的主人。   【快,快进来。】反应过来的刘长盈一脸惊喜热情地邀她进屋。   冯素贞点点头步进屋内,刘长盈跟在她身后,仿佛依旧觉得面前的人不真实,她依旧一身男装,不由得使人想起从前那位驸马来。   旧友相见,总难免问起诸多事来,详谈之后,不禁让人扼腕唏嘘,心痛不已。   张馨死了,在某次被人追杀的途中,身怀六甲的她带着他二人未出世的骨肉离开这残酷的世界。   冯素贞望着面前这位昔日温和儒雅的旧友,如今面容里嵌着入骨的仇恨,他讲起这些日,双眼通红,握着拳仿佛早已在心中将仇人千刀万剐。   冯素贞默默灌了口茶,无从安慰,人的伤痛总有些旁人无法言喻亦无法分担的。   待刘长盈平复了情绪后抬首望向冯素贞面上划过一丝惆怅忧郁,【冯兄……呃,你看我还是改不了口。】   冯素贞宽慰地拍拍他的肩,【无妨,我也习惯你那样称呼了。】   刘长盈苦笑,继续道,【我想有件事你总会知道,如今这里不仅有我,还有一人只怕是你日思夜想的。】他言语间望向冯素贞果真见她擒着瓷杯的一双手变得苍白颤抖,【这两年李兄他吃了很多苦,只怕你见到亦要惊讶他不同于从前,我只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冯素贞沉默了许久复才仰首,【我知道的。】   刘长盈点点头,面上露出一丝宽慰,随即起身,【我让初九带你去。】   冯素贞无言地点头,随即先前的少年被唤了进来,【初九,你带冯大夫去先生处。】   分明比不得先前的一段路程,冯素贞却觉得脚下千斤重担,迈起来格外艰难。   【先生,冯大夫来了。】   冯素贞抬眸,映入眼帘的是坐在轮椅之上的一个背影,身上依旧是从前的宽大蓝袍,如今因为主人的消瘦,变得松垮。   【初九,你……】男子转动轮椅见到冯素贞之际生生顿了下来,面上神色惊喜难辨,只觉得一时间人间百态皆难描绘,【你……素贞?】   冯素贞终于潸然泪下,一步步移到他的跟前,上下打量这张刻入骨髓的脸,心痛难言,千言万语却只能道出【兆庭……】   李兆廷整个身躯都僵住,他愕然地望着面前这个心心恋恋,爱到骨子里的女子,她还是那样美丽动人,一身男装让男人也自惭形秽。   可是反观自己呢?他的心在滴血,恨极了,他如今是个不折不扣的废人,尤其是冯素贞站在他的面前,这个事实便更加的鲜明残酷,让他无处可遁。   终于李兆廷变得激狂,他挥舞着双手,面目狰狞,禁止冯素贞的一切触碰。   他的突然发狂让冯素贞手足无措,他挥舞的双手打在她的身上,痛的人麻木。   李兆廷,这个一向自负又自卑的男人,终于被自己的自尊心给逼疯了。   冯素贞点了他的穴,他才安静下来,望着轮椅上萎靡的男人,她无声的流泪,蹲下身将男人扶起靠在轮椅上,执起他的手,一遍遍低语,【兆庭,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当夜狂风骤雨,雷声震耳欲聋。   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之后是划破天际的一声响雷,天香猛地自床上坐起,汗水布满她的全身,打湿了寝衣,她做噩梦了。   梦中冯素贞用剑指着她,言语激烈冷漠,她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却觉得害怕万分。   窗户早已被狂风吹开,雨水全部进了屋里,一地湿滑,她转头看见一旁的书桌,瞳孔一缩迅速掀开被子鞋业顾不得去穿,赤着脚慌忙去遮盖那些成堆的书籍。   【来人,来人!快拿火盆来,驸马的书都湿了!】   【本章完,对话用中括号会不会有点别扭?】   真相   人总是会变的,而变化又常常让旁人措手不及。   李兆廷醒来后情绪不再激动,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几近冷漠,他漠视冯素贞的存在,与她保持疏离感,从不与她目光交汇,甚至拒绝二人独处。   冯素贞对此似乎接受得很快,她甚至不曾过分痴缠,也没有追问缘由,只是默默地接受来自李兆廷的冷漠,再全部化为无言的关怀和守候。   冯素贞就这样在吾友山庄住了下来,刘长盈也告诉了她自她失踪这两年来所发生的一切。   两年前,刘长赢和张馨,冯素贞与李兆廷一行四人过着朴实简单的生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欺瞒,没有阴谋,好生的快活。   一切皆好,只是冯素贞依旧欠李兆廷一个婚礼,一个洞房,他二人谁也不提,只是默默耗着。   那日黄昏,天上火一般的晚霞蔓延着整个天际,辉煌又惨烈。张馨挺着八个月的身孕坐在院内与冯素贞闲聊,李兆廷和刘长盈在一旁静静对弈。   本是极美的一副画卷,却生生被杀气划破损坏,这些人一路跟踪追杀了他们两年,个个武艺高强,耐性十足,且心狠手辣。   怀孕的张馨无法再施展身手同李兆廷一样成了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冯素贞与刘长赢护着二人抵挡着充满杀气的刀光剑影。   终于随着被劫持的冯少卿出现宣告了她们的失败。   晚霞的光静静地洒在冯素贞绝美的脸上,她眼眸睁得很大,那里有哀戚,有疑惑,有倦怠。冯少卿去找村头的铁匠打铁了,却终究难逃被抓获的命运。   妥协与否都是一样的结局,可终究冯素贞是一位孝顺的女儿,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老父在自己面前受苦,终于不得不放弃反抗。   无数刀剑向着四人袭来,趁着黑衣人分神之际李兆廷撞开了刀剑救出了冯少卿。   逃窜之际,冯素贞提议兵分两路,刘长盈带张馨一路,她带着李兆廷和冯少卿一路。   只是前来杀他们的人太多也太过严谨,她们兵分两路逃走,依旧免不了敌人兵分两路的追杀。   冯素贞将李兆廷和冯少卿藏在一处大石后,便只身逃走试图先引开敌人,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等待她的前路是万丈悬崖,数十个黑衣人步步紧逼,她的身上无数伤口躺着鲜血染红了衣裳,痛楚让人麻木,意识也开始变得混沌,她已经退无可退,只希望她爹和李兆廷能侥幸逃过一劫。   黑衣人还在靠近,她却忽然放弃手中的剑,惨烈一笑,那一笑凄美哀绝,纵身一跃,投入那犹如巨兽张开的口一般的万丈深渊。   兆庭,永别了。   爹,女儿不孝。   天香……我很想你。   只是冯素贞没有料到她这纵身一跃的牺牲并未救得她要救的人。   冯少卿终归是惊吓过度,不足半月便撒手人寰,李兆廷因此下半身尽毁,双脚脚筋皆被挑断。   刘长盈……他醒来时,妻子就伏在他的身上,替他挡着一切,鲜血早已在他的面上干涸,入眼全是血色。他触碰张馨的身体,早已冰凉僵硬,她的腹部早已破败不堪……   这就是他四人一心追求平淡所换来的结局。   刘长赢最终拿着已故父亲刘滔的信物到了吾友山庄,随即找到了李兆廷。   此后膝下无子的吾友山庄老庄主弥留之际收了刘长赢为义子并将吾友山庄交给了他。   李兆廷本就有满腹经纶韬略,在生死大仇之下更是被全数激发了出来,二人一起收复了江湖不少人士,其中便包含了与一剑飘红师出同门的漠北杀手落无奇。   落无奇花两年的时间将参与追杀他二人的江湖人士列了出来制成名册,却在途中被人杀害。   却也无意中引出了失踪两年的冯素贞。   “所以……那些名单上的人……”冯素贞的视线落在院角的一只蜘蛛网上,机械地开口。   刘长赢却神色平静,似乎早已经从两年前的血腥中走了出来,其实只是痛的麻木了,声音里却透着让人心寒的冷漠,“我们暂时不会杀那些人的,那个人用他们来对付我们,我们自然要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了。”   “你们要杀的人是当今天子,刘兄你这样做的后果你想过吗?”冯素贞转身望着他质问。   刘长赢却忽而激狂地大笑,面目狰狞“我想过,我当然想过,可是我就是要杀了他,让他也不得好死!”   冯素贞来不及再说什么却见他忽而望着她双目通红狠绝,“你在犹豫什么?是谁害得你爹惨死?是谁害得兆庭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又是谁害得你这两年了无音信?冯素贞,不要告诉我到了现在你还在犹豫,还有仁慈?!”   刘长盈言罢冷哼一声拂袖离去,转过长廊便看见轮椅之上清瘦的背影,他叹息一声,面上早已不见了先前面对冯素贞时候的激狂,反是一脸担忧,“你让我这样和她说真的有用吗?”   李兆廷摇首,“我从未想过她如此轻易接受我们的做法,不过是让她先有个准备,若是这件事她都接受不了,那往后的事,只怕是更加不能指望她相助了。”   “兆庭,你何苦如此对她?!”   “我只是想逼她做个选择。”这天下从来就不可能鱼与熊掌兼得的道理,冯素贞想要追求的平淡生活早已经在她女扮男装进京赴考之时与她绝缘了。   她站在了刘长赢的身旁,不论她心中倾向何种,却已经被这天下的主宰视为眼中钉了。   刘长赢负手立在他身旁,静默不语,风吹起二人的衣袍,庭内是被昨夜风雨打落都一地残枝,格外萧条。   屋内冯素贞静静坐着,依旧是先前的姿势,如雕塑一般。   这些事她从来就比谁都看得明白,要除去她们的人是那位曾经她们一手扶上皇位的木鸟太子。   一切还要从四年前离京开始说起,那时候冯素贞还没有失忆,她自法场的刀下为天香带来的圣旨所救。   不是没有看见前来的公主一身缟素,这白衣缟素乃是为着驸马所穿的。   冯素贞还记得天香去天牢看她,带了她的琴,带着泪要她再弹一首曲子,她也是满心凄楚却无比认真地弹着。   那一刻,冯素贞心中眼中只有面前这位陪伴了自己无数个日夜的公主,她曾像所有妻子一般对待自己这个挂名的夫君,也曾在知道自己女儿身恼了怒了之后依旧尽力隐瞒,她豪爽、热枕、善良、大义,可二人往后再难相见。   小树林中见天香自马车里探出头来,依旧是一脸笑容,可是冯素贞却看见隐含在其中深刻的悲凉。可二人都太过清醒,太过聪慧,也太过懦弱,出奇地默契着,对从前绝口不提。   可是当天香带着张绍民驾着马车远去那一刻,冯素贞眼中的失落,不舍,难过终于还是叫李兆廷看见,他揽她的肩细细地安慰,只当她二人是姐妹情深。   可她们又何时做过姐妹。   冯素贞那样聪明的一个人,怎能不明白,天香追来只是要一个结果,或者她已经知道结果,只是来……送冯素贞一程。   不知为何,那一刻当所有人都以为天香选择了张绍民而感到欣慰时,唯独冯素贞心中却似空了一个巨大的洞,风从洞中灌进来侵蚀五脏肺腑。   原本以为这一生剩下的时光都会在平淡中度过,却不料出京后不久便被人跟踪了。   跟踪者是来自江湖各路的高手。   冯素贞一行人从未与江湖有过交道,那么这杀意只能是来自庙堂之中。   天下间想要一同除去刘长赢和冯素贞两人的只能是一个人,那就是尚未将皇位坐稳的太子殿下……   冯素贞知道这些,她只是不知道天香知道多少,或者知道了这一切的天香又如何自处?   ——依旧是驸马公主的分界线——   皇宫内。   御书房之中,随着一堆画着木鸟的奏折被全数扫落在地上而来的是一道愤怒的骂声,“放肆!东风天香,你看清楚,你是在和谁说话!”   地上跪着的人被扫落的奏折砸到,锋利的尖角处划过她的额角留下一道细小的口子,血珠顷刻外泄,她却不为所动,依旧是先前那副愤怒又不屈的神情,“我只问皇兄做没做过,又究竟做了多少?!”   “你!你,你给我住嘴!朕是当今天子,还轮不到你来质问!”他已经不再是昔日温良单纯的木鸟太子,他的眼中一片冰冷,手中握着天下人的生死大权,心比木鸟还要冰冷坚硬。   “皇兄以为我为什么会回来?我真是恨透了这个皇宫,我一点也不想在这儿多待一刻,我回来只不过是想听皇兄一句真话,而不想他日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的兄长有多不堪,他是如何忘恩负义追杀自己的恩人,他是如何丧心病狂滥杀无辜,他是如何六亲不认罔顾生灵……”她说到激愤处开始变得哽咽,双目都是失望和控诉,“你怎么能做这些事,怎么能?”   似乎再也忍受不住她多说一个字,那人忽然扑到她的跟前用力握紧她的双肩,眼神凶悍,“你给朕闭嘴,要不是你,朕已经杀了她一万遍了!”随即大声吼道,“来人,来人,把长公主给人押回她的府里好生看管,面壁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准探视,谁也不准!”   “你们放开我,怎么,我说出了事实,你觉得很难堪是不是?”天香一面挣扎着一面对他吼道,额上的血流到脸颊,她已然不知痛楚,像是个突然被人欺负的孩子一样,悲伤的挣扎,又倔强至极。   天香自那日一闹被软禁在府内,没有人知道素来友好的兄妹二人是因为何事争吵。   长公主府内桃儿杏儿站在门外早已经焦头烂额,自公主被压回来便谁也不见,一句话不说,也不上药,即便是她带回来的素素姑娘去劝也丝毫没有作用。   傍晚时刻小侯爷东方景拖着病体推开了那道禁闭的房门。   房中铺了一地的书,东方景进屋,天香抱着双膝坐在床头,并未抬头,只开口道,“小景你仔细些,不要踩着你姐夫的书,昨夜下雨都淋湿了,我晒一晒,要知道那书呆子可宝贝这些书了。”   东方景望着她,出去脸上有血迹之外,神色平静,并没有太多反常。   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避开那些书走到她跟前,他抬首冰冷的指腹触到她额角的伤处,她微一偏头,“姐姐不痛吗?”   天香抬头笑望着他,“不用担心,我今日是故意去同他闹的,我若不去闹一闹,他必然只会变本加厉,我不仅今日去闹,还打算以后每月定期去闹一闹呢。”   东方景掏出手帕沾了些水来碰着她的脸仔细为她擦拭,“姐姐这是在挑战他的底线,当年你救我已经与他生了隔阂,如今这样,只怕……”   天香闻言抬首摸了摸他的头,皱着眉,“小孩子家,想这样多做什么?”   少年静默不语忽的用力将她抱在怀里,下巴嗑在她的肩上,细细的低语,“姐姐,姐姐……”   天香拍着他的背,“小景,你近来有好好读书么?”   少年点点头,她复才露出宽慰的笑容,“那就好,我为你请那样好的老师,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好好习武,要成为你姐夫那样的人,要成为冯绍民那样的人。”   少年收紧了怀抱,“我知道。”   你选谁?   随着一截甘蔗重重地落在少年扎着马步有些摇摇欲坠地身上而来的是一顿好骂,“东方景,你再偷懒,信不信我把你揍成猪头?!”   东方景眨眨眼,有些委屈,却不敢顶嘴,他才大病初愈,这位皇姐大人便毫无怜惜之情地将他拽到太阳底下练功。   六月时节,天上日头正盛,少年额上布了一层厚厚的汗,而屋檐下那人却懒洋洋靠在椅子上,一面啃着甘蔗一面严格地监视着他。   素素摇摇头,颇为同情,将煮好的蜂蜜柚子茶端来往桌前一放,对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瞳,“好素素,辛苦你了。”   素素笑道,“为长公主殿下效劳,是小女子三生修来的福气。”言罢故意侧着身子不去看她。   天香闻言连忙换了副神情,赔笑道,“好素素,你怎么还在为我瞒着你身份的事气我嘛!”她话音刚落便又看见院里那家伙在偷懒 ,于是气冲冲过去揪着他的耳朵到屋檐下来骂道,“东方景,臭小子,让你给我练功,你东张西望什么?”   东方景哭丧着脸,转向素素,“唉哟痛痛痛,素素姑娘快救我!”   素素皱着眉试图将天香的手扒开,“姐姐,你还不放手!”   天香松开手,瘪瘪嘴,重新坐下,自顾自端起素素煮的茶喝起来,素素瞧她孩子气的举动,无耐地笑了笑,随即也为东方景盛了碗,东方景朝她露出灿烂的笑容便在天香跟前坐下满足地喝起来,素素忍不住笑道,“你们姐弟二人怎么都喜欢这些甜腻的东西。”   东方景抬首一脸自豪,“姐姐的喜号自然是很好的。”言罢头上又被敲了一记,“少拍马屁,我为你请的习武师父到了,还不准备拜见。”   东方景尚且来不及反应,有人自院墙外飞身而入,来人一身宽大蓝袍,神色冷冽不羁,正是一剑飘红,天香高兴地迎了上去,“剑哥哥,你来了?”   一剑飘红点头,“闻臭。”   天香转头朝东方景招手,后者听话地过去,到了跟前只听她说,“剑哥哥,这便是我之前和你提的小景,是我的小弟弟。”   一剑飘红打量了东方景一眼,面上并没有太多起伏。   天香咬咬唇,带点恳求的语气,“剑哥哥,请你做小景的师父,叫他武功吧!”   一剑飘红闻言望着她,试图从她眼中看出自己质疑的东西,却只看到了慢慢的诚恳,他垂眸,“我不收徒弟。”   天香面上划过失落,但依旧不放弃地央求,“剑哥哥,你再考虑考虑啊,我……我也不想麻烦你,可是我自己的武功其实算不得多好,只能来求你。”   一剑飘红直望着她片刻后将视线移向垂头立在她身旁的少年,“我不收徒弟,这是师门规矩,但我可以教他功夫。”   “真的吗?太好了!”天香闻言雀跃地与东方景护抱,随即拍他的肩嘱咐,“往后不可贪玩,同一剑大侠好好习武知道吗?”   “我会的,姐姐放心。”   天香闻言放心地点头,随即邀请一剑飘红屋内谈话。   待只剩二人时,男子终于忍不住关怀,“我听闻你被软禁在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天香露出自嘲一笑,“剑哥哥,多亏了你的提醒,我总算看清了我的皇兄是怎样一个人!”   一剑飘红叹息一声,却无从安慰,他终究是多嘴了,若不是那次在苏州城善意的提醒,天香如今便不会知道这一切了。   “剑哥哥,她……怎么样了?”过了好久,天香走到门前,才低低地开口去问。   离开前她还是找了一剑飘红托他暗中保护冯素贞。   一剑飘红抬首望着她落寞的身影,眼中闪过不忍,“天香,是冯素贞让我来找你的。”   天香转头,惊愕只是一瞬间,却又很快接受,点点头,“她没事就好。”   一剑飘红在心中思忖究竟要不要把苏州城发生的事告诉她,想了片刻终究还是选择不隐瞒她,“天香,那些想要我师兄留下的名册的江湖人士一路追杀,冯素贞一把火烧了冯氏医馆后便同一位少年去了吾友山庄,而吾友山庄,如今的主人是……刘长赢。”   天香闻言猛地转身,脸上神情复杂,有惊喜也有担忧,“刘长赢还活着,可他不找一处隐姓瞒名,为什么反而大张旗鼓的出现?不怕我的皇帝老兄又……”   一剑飘红望着她,终究未再说出话来,如今江湖上的大部分势力早已经被刘长赢控制,他早已经不是昔日那个温文儒雅的相府公子了。   “也好,冯素贞同他在一起,至少目前是安全的。剑哥哥,我现在出不去,你能不能替我给张大哥带个口信,让他悄悄来见我一面,四年前的事我想弄个清楚明白。”   一剑飘红点点头,转身离去。   ——还是驸马公主的分界线——   冯素贞推开门,望着被散乱的屋内,叹息一声,望向案后的人,男子伏在案后,已经睡着,双眼周围布满青黑应该是一夜未眠。   冯素贞蹲身去收拾地上的东西,待一切归置妥当后走到案前,男子似乎睡得并不安慰,眉紧紧皱着,面上有恐惧之色,不住呓语,“狗皇帝……我杀了你……杀了你……”   冯素贞垂眸,视线触及到桌上的纸页,能看见其中一角,是一副地图,图上黄河地区被笔墨圈点。   冯素贞面上露出一丝疑虑,心中困惑李兆廷如今究竟要做什么,她已经隐隐猜到那日刘长盈不过是刻意说了那些话,只不过是将他二人如今所作之事展露了冰山一角。   她自来了吾友山庄之后便再没有人追杀,江湖人士难道真的已经全部倒戈为刘长赢所用了吗?   那么,为什么迟迟不见他们下一步动作,然而素来与江湖没有交集的刘长赢和不懂武功的李兆廷又是如何做到这些事的?   “你来做什么?”   李兆廷睁开眼,面上神情划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冷漠代替。   冯素贞望向屋外笑道,“兆庭,难得外面天气很好,我们出去转转好吗?”   李兆廷垂眸不去看她,过了片刻直到冯素贞打算放弃之际,他却点头,“好。”   冯素贞闻言高兴地点头,然后到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推动轮椅。   猝不及防   夏季多暴雨,连日里天气格外恶劣,黄河地区发生了严重水患,灾情严重,到处是流民饿殍。   于是一道圣旨传到了公主府,节纸的人却是小侯爷东方景,皇上有旨:黄河水患,灾情严重,命东方小侯爷与丞相张绍民一同前往治理。   天香再一次跪在了御书房内,她昨日才被解了禁足,今日却又现在了皇帝的面前。   东方瑜望着低垂着头已经跪了半个时辰的人,面上愤怒的神情已经由无奈取代,他终究还是不舍得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的,自案后起身到了她跟前,蹲下身,明黄的衣袍边角垂到地上,他将她扶起,“香儿,别再闹了,好不好?”   自做了皇帝以来,他已经再没有涌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从前他还是太子时,性格单纯软弱,每每被她活泼开朗的性子缠到毫无办法时总是这样,带着无奈又宠溺地口吻央求她,他总是说香儿,别闹了,好不好。   她总是会心软,会不再逼他的。   可是这次呢?   这次他的妹妹摇着头,眼中因为充盈着泪水而格外明亮,她握着他的手,“请皇上成全。”   “成全,你让朕怎么成全?治理水患不是你能做的事,你何苦插手?就为了东方景?”东方瑜挑眉平静地问她。   天香不做答复,只依旧固执地恳求,“求皇上成全!”   “你!”东方瑜气急转身背对着她,“你一心要保他,好,朕同意了;你说他年纪还小要将他放在你的府里养着,好,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可是如今,朕不过是派他去黄河治理灾情,他作为一个享受俸禄的侯爷,难道不应该吗?!”   天香闻言,脸上神色平静,再次跪下,“皇上英明,宅心仁厚,天香只是恐他年幼,怕不能完此大任,故而只是想从旁协助而已。”   东方瑜闻言猛地一脚踢向一旁的矮凳,“你当真不知道你心里想法是不是?!我告诉你东方天香,这个天下是朕的,还轮不到你来插手,朕四年前能留他一命,今日也能要他的命。”   天香望着盛怒的男人,眼中划过哀戚,“皇兄说的没有错,这天下都是你的,还有谁能逃出去?我只是闷了,想出去走走。”   “可是朕是你的亲哥哥,香儿,你不能留下来陪朕吗?”   天香轻轻一笑,“皇兄,我不会走很久,还是会回来的。”   “可此去太过危险。”   “皇兄不会让我有事的对不对?”天香抓着他的衣襟,仰头固执地求证。   东方瑜望着她的双眼,再次拉她起身,“当然,朕最不会伤害的人便是你,香儿,你是朕的亲妹妹。”   他永远不会忘记,是谁在所有人都不信任他时给予他鼓励,是谁不顾性命从一剑飘红手中救他,是谁永远无条件支持着他。都是眼前这个他最疼爱的妹妹。   四年前她为他带回了张绍民,也从他手底下救了他要杀的东方景。他不知道他们兄妹何时已经站到了需要对立的局面。   待天香离去,东方景的面前出现了数位蒙面之人,他冷声吩咐,“我不希望再出现苏州那样的情况,你们不可再误伤了长公主。”   “是。”   第二日有东方小侯爷和丞相大人带领的人马便出了京城,当然一路随行的还有微服出巡的长公主殿下。   宽敞的马车内,东方景放下书本望着一旁假寐的人,忍不住一阵叹息,那人睁眼没好气地开口,“怎么了?”   东方景笑笑,“我只是觉得自己面子真大,第一次奉命出京,身边同行的除了当朝丞相还有公主殿下和赫赫有名的江湖第一杀手。”   天香扑过去揪着他的耳朵,“臭小子,你还敢说风凉话,也不想想是为了谁?”   “姐姐,不如我们趁着这次逃跑吧,我们一起去找姐夫,找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东方景抓着天香的双手,双眼明亮,满含希望。   她却拍开他的手,回他,“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东方景不语,她望他一眼却忽而好笑地开口,“你怎么还记得冯素贞?”   “什么……呃,你是说我姐夫么?”   “算了,你还是闭嘴,我不想听你说了。”   “可是姐姐……”   “闭嘴。”   马车外张绍民与一剑飘红并驾齐驱,张绍民忽然开口,“你该劝她的。”   一剑飘红神情淡漠,“劝不住。”   张绍民点点头,未再言语。   他们却不知远在苏州,冯素贞李兆廷等人比她们还要早几日动身去往灾情地区。   天香一行人在路上日夜兼程,四日后到达了开封城外。此次黄河泛滥,灾情空前严重,一路所过之处饥民遍布,痛哭嘶喊声不绝于耳,房屋、农田皆被洪水冲毁。   天香放下车帘不忍再看,她忍不住转头望着一直静坐着读书的少年,看大抵自出生以来除去父母之事的打击并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由得叹息一声,伸手抽走他手上的书卷,弹了弹他的额头,少年痛呼捂着额无辜地望着他,“真不知张大哥是如何教你的,刻苦读书是好的,可到了这样的时刻,你应该懂得身体力行更加重要的道理!去吧,同丞相一起骑马进城,看看灾情,心中也好有个数。”   少年点点头,“我听姐姐的就是。”言罢撩开车帘钻了出去。   车位张绍民并未惊讶,仿佛早在等他出来,随即命人牵了马来。   皇上亲派的小侯爷和当朝丞相前来治理灾情,他们一路骑马进城,东方小侯爷十分和气,不时让属下慰问灾情,一路下榻开封府衙,民众翘首相望,心中喜忧参半。   开封府尹杜秦早已恭候多时,随后一行人在府内相聚,只是没想到见了昔日众位故人。   刘长赢、李兆廷也在。   张绍民率先反应过来,喜悦地上前招呼,“刘兄,李兄别来无恙啊。”   刘长赢笑着拍拍他的肩,“绍民兄,许久不见,看得出你如今是如鱼得水啊。”   他此话说着还一面用暧昧的眼神望了眼由杜秦带领后一步进屋的天香。   张绍民闻言面色微一尴尬,望向他身侧坐在轮椅之上神色冷漠的李兆廷,面上划过复杂的神情,不由得想起昔日也曾与他并肩作战,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了。   天香侧头轻拍东方景的肩膀,低声嘱咐,“小景,你去找一剑大侠陪你去看看灾民,记住凡事要三思而行,不可莽撞。”   少年点头,目光再度望了屋内众人一眼,似乎再寻找什么人,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转过身快步离去。   天香步伐很慢,每走一步都极其沉重,她没有看刘长赢,而是站到了李兆廷跟前,困难地开口,“乌鸦嘴,你的腿……”   李兆廷抬首,面上像是结了一层寒霜,嘴角挂着讥笑,“怎么?公主殿下觉得草民这副样子碍了你的眼?”   天香不假思索的摇头,“不是的,我只是……”关心你呀。   “想不到时隔四年昔日故人,但凡活着的如今都来了这里。”李兆廷脸上出现一丝得意,朗声道。   天香不语,望了眼身旁的张绍民,后者同样回以她复杂莫名的神情,却还是替她开口问道,“不知二位怎会在此?”   替他们作答的是天香身后的开封府尹杜秦,“启禀公主殿下,丞相大人,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水患过后,许多灾民染了瘟疫,且疫情有加剧趋势,必须及时控制,故而下官贴了告示巡防名医,而刘公子、李公子是陪同冯大夫正是为医治瘟疫而来的,对了,冯大夫此刻正在城中救治。”天香闻言身形一颤,幸亏张绍民及时扶她一把。   张绍民望着面前恭敬的杜秦,他四十出头,眉目平庸,但眼神间隐有光辉,说话平稳沉着,道不是无能之辈。   刘长赢其实一直观察着天香,他二人自幼年时便已熟悉,少年时又多有交往,但从前他不知自己的身世,只当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如今再见面心中到有些复杂了。   天香垂着头,心思都在别的事上,并未将屋内四人的反应放在心上。   “本公主出去看看城中如何了。”   天香前脚离去,张绍民对着二人握拳示意,“回见”便也跟了上去。   无语凝噎   天香站在府衙门口,竟觉得茫然无措,没有见到李兆廷前她想得很清楚,决定尽自己所能去补偿兄长做下的错事。   可是真正面对李兆廷审视的目光时,她才觉得自己多么罪恶,多么心虚。害李兆廷的人是她皇兄,可是天香不止一次问着自己,对李兆廷,她就不曾动过杀机么?   那时候望着刑场上他二人同生共死,又在树林里见她为李兆廷做人妇装扮,一脸温柔。   天香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嫉妒,那嫉妒像是一把火将她灼烧得体无完肤,她干脆想,杀了这个没用的男人吧,他根本配不上她,杀了他,她就不会走了。   如今李兆廷一定比死更加痛苦,李兆廷是个多么软弱又多么骄傲的书呆子啊,他的自尊心甚至曾让他放弃了执爱的冯素贞,如今这样苟延残喘,不完整的活着,对他又是怎样一种折磨。   李兆廷恨她无可厚非,冯素贞呢?她是不是也恨极了。   他们本该比肩坐拥红尘,笑傲江湖间的,可是这一切都因为她的兄长毁于一旦了。   连她都觉得恨。   可是老天爷不会给予人们退缩逃避的机会,他总是喜欢将你推到命运面前,让你嘶喊不得,挣扎不能。   街角处少年不知何时看见了天香,正望着她奋力挥手,面上神情愉悦,“姐姐,快过来啊。”   天香望着他身旁那道清瘦的背影,心中像是坠入地狱,即便是一道背影,她也知道就是心中的那个人。   她尚且来不及准备,便已经不得不去面对。脚下却沉重万分,迈不开步伐,心中迟疑都写在了脸上。   冯素贞终于将所有不当的情绪收藏,理好心绪缓慢的转身,苏州一别不过两月光景,站在那里的人却清减了许多,脸颊瘦了衬得双眸愈发大而明亮,似乎那里随时有泪要滚落下来,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成拳,任由少年拉着她过去。   “真的好巧,我一出来,还来不及去寻一剑大侠,便碰到了姐夫。”   天香微微侧目,不敢去触碰她的目光,只努力笑着回道,“是很巧。”   冯素贞望着她,想要叹息,想要抚平她眉间褶皱,却终究只最平常不过地问候,“公主。”   东方景望了二人一眼,许是太过兴奋见到这位昔日的姐夫,故而一时变得聒噪起来,“说起来和姐夫也有四年没见了,没想到姐夫还是这样的风采不减当年啊,我们大家都很想你,桃儿姐姐,杏儿姐姐也时常提起你,不过姐姐和姐夫也四年不见了,你们……”   不待他继续说完,天香忽的冷声打断,“让你去做的正事不做,在这里废话什么?快些去吧!”   言罢抬起甘蔗作势要打他,少年赶紧躲到冯素贞身后,他瘪瘪嘴有些委屈,只能弱弱回道,“是是是,我这就去了。”随即推了推冯素贞,“姐夫,晚上我们会面再聊啊。”   天香皱眉目送他远去,才悠悠叹息一声,回神望见眼前之人,如今只剩她二人面对彼此,只觉得还不如不要将东方景赶走,当知道了发生过那样的事之后,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她,故而一时有些局促,冯素贞率先唤了句,“公主。”   天香点头,努力挤出笑容,“我……没有想到你们也在这里。”   冯素贞望着她,自苏州一别,岂料他二人会这样快以这样一种方式重合,但确实已经很感谢命运眷顾,这俨然已经是最好的重逢方式了。“苏州一别数日,公主可好?”   天香想起自己这两月来发生的一切,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不知道算不算好,但至少不像从前那样糊涂了。”   冯素贞闻言一怔,脸上划过一丝担忧,“公主……”   天香握着甘蔗的手摇了摇,示意道,“边走边说吧,我也想看看城中如何了。”   冯素贞点头,二人并肩走在街头。两月以前他二人也曾这般走在苏州街头,可那时,她没有记忆,也无所顾忌,心中轻松得很,偶尔看见身旁的少年愉快天真的笑脸,那时并不知晓,有一日,这些也会变成奢望。反观如今,冯素贞皱眉,望向身旁之人,她只当在苏州那时见到的天香已经不同于四年前,而此次再见,她复又觉得彼时的天香至少也要快乐一些。   冯素贞是见过天香最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样子的,故而此刻这个站在自己身边,笑容里弥漫着悲伤,举手间满是隐忍的姑娘才让她格外的陌生和心疼。   如果可以,冯素贞原意用自己拥有的一切去换她永远快乐简单。   “我见过李兆廷了。”天香轻轻开口,她的视线落在街旁互相依偎的一对夫妻身上,男子面色蜡黄,形如枯槁,俨然已是病入膏肓了,可女子仍然满足地靠在他的怀中。   冯素贞停下脚步,袖内的手又紧了一分。   “我这些日子总在想……”天香停下来,望着冯素贞,双眸湿润,神情自责,“如果我能早一些了解我的皇兄,如果我能再聪明一些,如果我那时候不让你们离京,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些事了。”   她的泪终于决堤而下,冯素贞上前一步,拉过她一只手,轻轻地握着,“公主,这一切不管你的事,不必自责。”   天香哭着摇头,“不是的,我那时隐有怀疑但却没有深思,我救了张绍民,救了景儿,我却没能救你们,我真是……”   冯素贞将她推入自己怀中,贴近她的耳边,缓缓地开口,“不是那么简单的,公主,刘兄的身份你还不知道是不是?皇上不会放过他,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你已经很了不起,你救了小皇子。”   天香伏在她的肩头,泪水打湿了她的衣料,“可是我知道的,有很多事就是因为这样,已经回不到从前了,皇兄变了,我变了,连刘长赢和李兆廷也变了。”   冯素贞轻拍她的肩,不去计较这是大街上,有谁投来目光,她只想安慰怀中哭得她肝肠寸断的姑娘,“公主,你没有变,你还是那么善良,宽容。”   就算你变了,我也还是能够找到你,天香,我会找到你。   天香伏在她的肩头哭了许久,直到累了,二人才继续往前走。   也许泪水真是女人解决问题的最佳武器,她哭一场之后,便惊觉自己面对冯素贞先前的尴尬局促都变得淡了。   她走在自己的身边,安心了很多。   这场洪水泛滥引发的瘟疫,比天香预料中的要严重许多,她随着冯素贞穿梭在众多患病的老百姓之间,其中不乏老人,妇女,孩子或是原本壮硕的青年。   天香心中充满了对冯素贞的感激,不论她出于何种目的同李兆廷、刘长赢来了这里,可是她终究是在拯救百姓于水火的,这一点比她那位远在京城坐享其成的皇帝兄长要好得太多。   天香弯下身蹲在一位面黄肌瘦的孩童跟前,她掏出手帕擦拭他脸上的脏污,孩子因病痛的折磨目光已经涣散混沌,她伸出手打算将他抱在怀中,却被冯素贞一声惊呼“天香!”   天香不解,转头一脸疑惑,冯素贞摇摇头,神色严肃,随即在她身旁蹲下,为那孩子把了把脉,随即露出怜悯的神色,从怀中取了粒药递给了天香,嘱咐道,“这能短期对瘟疫预防,你先吃下去。”   天香皱眉,望着面前的孩子,冯素贞知道她心中所念,拍了拍她的肩,随即嘱咐府衙的差使,“将这孩子带下去隔离,别忘了给他喝药。”   天香目送那孩子被带走,随即望向冯素贞,“我能做些什么?”   冯素贞望着她,眸间闪过一丝怜惜,柔声劝慰,“你莫要太忧心了,我会想办法找出抑制瘟疫的药。”见天香仍旧皱着眉,她叹息一声,“说起来,却有件事非你和小皇子不可……”   天香闻言舒展了眉,笑道,“你不必说,我也猜得出是什么事,我既然陪着小景来此,便已经做了这打算,今日回去我便和他说,自明日起便前去治水,至于城中的事,我留下来同你一起治疗这些染上瘟疫的百姓可好?”   冯素贞望着她一字一句说完,露出赞许的神色,抬手放上她的肩,“知我者,天香也。”   天香笑了笑,垂下头,掩藏眸中的悲凉,冯素贞如何会看不出来她的想法,不过是顺水推舟,让她不要有所顾忌罢了。   她来此的目的,一来是想让东方景有所建树,这样以后皇上再想动他也会有所顾忌;二来她还是想帮助皇帝,不想他失了民心,她与东方景一个贵为长公主一个贵为小侯爷,来此便是皇家爱民的最好说明,至于三,她偷偷望了眼冯素贞,眸中很是坚定。   她终于还是失了最初的单纯。   待冯素贞与天香将今日新增的病患稳定好了,二人才踏着月色回到府衙。   冯素贞嘱咐她这几日走在病患间一定要自己多加注意,便做了别,天香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脑中想起白日李兆廷冷漠隐忍的神情,心中一紧,有些难以呼吸,皱眉靠着柱子吹了片刻夜风待心神稳定些方才往相反的方向回房去。   却不料,有人负手而立,早已在门口候她多时了。   天香抬眸,望向面前迎上来的男子,脑中想起那一年宫中的跷跷板比赛,他落地后眼含宠溺和无奈却又无比真挚地唤自己的那一声“好妹子。”   时过境迁,却原来一切皆成了真,她竟真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公主殿下。”   “叫我的名字就好。”   刘长赢甚至不曾迟疑,笑着开口,“天香,我们有四年不见了。”   天香点头,“是啊,四年不见,你和以前相比变化很大。”   刘长赢面上划过一丝嘲讽,“倒也不是变了,只是从前有一部分自己死掉了而已。”   “张馨的事我听说了……对不起,真的,我很难过,我……”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天香,你是我的妹妹吧?我双亲还有倩儿都去世了,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天香上前一步,握着他的手,泪水汹涌地流出来,她使劲地点头,“我是的,我是你的亲人……往后我就是你最亲的妹妹。”   刘长赢点头,露出笑容,“可是东方瑜还有东方景也是你的亲人是不是?你从前选择和东方瑜站在一起,现在是东方景,就是不会选择帮我的是不是?”   天香闻言,猛地一颤,惊恐地望着他,刘长赢微微一笑,带着点狰狞,“你对东方景真好,为他请了一剑飘红保护,又拉拢了张绍民,你的那位皇兄知不知道,你竟在他的眼皮底下明目张胆地做着这些事?”   天香摇着头,一脸难以置信,退后几步指着面前的人,只觉得他看上去像是幽灵一般,格外可怖,“你……”   刘长赢却紧跟着移步过去,双目望着她,像是早已料到她的表现一般,继续道,“不要紧张好妹子,我不会伤你,你之前不知道我还活着,做错了选择我不怪你,没关系,你再选一次好不好,再选一次,选择站在我这边。”   天香捂着嘴拼命摇头,她的背触到冰冷的墙,身躯变得软弱,可是脑中却越来越情形,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年的刘长赢,他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长赢兄,我四处找你,原来你在这里啊。”   刘长赢转身,冯素贞立在他身后,面上笑意吟吟望着他,可是那笑意未到眼底,那一双美丽的眸子内深入寒潭,他却真真切切读到其间翻滚的怒意。   【本章完】   兵分两路   皇宫御书房内,有人跪在地上,一身明黄衣袍的当朝天子一面翻阅奏折,一面听那人禀奏。   “皇上,派去的人回信说,刘长赢、李兆廷、冯素贞等人先公主和小侯爷一步抵达了开封。”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面上没有惊讶,只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另外吾友山庄收了大批江湖人士,其中还有从前我们的人,这些人暗中保护着他们,恐怕一时很难有动手的机会,请陛下明示是否加派人手?”   皇帝陛下终于放下了手上的折子,抬首望向他,面上闪过杀意,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你这般蠢,怪不得不是那帮人的对手,在他们抵达开封以前你没能动手,如今,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么?”   那人闻言羞愧地低下头,派出去的人每一次都失败而归,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济,“那……难道就此作罢?”   东方瑜负手而立,语气里透着冷漠,“不,朕只是觉得杀人不一定非要派杀手,朕已经下了一道密旨送往开封,既然江湖的手段不能除了她们,朕不介意用用自己的权力。”他转身望着地上的人,皱着眉,一脸鄙夷,“退下吧。”   那人磕了磕头,“皇上,还有件事……您曾让人暗自调查长公主府的事情,属下得知,长公主请了一剑飘红教小侯爷武艺,而丞相大人也每每夜里过去与小侯爷一起,不知商讨何事……”   他话未说完,东方瑜挥袖将案上的奏折全部拂到了地上,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派人监视长公主府,看看除了张绍民还有哪些大臣与之来往?”   “皇上,要不要通知开封那边连长公主一起……”   东方瑜不待他说出口猛地一脚将他踢开,“混账东西,滚!”   待那人离去,皇帝陛下揉着眉,面上全是烦躁。   东方天香,他的好妹妹,看看,这些年她都在做些什么?   ——分界线——   东方景天未亮便被丞相张绍民派人喊了起来,此刻时候尚早,以他为首的朝廷之人都站在府衙门口准备出城去往水患地。   东方景身旁分别立着一剑飘红和张绍民二人皆是一脸严肃冷冽,倒将他生生衬托出了几分卓然和贵气出来,到确实有些皇家子弟的威严了,故而刘长赢出来时面上才划过一丝嫉恨。   “草民见过东方小侯爷。”   东方景对刘长赢的大部分记忆仍停留在幼时皇宫内的匆匆几面,并没有太多特别情感,故而此时见他行礼也只是不大在意的点点头。   刘长赢面上露出一丝愤然,唯张绍民看进了眼中。   随刘长赢一同前来的还有两位江湖人士,年龄正值青年,但面容眼熟,不苟言笑,见着东方景也不曾行礼,一剑飘红的目光望了二人一眼,也未作多言。   对于旁人对自己的态度,东方景一向也是不大在意的,以他的身世,自母妃去后,多少人嗤之以鼻,若不是天香护着此刻却不知是怎样的境遇。   故而他倒从未觉得自己身份有多少尊贵,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他自是年幼,许多事却比好多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还要看的清楚。   上了马,一路走过开封街头,路旁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其中不乏新的已经染了瘟疫之人,凌晨时分,连哀嚎也变成了呜咽,十分无力。   东方景叹息一声,面上全是不忍,“回头多给他们多些粮食,衣裳,让姐夫……冯大夫尽力挽救那些染上瘟疫的人。”   张绍民闻言打量走在前头少年挺直的背影,露出宽慰的笑容,随即转头对身旁的开封府尹杜秦,“杜大人,侯爷的话你可听见了?”   “是,属下这就去吩咐。”   “想不到小皇子这样爱民。”   刘长赢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张绍民微微一笑,侧头回道,“小皇子是皇家贵胄,自然爱民如子。”   “张大人,刘大哥你们在说什么,我们要快点出城!”   二人点点头,随即驱马跟上去。   天色微亮,冯素贞已经蹲在火炉旁熬着今日需要的药汤,瘟疫虽不像前两日那样盛行,但依旧未能寻到根治的药方。   大锅的药汤在晨间发出袅袅药香飘荡在整个后院,她一身素白衣袍蹲在那里,满面愁容。   “冯大夫,先生让我请你去用早饭了。”冯素贞抬首对上从苏州带她去吾友山庄的少年初九青涩的笑容。   点了点头,望了眼已经煮沸的药汤,挽起衣袖,找了两块帕子将锅端了下来搁置在一旁,“走吧。”   到了饭厅,一男一女已然坐在那里,正是李兆廷同天香。   李兆廷面上依旧冷冷地,像是结了一层寒霜,仔细去看,那其间还有压抑的恼怒,反观天香,她却唇上含笑,正拿着筷子敲着碟子,瞥见冯素贞站在门前呆愣的身影,撅嘴道,“冯素贞,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来吃饭,饿死本公主了。”   李兆廷闻言也望向她,冯素贞回以一笑,他却迅速撇过脸,她忍不住一阵失落无奈。   天香望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乌鸦嘴,你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么,这可是本公主亲自下厨房去做的。”   冯素贞走到桌旁落座,望向李兆廷,也是关怀地开口,“兆庭,今日身体可有不适。”   他摇摇头。   天香笑了笑,随即动手拿了碗开始盛粥,冯素贞见状起身,“我来吧。”   天香仰首对着她坦然笑道,“好啊。”   李兆廷望着面前这位公主,握紧了拳,心中一阵不甘,他昨夜唆使刘长赢前去找她说了那些话,加上白日见到他的打击,按理说不能够今日还能这般站在人前,以为她一定会跟着东方景去治水。却没想到她没有去,反而留了下来,更是一大早就冲入他的房中不顾他大声反驳,二话不说将他推了出来,原来却只是为了吃早饭。   冯素贞将盛好的粥分别放到二人跟前,天香高兴地埋头啜了口,叹道,“哎呀,本公主真是聪明绝顶,你看随便动动手熬的粥就这么好喝,乌鸦嘴、冯素贞你们快尝尝。”   李兆廷闻言,冷哼一声,颇为不屑,“自说自夸。”   天香却只是耸耸肩,并不在意,随即还加了筷菜塞到李兆廷碗里,“来,多吃菜。”   这下冯素贞也皱眉望着她,颇有些不知所谓了。   她却只是回之一笑,“快吃吧,吃完了还有去看那些灾民。”   冯素贞点点头。   “公主的心可真大。”   天香自顾自低头吃着饭,对李兆廷的讽刺充耳不闻。   他越想打击她,让她苦痛,她反而越要自己坚韧不拔。   饭后李兆廷要初九推他回屋,目送他他离去后,不等冯素贞开口,天香却率先问她,“你打算让他一直这样下去?”   冯素贞自然明白天香的意思,李兆廷在众人眼中现在无疑是易怒,狭隘,扭曲……   只是冯素贞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表现,只怕此刻真正是李兆廷比大家看到的还要复杂千万倍。   见她不言,天香继续说道,“你们俩毕竟……相知相许,我想你陪着他慢慢开解,他总是会好起来的。”言罢望着冯素贞看见她脸上的惊讶和正欲说话的急迫,慌忙解释,“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在为我皇兄所作的事开脱,只是事已至此,我只希望你们能过得好一些……”越到最后她的声音越小,她是希望她们越来越好,可是……   没有可是了。   冯素贞望着她面前的女孩仰头望向朝阳的侧脸,流淌的晨光将她姣好的面容勾勒地优美又悲伤,抬起的手却迟迟没有去触碰她。   “我去看看那些汤药冷了没有,也好打包给百姓们送去。”   “我帮你。”   天香,你如今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赎罪吗?   包括成全李兆廷。   【本章完】   意外   冯素贞与天香刚出了府衙便有人来报她要的药材运到了。   冯素贞要去将早上熬的药汤分给城中未染上瘟疫的人食用以便预防,随后还要为那些前几日病倒的人把脉开药,故而一时分身乏术,所以收放药材的事天香便揽到了自己身上。   随后二人便各自去忙碌。   天香与几位卫兵正一起搬着麻布袋装着的药材,一袋袋从牛车上卸下来,她将甘蔗插在腰间,袖口挽到手腕处,露出白皙的手臂,脸上因出汗红扑扑的。   她四处忙碌的样子,让人一点也不相信她是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更何况这位公主还每每出口豪爽,动作大大咧咧,时常与冯大夫勾肩搭背。   但也正是这样的她一出现,便让安置在城中的灾民看到了希望。   也许朝廷真的还没有放弃他们。   搬完了药材,天香靠在一旁的石柱上休息,目光四下搜索,没有见到冯素贞,她抽出腰间的甘蔗才送到唇边,便有一只小手扯她的衣角,她低头望见一位头发杂乱,脸上布满污垢,但双眼很大很明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滴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手上的甘蔗,让她一时有些犯难。   啊,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她到嘴边的甘蔗还飞了。   蹲下身将甘蔗凑到小丫头面前,“给你。”   小姑娘怯怯地,抬手想接却又不敢接,一时僵在那里。   天香并未有下一步动作,她依旧举着甘蔗等待那小丫头的回应。   与此同时头顶上响起一道轻柔动听的声音,“收下吧,这位姐姐是好人。”   冯素贞的手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她竟顺从地点头,随即抢一般夺走了天香手上的甘蔗,然后迅速跑开。   冯素贞见天香皱着眉,轻笑着解释,“她的父母都已经死于瘟疫,无论问她什么,她也不肯说话,我来了这里有好几日了,却连她的名字也没能问出来。”   天香的眉皱得更深,眸中满是怜悯,“那谁在照顾她?”   “没有人照顾,她已然是一个孤儿了。”   天香吸了口气,“那怎么行,她还这么小,会死的。”   “所以我打算将来离开的时候带她走。”   天香转身打量她,苏州一别,她好像清减了不少,“也好,你是个好人,跟着你是她的福分。”   冯素贞摇摇头“我若不这样,公主也会带她走的不是吗?”   天香愕然,她当然会。   “你如今处境很是复杂,公主答应我”她双手握着天香的双肩,严肃认真地望着那张刻在心里的面容,“凡事要多想想自己,好不好?”   她说出口的关怀那样温柔又真挚,她表现的在乎分明那样明显。   可是天香茫然,她不知冯素贞给予她的这一切又究竟基于一种怎样的情感。   “你这秀才脑袋总是想得太多,我贵为长公主,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倒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李兆廷那乌鸦嘴现在脾气很坏,他若是欺负你,你也不要同他客气,该骂还是要骂的。”   见冯素贞开口正欲说话,她却捂住冯素贞的唇,继续道,“傻瓜,就算你对不住谁,也没有对不住他呀!”   你可是为了他,连我这个公主也不要了呢。   冯素贞,我宁可你欠我的,也不许你去欠旁人。   午后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冯素贞将城中百姓全部聚到了专门的地方时已经临近黄昏时分,她没有看到天香,猜测她大概已经回了府衙。   外面的雨势依旧不见减小,屋檐下已经汇集了到脚踝处的水深。   冯素贞望着重叠的水幕,心里泛起阵阵不安,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天香的门前,天色阴暗,她屋中却并没有掌灯,不由得身形一晃,上前扣门,“公主?你在吗?”   等了片刻也不见人应答,她慌忙推开门进屋,屋内一派寂然,并没有天香的身影。   心中疑惑,雨下得这样大,不知道她会去哪里,自己这一整日忙得晕头转向,都未能顾得上她,万一她此刻仍在外面呢?淋雨了吗?   李兆廷来时,冯素贞正背着天香的房门立在长廊之上,她纤瘦匀称的身姿在雨色中婷婷而立,动人心弦,可是满脸愁容,又生生添了几分索然寡味。   “她一直没有回来过。”   李兆廷望着快步冲进雨帘走向前院的人,面上全是自嘲,你看,在她的心中,你这样微不足道。   “你是说公主自午后便没有回来过?那谁跟着她一起?”   府衙望着突然冲进来的冯大夫,他言辞严厉的模样同这几日温和宽容的样子出入太大,以至于被冯素贞抓来询问的府衙卫兵吓得愣住了一瞬复才回道,“今日中午有人送来口信,说小侯爷那里出了意味,公主殿下便放下手上的活去了,小的以为冯大夫您知道的……”   冯素贞松开他,紧皱着美,“可有说明,小侯爷那里是发生了何事?”   “好像是刘大公子与小侯爷在抗洪工程的修建上出了分歧,一时双方僵持,拿不下主意,故而才派了人回来请示公主殿下……”   冯素贞不待他说完,转身回屋,取了蓑衣斗笠穿在身上,随即驾马冒着大雨连夜出城前往水患之地。   与此同时,城外五十里处的大营内,众人也是急作一团,眼看天色已晚,黑夜降临,然而长公主殿下与吾友山庄庄主至今未归,此事兹事体大,若公主殿下有恙,后果不堪设想。   帐內众人都已焦头烂额,那杜秦已经带入出去寻找,至今未归。东方景坐在案后,沉着脸,满是愤怒担忧,一剑飘红握着剑立在门处,他面上像是结着厚厚的寒霜,眸內深入寒潭,周身散发杀气。刘长赢带来的两位随从也是面色煞白,担忧不已。   一时气氛压抑严肃。   忽闻帐外动静,东方景惊喜地起身,一剑飘红撩开帐子,却迎来一身湿透的张绍民。   “张丞相,我姐姐呢?”东方景不住地望向张绍民身后,目光努力搜寻却没能看见想见的人。   成股的水流自张绍民身上流到地上,他所站之处已经汇成一滩水渍,他脸色被冻的发白,目光里是深沉的愧疚和担忧,随即掀袍沉沉跪在东方景跟前,“下官有负侯爷所托,没有寻到公主踪迹!”   东方景闻言踉跄着退后,一脸茫然,他将期望的目光移向站在门口雕塑一般的男子身上。   一剑飘红背影在这雨夜的帐內显得极其孤傲桀骜,他并未留下只字片语便冲入雨中,张绍民在身后呼喊,“一剑兄,你忘了公主临走前对你的嘱托了吗?”   男子的身影在雨中深深顿了下来。   “剑哥哥,阿景就交给你了,不论发生任何事,都千万不要离开他一步。”   “剑哥哥,对不起,我想只有你能够帮我了。”   就在三人僵持之际,有人驾马而来,速度极快 。东方景最先看清那人的面容,孩子一般喜悦地冲上去,“姐夫,太好了,你来了,姐姐她……”   冯素贞自马上下来,顾不得喘气行礼,“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和刘长赢一起失踪了。”   那一瞬间,雨中蓑衣斗笠下的纤细身形猛地一晃险些载到在地,然而不过是转瞬她便翻身上马,“找个人带我去她失踪前的地方,快!”   东方景望着冯素贞离去的身影,心中变得踏实,他自幼年时便已经明白这位姐夫会是这世上对天香姐姐最好的人。   有冯素贞在,姐姐一定会没事的。   正当冯素贞焦急地冒着大雨四处寻找时,荒郊野外一处偏僻幽深的石洞内,天香背靠石壁一人蹲坐着,目光空洞涣散。洞外依旧下着大雨,洞内却乌黑一片,天边偶尔还会响起炸雷,闪电在石壁上划出狰狞的光影。   她叹息一声,将自己埋首在臂弯内,喃喃自语,“这个刘长赢,是不是一个人走了呀!”   “可他说了要找人回来救本公主的。”   “我皇兄做了那些事,他一定恨死我们兄妹了。”   “刘长赢真的会吗?哎呀,烦死了,不要想了,等明天天一亮,雨应该就停了,然后我自己回去。”   她与刘长赢一起出去,淋了雨,又因为适逢雨后滑坡,躲避不急,扭伤了脚。然后又突然下了大雨,雨太大,刘长赢背着她找了个山洞避雨,中途雨小了一阵刘长赢说回去找人来帮忙,可是他走了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来寻她。   伸手不见五指的洞内,天香只能听见自己响亮的心跳,一时间恐惧,害怕,委屈,疲惫瞬间全部充斥着整个心间。   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黏在皮肤上,她努力将自己移到了洞口,风吹得干了不少,可是嗓子却开始发疼,身体也越来越软。   她想,自己大概染上风寒了。   “如果,有用的在这里就好了。”   “肚子也饿,要是这个时候在公主府,就让桃儿给我绕热水泡澡,杏儿给我熬汤,素素……素素可以陪我聊天,说话,解闷儿。”   她一个人在黑夜中,自言自语,将心中的恐惧全部用这样的方式抒发。   天香望着每一道闪电划过外面的天际,她忍不住猜测冯素贞此刻在做什么,她发现自己不见了吗?她会不会来找自己……她会不会担心?   “好冷啊。”   【本章完】   只望情深   昏昏沉沉间似乎雨变小了许多,可是却变得更冷了,天香环着双臂靠在洞口,脑中回想着苏州城采药那日她与冯素贞在荒郊野外度过的一晚。   说起来,好像自相识以来总是冯素贞在让着她,保护她,即便是悬崖底下受了伤的冯素贞依旧不眠不休照顾了她一夜。   冯素贞总是没有原则和底线地接纳她的一切,从前还是夫妻时,她便总是惹祸,然后虽然那人也会抱怨“公主有那一日好过?”却依旧每一次最后都放下手上的事前去帮她。   她自幼没有了母爱,父亲虽呵疼至极,可一国之君的爱是大而化之的,她常常会因为孤独而变得无理取闹,嚣张跋扈。宫中的人碍于身份总是退避三舍,唯独庄嬷嬷是拿她当女儿对待的,总是没完没了地念着她。她总是一面忤逆庄嬷嬷的好意又一面享受那其中的无奈和包容。后来有了冯素贞,她便开始沉迷于每一次惹祸后那人眼中又是恼怒,又是无奈。   如果四年前在天牢她告诉了冯素贞自己的心意,说出自己不论她是男子还是女子,不论是冯素贞还是冯绍民,都愿意做她的妻子的话,是不是也能得到相同的回应?   为什么当时那样懦弱,为什么当时没能做好与一位女子相念的准备,为什么冯素贞在她之前先认识了李兆廷……   “天香!”耳边呼啸地风声里携带者熟悉的呼喊声,天香动了动唇,嘲笑自己已经神志不清。   冯素贞还在开封府衙里呀。   “天香!你听到没有,天香?”   记忆里,冯素贞从来没有这样急躁过,声音似乎夹杂着哽咽的嘶哑,似乎已经濒临崩溃,几近呐喊,这一定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天香,你在哪里?天香……”   不对?!这不是幻觉,冯素贞她……真的来了!   天香忽的睁开双眼,尽管入目地仍旧是黑暗,可她却忽然间看到了希望,她忍着干的发疼的嗓子,努力地开口,“我……在这里,冯素贞……我在这里。”   她的声音那样小,小到她自己听来都倍感绝望,冯素贞一定也听不到了。   她扶着石壁起身,想通过声音去寻找冯素贞,可是耳边突然又只剩下呼呼地风声,她的全身也酸软无力,眼前漆黑一片,她根部本没有前行的方向。   “呜呜呜,我在这里啊,冯素贞,你快来救我,呜呜呜,我不想死,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和你说……”   我还没有让你知道,我是这样的喜欢你。你都还不知道……   天香埋首在臂弯里哭得绝望,泪水汹涌。   “天香?!”   火把带来的光亮照亮了漆黑的山洞,驱散了先前因黑暗带来的所有恐惧和绝望,天香抬头看见熟悉的脸,她全身湿透,脚上布满泥污,身上的衣裳被划出许多口子,面色苍白又疲惫,可是双眼里的后怕和惊喜却灼灼燃烧着天香的一颗饱受风霜的心。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天香一头埋进她张开的怀抱中,湿透的衣裳贴在皮肤上,将彼此的灼热的体温传给对方,让失而复得的喜悦因触觉而变得真实无比。   冯素贞紧紧地收着双臂,眼眶内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怀中的身体这样温热,心跳这样剧烈,无一不宣示着真的找到了她。   “我一个人……雨下得很大,我……没有办法出去,我……”天香伏在冯素贞怀中哭着断断续续地诉说。   冯素贞一手拥着她,一手放在她因哭泣而不住颤抖的肩上,柔声回应,“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我没有早些找到你。”   天香用力摇头,揪着她的衣襟,“你能来,我已经很开心,就算是现在死了,也觉得不算差了。”   冯素贞将怀抱收得更紧,怀中的人有些吃疼,可却不忍心打破二人难得地亲近,天香闭上眼,沉默了许久才同她说起今天的事,“刘长赢和阿景因为要拓宽河床的事与阿景吵了嘴,我与他二人单独出去,本想看了实际情况再回来商讨,可是到了好突然下起暴雨,我们躲避的途中我崴了脚……”   冯素贞放开她,皱着眉打断“是哪只脚,我看看。”   天香伸出自己受伤的右脚“不碍事的,其实已经不那么疼了。”   冯素贞借着火光撩开她的裤腿,往日白皙的脚踝处早已红肿得惨不忍睹,两手都握不住,手指才一触碰她便抽了口气,咬着唇,冯素贞抬首望着她,目光里满是怜惜和心疼,“怎么会不疼,都肿成这样了,肯定伤到了内里的骨头。”   天香抬起一只手放在她的肩头借力,苍白的脸上笑容却真实,“有你在,我现在什么都不担心了。”   冯素贞望了她片刻,默默无言地垂首自怀中掏出一个彩釉小瓷瓶倒了些液体在手心随即敷上天香的脚,冰冰凉凉药伴随着她掌心的温热,天香又落下泪来,她细细打量冯素贞姣好的侧颜,看见她已经长好的耳洞,看见她如玉的脖颈,看见她消瘦精致的侧脸轮廓,不禁抬首轻轻地去一一触碰,“我很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冯素贞为她上了药,抬起头,一只手拉过自己脸上的手裹在手心,“天香,你吓死我了。”   冯素贞的目光那样深刻,那样专注,那样情深不悔,那样的让天香惊喜若狂。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你不知道这样我……”   会想很多,会舍不得放手么?天香抽出自己的手,轻轻的移开目光。   冯素贞的目光闪烁着晶莹,她再度拉起天香的手,埋头温柔地为她擦拭手腕上青红的擦伤,语调轻轻的擦过天香的心上,“你误会了,李兆廷于我,就像张绍民于你一样。”   只可惜天香并没有为此感动,她只是眨着眼,一脸不解,“你在说什么?”   冯素贞为她擦着药,继续说道,“天香,自苏州一别,我很挂念你。”   天香因疼痛缩了缩手臂,却被她固执地紧握着,“我还是不懂。”   “你懂的天香,你一直都懂。”冯素贞修长的手指碰着她的脸颊,让她抬首面向自己,四目相对,眸中是万千柔情婉转。   天香木讷地开口,“可这太突然了……”   “你还没有准备好么天香?”冯素贞的指腹轻轻刮着她的脸颊,“可我以为当年你来天牢看我,你从刑场救我,你在苏州陪伴我……你做这一切的时候,你就已经明白我会有一日沉沦了。”   天香的泪水不知是何时流满了面庞,从她的指缝流走,“可是你为什么现在才说,我当年拆穿了你的身份的时候你不说,我去天牢看你的时候你不说,我去法场,你和李兆廷你们竟然……我那时去小树林,我想留你下来,可是你好无情,你把我推给张绍民……”   不待她继续哭诉,冯素贞将她用力地揽进怀中,哀绝痛惜,“对不起,是我太笨太迂腐,我总是想逃离你,却不知我的心留在你身上,逃到哪里都只剩一副躯壳。”   天香埋在她的怀中,揪着她的衣襟,泪眼模糊,她终于说出这些话,等了那么久,已经决定放弃的时候她又说了这些话。   “可是在苏州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我要走,你为什么都不挽留?”   冯素贞轻拍她的背,柔声解释,“那时我心中对于追杀自己的人尚没有底,我不想让你陷入险境。”   天香使劲摇头,“你这傻子。”   “是,我真傻。”我真傻,没能陪在你的身边陪伴你,才让性格开朗单纯的你接触了那么多不堪。   天香在她怀中,用力收紧她的腰,呼吸着她身上好闻的气息,哑声回道,“冯素贞,你不怕吗?我们都是女人。”   回应她的是冯素贞收的更紧的怀抱,“我怕,所以天香,你一定要和我一起面对今后的一切。”   也许正是因为同是女人,她们才能这样毫无保留地对待彼此。   冯素贞环着天香靠在石壁上,等她静静地呼吸绵长,直至熟睡。   她没有告诉怀中的公主,她来的路上被人暗自尾随,那些人跟了一路却一直没有动手,她才甩开了那些人极小的一段路程,也许不到天明,她们便会被发现,届时,只怕比苏州城那一次刺杀更加危险,只是这一次还能死里逃生么?   但至少,她们两人还在一起。   不论缘浅,只望情深。   交心   “天香?天香,醒醒……”   模糊间天香听见耳边熟悉的声音,打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冯素贞略显憔悴的脸,天香笑了,“原来我昨夜不是在做梦。”   冯素贞闻言,眸中闪过自责,“对不起,从前我……”   天香抬手食指按在她的唇上,“都过去了,以后不许再提,现在我觉得很幸福。”   你能陪在我的身边,没有推开我,这已经很好很好了。天香在心中补充。随即她支起身体自冯素贞怀中起来,打量了一圈发现依旧是昨日躲雨的洞中,洞门口拦了浓密的枯枝树叶,让人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她侧头一脸疑惑地望着冯素贞,“这些树枝杂草是你弄的?”   冯素贞理着衣襟,眉宇间微有愁绪,点头承认,“昨日我一路寻你,发现有人一路跟随,故而弄了这些想能遮掩一时。”   天香闻言了然,抬眸望着面前的这张日思夜想的脸,抬手为她理着凌乱了的头发并轻轻擦去面颊上的泥污,柔声道,“对不起啊,同我在一起,总要你来照顾。”   苏州城那一次也是,分明跌落悬崖受伤的人是冯素贞,结果她却一夜未眠照看着自己,想到此处,不由得一脸惭愧。   冯素贞拿下她的手,不愿她在为此事自责,反是自怀中掏出一样布裹着的东西放在天香的手上,“那时在苏州我就想送给你的。”   天香有些惊讶,望着手中的东西,“这个是……”一面一层层剥开布来一支素净细致的竹笛呈现在眼前,“给我的?”   见冯素贞点头,天香心中淌过一股甜蜜的暖流,随即爱不释手的把玩,竹笛虽并不是名贵的玉器所致,却光滑细腻,握在手中冰凉温润,她还发现了竹笛上刻着她的名字,感动之前溢于言表,忍不住抬首望着冯素贞,“谢谢你,我很喜欢。”   冯素贞露出温柔的笑意,却忍不住开口,“你会吹么?”   天香闻言露出一丝懊恼一丝尴尬,干笑着摇头,“我……没有学过这个。”   冯素贞点头,宽慰道,“无妨,我早已猜到。”   从前二人还是夫妻时她弹琴奏曲,天香也未曾表现得多有兴趣,也曾邀她鉴赏过名曲曲谱,她却见鬼了一般逃走,想来是对于宫、 商 、角、 徵、 羽一丝不懂的。   天香闻言满脸莫名,“那你还送我笛子,就不能换个旁的么?桂花糕啊,杏仁树啊,枣泥饼啊之类的。”   冯素贞望她一眼,“你说的这些想都不要想了。”   “你……”天香一时气闷,这个家伙即便昨夜里才向自己表白了心迹,此刻却也是一副概不退让的样子,真是固执得狠,丝毫不开窍,她不过是想同这个人撒撒娇而已嘛。   冯素贞猜到她心中小小的不快,笑了笑,牵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揽在她的腰上,扶着她起身,“知道为什么要送你这个么?”   天香摇首,闷闷地开口,“大概你在苏州时做大夫,挣得不多,这个省钱吧。”   冯素贞闻言气结,长长呼出一口闷气,“你习惯了使甘蔗做武器,可甘蔗不是哪个季节都有的,受的限制又太多,更何况你喜爱吃又总是牙疼,往后有这个代替充当武器,你也好戒了这嘴馋的毛病。”   “冯素贞!”   天香气的先前的感动一股脑儿都没有了,“为什么你总记着我牙疼这事儿?!”   冯素贞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我背你回去,你的脚上必须尽快回去医治,而且昨日淋了雨,为了安全又一直不曾点火取暖,我怕你会染上风寒,得回去吃些防御的药才行。”   天香在她身后独自恼了一瞬,哭笑不得,心中却也认命,这人如今这样开窍已经是对她最好的眷顾,她还求什么,总不能让冯素贞也同男人一般,吵架了不快了立马放下一切来哄吧。即便冯素贞肯,她也是不愿意的,她不是那样矫情又不懂得体贴人的姑娘。   于是笑了笑趴在她的背上,拍拍她的肩,“我会不会很沉?”   冯素贞侧头对着她微微一笑,随即故意掂了掂回道,“不会,比从前轻了许多。”   天香瘪瘪嘴,在内心回道:你有怎么知道我从前多重,从前你可没有背过我。   一路二人出了山洞,走过雨后泥泞的荒郊,冯素贞鞋上衣角上早已脏秽不堪,她一路不曾说话,抿着唇,一脸严肃地想着事情,天香难得与她独处,有许多话说,但一时又等不到她开口,便索性也不再说话,而是靠在她的肩头,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竟又觉得眼皮沉重。   冯素贞不知天香所想,只当她是累了,便索性随她睡着。   冯素贞是习武之人,又内力深厚,虽说是女儿身,一路背着天香,不知是心中想的事情太多太专注还是旁的原因,竟未觉得有多劳累。她不由得仔细分析起昨日的事情来,分明那些人暗中一路跟随他,尔后也确实知晓了他二人藏身山洞,却为什么僵持到今早天亮后又离去了?她也曾在出山洞时观察过周遭的情况,地上泥泞却布满脚印,且深浅便能看出是一群身怀内力之人留下的。   想到此处不由得一阵后怕,若那些人真要取她二人性命,只怕早已凶多吉少了。   “有用的……”   背上的人呓语着,在她颈部吐露气息,她不由得红了脸。   脑中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将心中压抑的感情在昨夜释放,那时候她只是觉得此生一定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失去总是一瞬间的事情,冯素贞这个女人大概是以往失去过太多,她才会那样紧张害怕。   可是她又在往后时常问着自己,天香属于她吗?既然不曾属于,又何谈失去?   “你在想什么?”天香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用自己的衣袖为冯素贞擦拭着额际的汗水。   冯素贞笑笑,“我在想,旁的女子都随身带着帕子,可我自与公主相识以来便没有看过那东西。”   天香不屑地哼了身,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你在那儿把我放下,走了许久,歇一歇再说。”   冯素贞点点头,到了大石处将她放下,蹲下身就要看她的脚,却被她拦住,天香将她拽到身旁坐下,嗔怪道,“你总是这样不拿自己当个女人看,你一路背着我,难道不能先歇一歇么?”   “可是,我担心你的脚……”   “你担心我,我就不担心你么?”天香严肃地望着她。   冯素贞愕然,说实话这些年过来,她自己都已经忘记自己是需要怜惜的女儿身了,天香一手搭上她的肩,仿佛又是昔日那个不着调的闻臭大侠,“你听着冯素贞,往后有本公……呃,本姑娘在,会好好疼你,好好照顾你,我不许你再这样亏待自己!”   冯素贞笑了笑,她没有言语,眸中却忍不住湿润,她再坚强,却也也还是一位女人,渴望有人待她温柔,待她细致。   渴望她珍视的人也珍视她,天香,也只有她能做到了吧?   半晌。   “天香,你是打算扶持小皇子他……么?”   “我还没有想好。”   冯素贞静默无言,脸上布满忧虑,天香拍拍她的手,诚恳道地开口“我原本并未有过这样的打算,我在京中明目张胆的给阿景请老师,又央求张大哥和剑哥哥暗中保护帮助阿景。但其实这些却并不是为了让阿景篡位,切莫说那坐在上位的人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即便是刘长赢今天坐上那个位置,我也会毫无怨言的支持他。可是我也很清楚上位之人生性多疑,他已做了那样多不可思议地事情,我心中气愤又害怕,即便阿景什么也不做,只怕他还是会怀疑的,既然如此,我索性明目张胆,招摇过市,一是让他有所顾忌和威胁,阿景有我顾着,仔细些不犯事,又有让皇兄介意的事,他总是要顾忌三分,不能肆意迫害的;二是恼他从前那样对你们,想着是否能分散他一些注意,希望借此让他放过你们……我这么说,你会不会怪我,怪我偏颇不公正?”   冯素贞轻笑着摇头,“相反的我很欣慰,欣慰我所认识的公主不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她是这天下最善良大义的姑娘。”   “我哪有你说的那样好?!”   冯素贞却在心中叹息,若刘长赢也能如天香这般想,也许很多事便不会越来越复杂了。   冯素贞凝视着天香,忍不住问道,“那长赢兄你如何看待?”   她需要知道天香的立场和想法,才能做进一步的打算。   天香咬咬唇“我自然不想他有什么事,其实刘长赢这个人以前对我还是不错的,又是我父皇皇兄亏待了他,我其实也想补偿他。”   “即便他想要和你皇兄挣这个天下?”   天香摇头,“其实他与皇兄谁做皇帝我是一点也不关心,可是,刘长赢能够为一己之仇就推翻我皇兄,这样的胸怀,也并不见得比我皇兄适合这个天下之主……”说着摇摇头,露出自嘲的笑容,“这么一说,东方家的男人是白生了帝王的命,却没有帝王经天纬地之才,要我说,如果你是个男人的话……”   冯素贞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打断道,“我也只有框扶之能罢了。”   她紧了紧握着天香的手,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叹息,她没有说,东方家的男儿或许不如何,可这位东方家的公主却是有帝王之德的。   但天香这般的性情,若真放在那高位,却无疑更是错误。   此刻,冯素贞是发自内心地庆幸她与天香皆是女子。   待二人歇息够了再出发时,天香便不让冯素贞背着自己行走,在她看来冯素贞也是女子,不应该为了照顾她而时时把自己当男人一般受苦受累,况且她也不愿因自己的关系,让她为旁人诟病。天香不再是少女时期那个天真跋扈的小公主了,即便她与冯素贞都明白她们之间的一段情已经打破了伦理教条,注定往后会为人诟病,但她依旧是不愿意让这一切来得太过迅猛,她二人无疑都需要时间去接受,去适应。而冯素贞何其聪慧,即便天香什么也不说,她也能明白她的顾忌。可是人心是脆弱的,是矛盾的,是容易受伤的。   要知道,这世间不是只有感天动地的情爱的。   冯素贞扶着天香到营地时众人已经远远相迎,跑在最前面的无疑是东方景这位小侯爷,他奔到天香跟前,笑望了冯素贞一眼,随即执起天香的手,红着眼眶,“姐姐……”   天香捏了捏握着自己手的手掌,有些无奈地开口,“行了,多大了,难不成还要哭?”   她抬首对站在东方景身后的张绍民和一剑飘红二人笑着点头,目光内有感激有宽慰,张绍民回以笑容,面上紧绷了一夜的神色终于松懈了些,一剑飘红依旧不曾言笑,但双眸盯着天香,接触到她的目光,微微颔首。   杜秦率着他的部下跪了一地领罪,天香的身形晃了晃,好在冯素贞快一步扶住,她的一只手就搭在天香的腰上,天香望向她,她面上神情淡然从容,“杜大人起来吧,此事不怪你。”   杜秦仍旧低着头跪着,天香望着他的头顶好一会儿,雨后的日光变得逐渐晃眼,“刘长赢呢?他回来了没有?”   【本章完】   刘长赢   “回公主,刘兄是半个时辰前回来的,受了伤,此刻正在营帐内修养。”   张绍民话音刚落,天香便抬脚欲前往去探望,冯素贞却拉住她,“先回营帐我替你的脚上药,稍后再去看他。”   天香的手搭上她的手背,知道她是关心自己,“我的脚不碍事的,你先去看看他的伤。”   冯素贞闻言皱眉,手上不曾放开,天香凑近她小声道,“我皇兄已经亏欠他太多,不能再让他有事,我不想他再有什么危险。”   冯素贞面上神色却有些莫名的冷冽,“我去去就来。”   天香点点头,目送她离去的背影,随即正欲回营帐,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扶住,抬眼对上东方景有些不满的神情,孩子一般撅着嘴,天香笑着安抚了几句便由着他扶自己进帐內。   冯素贞进了帐內刘长赢正闭目养神,手臂上伤口淌着鲜血染红了衣料,他面色苍白却神情淡定,见冯素贞进来睁开眼淡淡道,“冯兄找到公主了?”   冯素贞将拿来的药物放到一旁的桌上,随即垂眸为他清理伤口,她缓缓开口语调清冷,“刘兄,昨夜山洞外的人是你的人吗?”   冯素贞的手撕开他的衣袖,白色的药沫倒在伤口上,他因痛楚皱着眉,“刘某不明冯兄所指……啊,难道昨夜公主遇刺了,受伤了吗?”   “你的伤在右臂,伤口横向衍生,且靠内一侧深于外侧。”冯素贞已为他缠好伤口,面上神情微冷,眸内复杂。   刘长赢左手擒着茶杯微微一抖,却依旧努力故作镇定,“你什么意思?”   “本来我还不确定,但现在可以肯定昨晚埋伏在山洞外的人就是你。”   刘长赢目光闪烁,移向别处,“你……有什么证据!”   冯素贞已经为他包扎好了,也为自己倒了杯茶啜了口,抬眸带些许嘲讽地望他,“你脚上鞋尚且来不及换,那上面的泥土是昨夜我与天香避雨的山洞附近才有的红色壤土,你划伤自己用的是你腰间常配的那把张馨留下的小匕首。”   “既然如此,你去告诉公主吧!”刘长赢起身背过她淡淡开口。   冯素贞望着他硕长的背影,“天香一直觉得亏欠你,她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四年前的一切从来就与她无关,你和兆庭不该牵扯到她,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言罢收好药物撩帐出去,留下他一人,刘长赢抬首,面上神色复杂又挣扎,他想起昨日他与天香一起出去,她仍旧如昔日一般叫他的名字,却偶尔会表现得讨好一般的小心翼翼。他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谁都没有忽略躲在暗处的人,她故意将那些人逼了出来,交手间不止一次挡在她身前,而那些人的刀剑也总是不止一次在她身前迟疑近而停止,如此谁都知道是谁的人手了。   有天香在,那些人根本无从下手,尔后不得不撤退,她却扭伤了脚便要他先走一步回来寻人,至于后来的一切……刘长赢长叹一声,望向门处,冯素贞想必已经猜到了吧。   “姐姐回来到现在脸上都是笑,一定是有好事,你和姐夫一起呆了一晚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了?”东方景一脸打趣地凑近了天香望着她意有所指。   天香一脚搭在床沿上,瞥他一眼,“去,怎么同小妇人一般长舌聒噪?姐姐饿了,从昨日午后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你还不去吩咐人给我弄些吃的来?”   东方景闻言点头,连忙起身,“我这就去!”   “喂,要清淡些的,多准备点!”   “知道了,姐夫的口味嘛!”   “滚。”   冯素贞进来时,天香依旧一脚踩在床沿一面啃着甘蔗一面想着什么,脸上笑眯眯的。   “你就不能有个姑娘家的样子么?”   冯素贞将她放在床沿的腿移下去,还夺过她手上的甘蔗,“甜食少吃。”   天香瘪瘪嘴,朝她做了个鬼脸,“刘长赢怎么样了?”   冯素贞在她身前蹲下,“我先给你换药。”   天香扶起她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你还没回答我呢,刘长赢伤的重不重,你给他上药了吗?”   “不碍事,伤口很浅,上过药了。”   天香闻言放心地点点头随即慢慢靠上她的肩,见她没有拒绝,于是抬手放在她的腰上,正欲移动手却被冯素贞捉住,“天香,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没有什么想问的。”   “你起来,我先替你换药。”   天香却索性双手死死抱住她,头贴近她的脖颈,孩子一般蹭了蹭,撒娇耍赖,“不起不起,就不起,你让我抱一下。”   “天香!”   “就一下嘛,嘿嘿……”   帐外,张绍民端着吃食却被东方小侯爷挡在外面,他一脸莫名,“侯爷,公主还等着吃呢!”   “你等会儿再进去。”   “这是为何?”   “非礼勿视。”   “!!!”   吃了些东西填了肚子,冯素贞在帐中翻阅随身带来的医书,天香本来在一旁陪她,却没过多久便闭上眼睡着了,冯素贞摇摇头,露出无奈地笑容,起身将她抱到一旁的小床上替她盖好被絮。   东方景大步冲进帐內,一面高声喊“姐姐……”   冯素贞回身,压低嗓音制止,“小侯爷,公主她睡着了。”   东方景瞧她面上有些责怪,尴尬的摸了摸鼻尖,也同她一般压低了声音,“嘿嘿,对不起姐夫,我不知道姐姐此刻正睡着。”   冯素贞点点头,“小侯爷找公主有要事?”   “哎,我快愁死了!”少年在一旁的矮凳上瘫坐,一脸挫败之色,抬首无意间瞥见站在那里一脸沉思的冯素贞忽的眼前一亮,兴奋地起身走到她跟前抓起她的手,“姐夫,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你可是状元出身,自然头脑好用,快随我去看看如何治这开封水患!”   冯素贞挣脱他的手,“丞相大人也没有办法么?”   东方景皱眉,“呃……姐夫不知道,丞相大人被我派回城中了,他走时倒是留下一些建议,我稍后与你说说。”   “可是城中出了事?”   “嗯,听说要灾民□□,故而丞相同杜大人一起回去了。”   冯素贞皱着眉,转头望了眼床榻的方向,随即点点头,“走吧,我同你去帐內好好商讨。”   冯绍民与东方景商讨完治水事宜出来时才发现时候已经不早,天色已晚。   她看见不远处一剑飘红站在枯树下,于是也提步走了过去。   “一剑兄,可有所获?”   “我按你所说,沿路查看过,昨夜应是有两拨人马埋伏,只是路上并未发现打斗痕迹。”   冯素贞负手而立,面上神色闪过嘲讽,叹息道,“看来我和天香昨夜算是侥幸逃过一劫。”   一剑飘红面对着她,神色冷冽,“若还有人能劝得动闻臭,那个人必然是你。”   冯素贞沉默片刻,摇摇头,“一剑兄你误会了,我只会支持公主。”   她了解天香,正如天香了解她一般,她们都不是会选择逃避的人。   冯素贞回帐时,公主殿下已经醒了,正单脚跳着到了门口,冯素贞慌忙扶着她,看见她先是一喜,随即垮下脸指责,“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不见了?!”   “我在小侯爷那里。”   “臭小子,回头我说他,你一夜未眠,不让你休息却还来打搅你。”   “我不碍事,不困的。”   “不困也去床上躺着!”   见冯素贞不说话,她又软着口气劝道,“去睡一会儿好不好,等醒了就吃晚饭。”   “嗯,那我睡一会儿。”   【本章完,一次性甜个够,好开虐。】   山雨欲来   治水一事冯素贞与张绍民看法不谋而合,皆打算采取疏通下游地上河,截弯取直结合拓宽河道而行,并在上游兴修多处蓄水地,以保证汛期蓄洪旱季放水。   在此过程中冯素贞意外地发现东方景是位不错地可树之才,他虽年纪尚幼,但许多事一点即通颇有政学天赋,难得的是这位小侯爷因生世坎坷故而没有一般皇家子弟的恶习,既不刚愎自用,也不沉迷权贵,身上许多地方极像天香。   两日一过,冯素贞挂念城中百姓疫情,便协同天香一起先回城去,留下一剑飘红留在营地与东方景继续按计划行事。   回城的路上,二人骑马而行,天香侧头望着身旁之人忍不住开口,“有用的,刚才阿景和你说什么了?”   她可记得清楚,二人离去时东方景那臭小子突然扯着冯素贞走得老远,鬼鬼祟祟地不晓得说了些什么,时不时还朝她投来奇怪的眼神,神神叨叨,还不许她听见。   冯素贞地目光停留在她手上把玩的甘蔗上,皱着眉,追究起另一件事,“你为什么手上还拿着甘蔗,我送你的笛子呢?”   天香将肩上的包袱扶了扶,掏出一颗苹果,自己率先啃了口,随即弯腰凑到了马儿嘴边,“那可是你第一次送我礼物,我可不舍得拿来与人打打杀杀,折断了心疼的不还是我!”   冯素贞闻言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摇摇头,无奈地望着她爬在马儿脖子上有些可爱的身姿,笑道,“公主这是在提醒在下往后要多淘来宝贝笑纳你么?”   天香闻言笑着斜她一眼,却见她的马伸长了脖子望着自己手上被马儿啃得七零八落地苹果,一脸为难,“啊,我走时应该多顺颗苹果的,啧啧啧,冯素贞,你看它馋的。”   冯素贞摇头笑笑,却忽然道,“你的毛驴小黑呢?在苏州时我就想问你……”   她话未说完却惊觉天香褪去了笑容,明亮的眸內闪过伤感,“小黑啊,已经驾鹤西去了。”   冯素贞一时无言,动了动唇,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伸出手去覆在她握缰绳的手背上。   天香笑了笑,抬眼望着她,“没事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很难过,发誓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头毛驴了,但往后便也习惯了,也许人都是这般,生来凉薄。”   “胡说,你不是这样的人。”   冯素贞望着她分明因往事难过却努力笑着宽慰自己,心中如钝刀割着一般,有好多次冯素贞都想问天香,这四年,自己不在的这四年,她过得好不好?却又重来都不敢问出口。   伤心的往事,她最是知道,再提及就是又一次唤醒痛楚,让人煎熬。   也是这般,她二人的相处,在往后的日子里,才会变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因为太过在乎彼此,心疼彼此,反而忽略了事情的本质。   冯素贞想起东方景拉着她说的那些话来。   姐夫,你和姐姐已经和好如初了吧?姐夫不用不好意思,我看得出来,姐姐已经多久没有想这几日一般开心了,真好,要是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可是小侯爷,你不会在意我的真实身份吗?   姐夫是说你是冯素贞不是冯绍民?可是我只知道我认得姐夫的时候你便是如今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不论你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这副身躯离住着的灵魂是同一个人啊。   小侯爷,我……   姐姐怎样看,我就怎样看,姐姐觉得冯素贞好,那我也觉得冯素贞就是我姐夫。只希望你千万不要再让姐姐伤心了。   ……   “这是……麻糖?”天香看着突然在自己面前摊开的手掌,油纸包裹的糖散发甜腻的香味。   冯素贞点点头,见她捻起一颗送进嘴里,正欲抬手全部拿去时先一步缩回了手,板着脸,严肃劝诫“不可贪食。”   “切!”   二人随后一路驾马赶回城中。   府衙后院。   刘长赢徘徊在李兆廷门外许久,苦恼之色溢于言表,他回来已有两日,来看李兆廷却总是被称有病不见。   他二人已是患难与共的旧友,他自不能拿身份去压李兆廷,不顾他意愿强行进去,可却是真的担忧,李兆廷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时发出暴怒之声,摔砸着屋内的东西,只怕他伤了自己。   刘长赢知道李兆廷为的何事,他应该给李兆廷一个解释,但其实他又无法说服李兆廷接受他的解释。   李兆廷几乎已经算准了每一步棋,可他总是不由分说地破获原本计划的棋局,一再妇人之仁。   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随着张馨母子的离去死了,可当他看见天香与东方景姐弟互相关爱,当他受到来自天香的保护和关怀,他突然觉得既温暖又难过,他自幼长在相府,父母极尽呵宠,万事如意,却在四年前间尝尽心酸苦楚。孤零太久,才觉得亲情这样他从前拥有的东西是那样的美好和温暖。   如果天香不是东方瑜的妹妹,他也能像对待刘倩一样好好疼爱她的,而不是利用她甚至伤害她来对付东方瑜。   “我知道你气我那夜不按计划行事,可是兆庭,我是真不想伤害她。”   屋内寂然,没有半点回应。   “还有件事,我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冯兄……呃,我是说素贞,她可能不会同意你的做法。”   等了良久,刘长赢才叹息一声静静离去。   屋内轮椅上的男子一脸阴骛,双眸被恨意充满 ,捏的紧紧的双全重重砸在双腿上,“来人。”   有人自暗中出来,恭敬地跪下,“先生。”   “告诉京城里的人,可以行动了。”   “是。”   怪诞之事总是来的让人措手不及,冯素贞来此已近月余,却仍旧未能将这开封的瘟疫根治,甚至这几日还趋于恶化。   这一切都让冯素贞百思不得其解,她虽是半路出家的医者,然靠着天资聪颖,又勤学苦练,自认医术也算得中上,不然当初也不可能在繁华的苏州城内小有名气了。   分明并不算多难治的疫病,却为何一直不见改善,用药也没有错,却眼看着喝下去的百姓一日日仍旧枯萎死去,每日还会增添新的病患。   因为瘟疫的事冯素贞陷入忙碌,她白日在城中照看百姓,入夜回去还要继续挑灯查阅医书寻找根治之法,天香望在眼中自然心疼,于是每日都尽量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去为她分担。   她在苏州时便已经在冯素贞的教导下认了许多药,故而主动向冯素贞揽下了熬药之事。   每日大锅里药汤散发着热气,她挽起衣袖一派忙碌地模样,熬好了又一碗碗端给病患,一时间百姓们都对这位长公主充满好感。   反而是一直为病因忙碌的冯素贞因为未有成就而慢慢遭到了执意和冷落。   天香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却也明白解释无用,只能寄希望于冯素贞早日解决此事。   她比任何人都要相信冯素贞,那是她的有用的,才不会让她失望。   【本章完】   人言可畏   冯素贞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某日清晨,城中雾气蒙蒙,又有新的病人死去,到处是纸钱飞舞,满眼丧白,冯素贞立在街上,无力而落寞。   她从未像此刻一般,觉得自己这样无用。哀哭声在这初秋肃杀的晨间惊格外地让人心怵。   那些声音有压抑,有释放。   不知是何时由何人开的头,一瞬间矛头指向了他。   “都是这个庸医,他来了这么久,非但没能治好我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对,就是他!”   “指不定他是否故意这般吊着,好从中捞着好处,发国家财呐!”   “你看他生的那副模样,阴柔的像个女人,哪里像个磊落的大丈夫!”   “是啊……”   起先还只是这些杂乱的议论,最后逐渐演变成愈发大声明目张胆指着他当面问罪的。   “说,庸医,你是不是不肯用心医治我们?”   冯素贞神色悲戚,面对这些质问,不愿开口。   越来越多的人涌上来对他恶言相向,怒目相视,更有甚者挽了衣袖,似要动手,这其中有已经染了病患此刻满心对死亡恐惧又愤怒不甘的人,有已经死去之人的家属,也有健康者……她们都将怒气指向这位沉默寡言,目光寂然,神色悲戚落寞地俊美大夫。   他们所有人只看到了他月余时间对瘟疫一事毫无改善,却早已忘记他在月前不远万里跋涉而来,每日不辞辛劳为她们忙碌,关心慰问溢于言表。   他们只记得如今又死了多少人,却早已忘记他的手下也曾救活了多少人。   冯素贞应该为此感到委屈和愤怒,然而她没有,她只是在绞尽脑汁想这一切缘由。   药材由他一一检查,也在他的督促下煎熬饮用,也确实按着这方子曾治好了患病之人。   然而怎么到了这几日就不起作用了?   天香来时,看见的便是冯素贞如雕像一般伫立在人群之中,那些人围绕着他恶语相向面目狰狞,他却恍若未闻。   那些言语太过恶毒,天香一个字也不愿再听下去,跑过去拨开人群站到她身前,张开双臂,母鸡护雏一般的姿态,“你们住嘴,不准你们侮辱她!”   冯素贞回过神她已然护在自己身前,说不感动是假的,然而除开心中的暖意之外还有更多的是隐隐的忧虑,她总有预感这一切似乎并不是单单冲着自己而来,天香如此只怕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果然,人群中不知是谁,冷哼一声,“早就发现这二人关系不清不楚,这公主如此护着他想来早已是不清不楚了。”   冯素贞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面上神色划过一丝冷意,目光望向众人。   “这么说,公主和他是相好?”   “自然是,我好几次看她二人举止亲密,有伤风化!”   “咦!”   “我听闻这长公主从前是有过丈夫的,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一人独居,守上活寡了,想来也是耐不住寂寞了……”   “住嘴!”冯素贞一改先前的沉默,忽而冷声呵斥,面上更是结了一层寒霜,冷冷扫过众人,拉着天香走出人群扬长而去。   正如天香看不得冯素贞为人辱骂一样的道理,她又如何舍得那些人对天香恶意指责。   冯素贞牵着天香,一路走的很快,片刻后便摆脱了那些不堪的声音。   天香抬首,面上神色却出乎意料没有了先前的愤怒,十分平静,“你想到怎么回事没有?”   “天香,我……”   见她一脸愧疚,天香忽然明白她忽然将自己带离的原因,叹息一声,有些无奈,“不必自责,比那更难听的话我也听过,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是了,她从前招了位女驸马,在人多嘴杂的京城,又如何能瞒天过海。   那四年她遭受过多少唾骂指责,只怕冯素贞想也不敢去想。   “对不起。”   冯素贞这样说着,将她拥进自己怀中。   自己总是在带给她伤害,四年前如此,四年后,依旧如此。   天香靠在她的肩头,双手揽着她的腰身,柔声道,“傻瓜,我更担心你现在的处境。”   夜探   冯素贞被带回府衙随后是开堂会审,似乎一切早已预谋好的,杜秦不费吹灰之力地人证物证具有。   其实但凡有心人一看一想便能看出此案漏洞百出,然而就是这般似乎不服逻辑,但又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地全部指向冯素贞,饶是作为丞相的张绍民端坐旁听也丝毫没有直接的办法。   醒木重重一敲在案上激起灰尘飞扬,杜秦语调拉的极高,“来人,将罪犯冯素贞押入大牢……”他望了眼人群中自始自终都对他怒目相视地天香公主,又碍于下坐一直未曾开口的张绍民,生生将处以重刑改为,“暂后发落。”   冯素贞被上了脚链手铐,两位官兵一左一右押着他起身,转过身一道小小的身影扑了上去,二人抬手要拦,冯素贞先一步吼道,“不要伤害她。”见二人犹豫地去望杜秦,后者凝神不语,她补充道,“她只是个可怜的孤儿。”   这孤儿天香还有印象,就是那日她给甘蔗的小女孩,她突然不顾一切冲出来,倒比那些口口声声说冯素贞是庸医的那些人要有良心得多。   小女孩抱着冯素贞双腿,眼神倔强,依旧不言不语。   冯素贞抬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哑丫头,放开吧,我不会有事的,你忘了我答应要收养你的?”   哑丫头摇摇头,仍旧抱着她的腿不肯松开。   年幼的孩子思想简单直接,她能够分别恶意和善意,她心中认定了冯素贞是好人,信任她,此刻见她被如此对待,自然是恐惧万分,生怕她如父母一般死了。   冯素贞无奈地叹息一声,两手用力将小小的身子拉开,大步向前走,经过天香的身旁,只微微一顿便再也不回头。   她说,“替我照顾那个孩子。”   是以小丫头自地上爬起步伐不稳地追出去却被一双陌生的手截进一个温软的怀抱之中。   天香从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哑丫头是个精力充沛且蛮劲很大的野丫头,拳打脚踢地在她怀中挣扎,小姑娘是个哑巴,闹起来都是动作,可是小脸上泪水流的汹涌,天香温声细语劝了又劝,丝毫没有作用,惹得她公主脾气一上来,吼道,“哭什么哭,我还没有哭呢!”   她此话吼得凶巴巴,再配上凶悍的神色,吓得小姑娘一时呆呆愣愣的,天香见她总算安静下来,红着眼将她抱着回房。   回了房叫人去烧了干净的热水,并要了崭新的衣裳给她洗了澡和头发换好新衣裳,又努力学着从前庄嬷嬷给自己梳过的小姑娘头发,在她头上扎了两颗拳头大小的发髻。   乍看之下,才发现原是个粉雕玉琢漂亮极了的小女娃娃。   小娃娃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防备地望着她,她望着忍不住软了心肠,捏了捏她的小脸颊,“冯素贞整日太忙,没有空打理你,想来还不晓得你是个这般漂亮的小姑娘,莫要闹了好不好,我保证她很快就会没事了。”   “公主!”她话音刚落,张绍民便站在外面扣了门。   打开门,一道而来的还有刘长赢和李兆廷,天香忽的松了口气,露出笑容,“也不知她那人缘是好还是差,若说是好,今日也就不会落入大牢了,若说不好,你们几人能这样牵挂?”   李兆廷坐在轮椅之上被推进来,依旧是臭着一张脸,“素贞如此,难道不是托了公主的福?”   天香闻言并未同他置气,他知道李兆廷也只是出于对冯素贞的关心。   今日冯素贞在人前被诋毁辱骂,却有她的缘由。   女子相恋,这条路上,原来真的是这样荆棘丛生啊。   夜晚入秋后的牢房内变得森寒,风从铁窗外灌进来,冯素贞衣着单薄,忍不住轻轻颤抖。   不能入睡,闭上眼便会想起白日天香的脸,她一定正因为自己的话伤心难过,一定在为自己的事担忧。   她是那样善良的一位姑娘,可是上天总让她为难,总把选择交给她来做。   冯素贞轻轻吐出一口气,在这寂静的夜里,她开始在脑中理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来。   慢慢的诸多一直搁在脑中的疑惑变得呼之欲出,变得有了方向感,她靠坐在墙角的干草上,闭目养神。   随即自外面传来交谈声,慢慢地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来人在牢外站定,冯素贞睁眼,目光里没有震惊,却闪过一丝极微妙的失落,“张兄,你来了。”   张绍民点点头,蹲下身,将带来的食盒先搁置在一旁随即递进一件折的整齐的衣裳,“入秋了,夜里寒冷。”   冯素贞接过衣裳指腹轻轻的抚过,展开来披在肩上,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她侧目果真看见张绍民脸上一闪而过的艳羡,还是开了口,“公主……她?”   张绍民笑着摇首,有些无奈地一面打开带来的食盒摆出了温热的饭菜一面开口,“你二人啊,分明这样关怀彼此,又何必……”   冯素贞没有客气,捧着饭碗,埋头吃起来,间隙间回道,“她毕竟贵为公主,我纵然再无所顾忌,也不能让她为自己的百姓所谩骂。”   张绍民闻言神情松动,却也明白她的顾忌是对的。   他作为丞相,作为一个真心关心天香的男子,也不得不承认,在冯素贞与天香的这一段□□上,她们是无法像普通人一般光明正大的接受嘱咐的。他也不想天香为此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所以他不能违心地去鼓励冯素贞不顾一切地去追求。   “你不问我今夜来是为了何事?”张绍民忽然开口问道。   冯素贞头也未抬“我早知你会来。”   在这里能顺理成章为她翻案的人只有张绍民,他的身份决定了冯素贞需要他的帮助。   “看来,冯兄很相信在下。”张绍民笑道。   冯素贞未言,她心中却回道,她是相信天香,相信那位公主一定会要求他这样做,所以她才一直在等。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小侯爷,要他授意此事我来追查,明日我便开始着手处理,你可有什么要提醒我的?”   冯素贞扯了扯身上的衣裳,点点头,“有,我一直认为我开的药没有问题的。”   张绍民点点头,“好,我知道了。”言罢望了眼外头,嘱咐道,“时候不早了,我明日再来看你,你也好生保重,我们会很快救你出去。”   冯素贞点点头,起身相送,“张兄,有劳了。”   张绍民笑着伸手欲拍她的肩,想起她不再是昔日自己以为的男子,故而生生停驻,一脸诚恳,“也不必忧心公主,她会等你出来的。”   冯素贞点头目送他离去。   张绍民出了牢房便看见那道清瘦的身影,他上前去,“公主。”   天香点点头,“她还好么?”   张绍民点头,“尚好,还问起公主了,其实她也是为公主着想,白日才会那样。”   天香笑了笑,歪着头望着他,“我知道的张大哥,只是我已经决定要和她一起了,以后这也的事情还会碰到许多次,难不成她要次次都这样与我撇开干净么?”   张绍民一时无从答起,天香说的再现实不过,终究是冯素贞和他考虑得太短。   “那公主怎么不进去看看……”   “那呆子是怕连累我,今日才那样说,我若去了,只怕她也就白费功夫了。而且啊……”公主望了眼牢房的方向,神色复杂,“我是真的在生气。”   【本章完】   验尸   第二日天刚亮天香便与张绍民一同去了存药的库房,可是到了才发现扑了空。   原来昨日那杜秦便已经差人将冯素贞开的药全部销毁,即便是药锅也已经全部清洗干净,新招来的大夫是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待人接物古板刻薄,不愿多说。   二人在药库内逗留了许久,几乎一无所获,似乎所有已存的证据都指定冯素贞有刻意害人之闲,但真正需要拿出来验证的最直接具有说服力的药物又已经销声匿迹。   “冯兄昨夜提醒我从她开的药入手,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张绍民摇头,有些惭愧的模样。天香目光望向远处,手上的甘蔗轻轻一下下敲着手心,这是她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不远处有哭声传来,随即是发丧的队伍经过,张绍民一言不发走到她跟前试图遮挡她的视线。   天香却皱眉,推了推他,眼中闪着光,“张大哥,我记得冯素贞那日正要去义庄。”   张绍民闻言,微一思索,恍然大悟,兴奋地开口,“对啊,我们可以从那些死者身上入手。”   天香笑着点头,“那我们这就去。”   张绍民单手拦下她,无奈道“我们俩谁也不懂仵作验尸,去了恐怕也难看出什么。”   “每个府衙都配有仵作,我们去抓来。”   张绍民点头,“抓自然要抓来,不然我们如何能查到想要的东西,但却不是靠这仵作。”   天香点头,“对,这仵作只怕也是姓杜那老不休的,可那要怎么办?”   “这小小的开封一时也找不到别的人来验尸了,只怕还是得冯兄她自己来。”   “可她在牢里啊……”说了一半天香停下来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你是说……”   张绍民随即转向她,“公主,咱们立马分头行事,我回府衙去要仵作,以免打草惊蛇,你去安排,今天夜里行动,时间久了,难免夜长梦多。”   天香点头,“好,我这就回去同他们两个商量,乌鸦嘴这人虽然讨厌,但鬼点子还是多的。”   “好。”   当日丞相张绍民携仵作前往义庄验尸,确定瘟疫患者皆死于药物中毒。   夜晚,天香公主为此大发雷霆,说错看了冯素贞此人,所以不顾众人阻拦提着甘蔗杀气腾腾地闯入了大牢退了众人,开始对冯素贞算账。   待众人都散去了,天香解下身上的斗篷,踏进牢内。   冯素贞望着这张前一刻还板着的脸此刻冷漠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焦虑。   抬首四目相对,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天香……”   天香站到冯素贞跟前,红着眼望着她,“冯素贞,你知道错了吗?”   “我知道错了,天香。”   “那你错在哪儿了?”   “我不该自以为是,撇下你,妄图独立承担一切。”冯素贞目光眷恋地停留在她的眉眼处。   天香歪过头,“我不喜欢你说那样的话。”   冯素贞望着这个倔强的姑娘脸颊上滑下的泪水,满心怜爱,抬手为她拭去,“对不起。”   “我真的不喜欢……”天香抓着她的手贴近自己的面颊,委屈得像是一个孩子。   冯素贞轻轻哄着,“我知道,是我不好。”   她忍不住拥抱面前的姑娘,这具温软的身体驱走了她在这牢中的寒冷。   “天香,我太怕了,我太怕你为此受到伤害。我已经没有了爹爹,也失去了兆庭,只有你,你不能有事。”   天香试图挣开,她想说,李兆廷在的啊,他不是活着吗?但转瞬似乎又明白过来,于是靠着她并不宽阔的肩膀,“那你也不能不要我。”   冯素贞摇摇头,“我不会不要你的。”   过了许久天香自她怀中抬首,擦干净脸,从怀中掏出两张□□来凑到她眼前,露出狡黠的笑容,“我们得先唱出戏。”   冯素贞愕然,犹豫了片刻,终究满脸凝重地点点头。   接着牢房内响起天香公主愤怒的责骂声,以及武器敲到人身上痛苦的□□声。   牢外的衙役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进去,只因为天香公主吩咐了,谁也不许去打扰她找姓冯的算账。   看来那个柔弱的冯素贞活不过今晚了。   半个时辰后,天香公主带着斗篷快步出来,步履急促,似乎余气未消,衙役皆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是夜两道黑影悄然自府衙一路到了义庄。   张绍民举着火折子走在前面,冯素贞打量着周围,皆是一脸凝重。   “要抓紧时间。”   冯素贞点点头,皱眉到了停放的一口棺木跟前去,二人合力推开,刚入秋的天气白日仍旧会有些高温,此刻这具遗体已经有些腐烂,发出难闻的气味,甚至有尸油分泌出来。   冯素贞自怀中掏出做过处理的帕子,递给张绍民一块,随即捂住自己的口鼻,忍着胃里的恶心,手探向那尸体。   张绍民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由得侧目打量冯素贞,从前不知道她是女子只佩服她满腹才情,如今却觉得自己在这位女子跟前也无比惭愧,只能尽力为她打打下手。   冯素贞的手一路探过尸体的口鼻,撬开嘴,看了舌苔,眉皱得愈发紧,随即示意张绍民撩开尸体的衣襟,她自己则掏出刀果绝地划开那已经青黑的胸膛,一路划开至腹部。   阵阵恶臭袭来,冯素贞是忍不住转身伏在棺木边缘作呕,张绍民拍着她的后背,关怀道,“没事吧。”   冯素贞摆摆手,努力调整自己,随后转过身继续刚才未完的事,细细检查了内脏器官。   最终二人合上棺木。   张绍民见她神色凝重,不由得担忧,“怎么样?”   冯素贞吐出一口气,一字一句道,“确实是中毒了。”   张绍民闻言倒也不算诧异,只皱眉道,“看来有人是刻意要陷害你。”   冯素贞摇摇头“要在我的药里下药并不容易,那药一直是由我从吾友山庄带来的人协同我和天香一起负责的,而且我对此极为敏感,在我眼皮子底下几乎不可能做到。”   “通过日常食物?”   冯素贞摇头,“也不可能,日常食物几乎所有人都吃,我也曾吃过,这样下毒,面积太大,牵涉太广,得不偿失,故而是不可能的。”   “那水里也是行不通的。”   冯素贞点头,面上有些焦虑,“先回去吧。”   张绍民点头。   天未亮丞相大人便协同长公主一起到牢中问案。   天香望着闲杂人退去急切的上前,“如何了?”   冯素贞拉开她二人的距离,避免她的碰触,皱着眉解释,“我刚碰过尸体,没来得及洗。”   天香闻言瞪着她,眼中闪过疼惜,埋怨道,“你急什么,在我房中洗了澡再来也可以啊。”   “我怕时间太久,节外生枝。”   随即将发现的事情同她大致说了便换下了衣服。   临行前天香转身望着她,“我派人送些水来吧,你终究是个姑娘家,会很难受。”   冯素贞笑着摇首,“你现在让人送水来,不是不打自招了么?”言罢柔声劝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只是现下还不是时候,我忍得的,快回去吧。”   天香还要说什么,但见她一脸坚持又无从说起。   出了大牢,张绍民迎上来,天香有些埋怨地压低嗓音开口,“张大哥怎么也不让她洗一洗再来换我?”   “呃……我没想那么多。”   “是啊,在你们眼里只当她是无所不能的。可在我眼中,她却也是个需要人爱需要人疼的女人而已。”   张绍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愣神。   只是接连几日,案情都一无进展,对冯素贞越来越不利。   算计   冯素贞被关在牢内,按理说日子应当过得落魄,但是奈何有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公主护着,杜秦也不能对她如何,她一直不认罪,每次审问丞相长大人主审,长公主又在一旁瞪大眼看着,他哪怕有一丁点儿用刑的念头也不敢实施啊。   天香望着下人将热水放下便吩咐“好了,放下吧,你们出去守着。”   冯素贞正吃着她端来的食物,顿觉有些好笑,但又无奈,“公主殿下,我这哪里是坐牢,分明是在享受啊。”   天香哼了声,随即到她身旁蹲下,催促着,“你快些吃好,不然水凉了。”   冯素贞望了眼她让人带来的大桶水,垂眸掩饰眸內的一丝不自然,转而问道“案子可有着落了?”   天香索性在她跟前坐下,歪着头托着下巴擒着笑意望着她,“你和张绍民都说应该从那些人的食用起居查起,于是这几日张大哥在明,刘长赢和我在暗,偷偷地观察,发现那些难民有一个共通点……”   她突然满脸神秘地冲冯素贞眨眼,“你猜是哪里?”   冯素贞刚好吃完东西,放下碗筷,颇为优雅地擦了嘴,随即淡淡吐出三字,“城隍庙。”   闻言天香顿时像泄了气一般耸着肩,不满道,“你又知道了。”   冯素贞见她这般孩子模样,忍不住抬首摸了摸她的头发,宠溺地笑道,“我也是刚想到的。”   “你怎么想到的呢?”天香将她的手拿下来捧在自己手中玩耍,她的手修长白皙,不似一般女子的娇弱柔软,但是也不同于男子的粗糙,有常年握笔拿剑的薄茧,握起来,让天香心安。   冯素贞垂眸望着她,动了动手却没能收回去,只能随着她,“那天我检查尸体时发现□□是通过呼吸进入肺部的,那么应当是通过吸食的方式,而开封百姓素来迷性,城隍庙常年香火不断,又何况是这般多事之秋,更甚者直接寄宿在那里。”   天香点点头,眼中又是自豪又是喜悦,“怪不得张大哥让我来告诉你这些,她说剩下的你大概比我们知道的多了。”说着叹道,“诶,你这个状元脑袋这么聪明可如何是好?”   冯素贞无奈,“我又不会欺负你,想必张兄是苦于下毒的方式吧?”   “对啊,我们检查了那里所有的一切,也并没有藏毒的痕迹。”   “如果本来也不是毒呢?”   “什么?!”   冯素贞摇摇头,看着她因惊讶突然起身,正要解释,天香却望见一旁的水桶,皱眉推她,“你先去洗,不然水要冷了。”   “可是……”   “哪里那么多废话!”   冯素贞垂眸望着木桶内热气腾腾的水,长睫微微抖动,身后那人依旧望着她,似乎不觉不妥。   天香重新坐回地上的干草上,托着下巴望着冯素贞,只见她僵着背影一动不动,不由得催促道,“我说你要碍到什么时候?这天都要亮了!”   冯素贞侧头,叹息一声,无奈地开口,“天香,你能背过身去吗?”   “啊?”天香狐疑地望着她,一双大眼上下打量她,终于反应过来这冯素贞原是不好意思了。   天香忍不住笑出声来,“可我们都是女子啊。”   冯素贞闻言转过身,静静的望着她。   天香望着那人,她目光静静地望着自己,面容清绝,分明冯素贞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是却让被望的人解读到其中的央求。   她咳了咳,“好,我不看就是了,你别磨蹭了,快些。”   言罢果真背过身,抱着双膝。   冯素贞望着她小小的一团身影,满心温情,也不再多言,抬手一件件解开自己身上的衣裳。   女子向来爱干净,冯素贞亦不例外,那日从义庄回来,她一直觉得浑身难受,但毕竟是在牢中,而不是自己房内,故而依旧顾虑颇多。她只能衣裳半解,蹲下身,伸手探向桶内清水,水搁置了些时候,已经不再烫手。   同处一室的天香,托着下巴,身后开始不时传来水声,窗外月光皎洁,她管不住自己的思绪,脑中出现了些让她难以言喻的画面。   女子修长白皙的酮体像是最美的玉石在水的浸染下,变得愈发光泽剔透……   随着每一次水声,她脑中的情形便愈发的香艳。   天香吞了吞口水,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她开始后悔自己留下来了。   似乎终于明白她先前说二人都是女子看一看没有关系时冯素贞那无言以对的眼神了。   从前她们也曾同榻而眠,也曾亲近过,冯素贞也曾拥着她过,但二人也大多仅限于此。   □□一事总是如此,无情自是无欲。   可天香对此陌生又羞涩,她们是女子啊。即便二人前不久已互通了心意,可她也没有像此刻一般满脑子绮念过。   冯素贞,那样子的模样吗?她从来没有见过呢。   “天香?”   不知是否错觉,冯素贞的声音在天香耳中变得轻柔了许多,像是一双弱软无骨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心,所过之处变得痒而热。   “怎……怎么了?”   “你不是好奇毒是怎么下的吗?”   要是转过去看一眼应该没有关系吧?   “啊……是,是啊。”   她万一生气了呢?   “是通过庙内燃着的香火,开封多松,故而盛产松香,而松香内的某些材料恰好与我开的药物中的某几味药能互相融合,近而产生能取人性命的慢性□□。”   诶,非礼勿视啊非礼勿视……什么?□□?!“你是说,其实根本没有人下毒,只是碰巧……呃,冯素贞你怎么不脱衣服啊?”   冯素贞将帕子扔回桶中,将身上半解的衣裳理好,随即转身望向那一脸不知是懊恼还是失落的艳红俏脸,“不是碰巧,只怕结果还得寄希望张兄去查了。”   天香瘪嘴,语气颇有些怨怼,“你倒是考虑得周到。”言罢又补充道,“说来也奇怪,这几日杜秦也颇为配合我们,我说要做什么他一点也没有怨言,起初我还觉得他不想放你出去,但现在看来你这事应与他没有关系,我们迟早能查清楚了还你清白的。”   冯素贞笑而不语,只能在心中轻轻一叹,暗道,傻瓜。杜秦此人绝不简单,他只是太过聪明,知道天香等人在此讨不到好处,故而只能等京中的圣旨。   他要的是一个名正言顺杀冯素贞的借口,并且要天香等人也无计可施。   他只是在耐心地等,等皇上做决定。   一位医死了许多百姓的大夫,皇上下旨处决再天经地义不过了。   冯素贞的猜想很快得到了验证,只是先知道这一切的人却不是他。   在张绍民刘长赢等人的努力下不到两日便将城隍庙松香与药物一事查清楚了,然而冯素贞却未曾像预料中的一般能恢复自由身。   只因钦差大臣送了道圣旨来,圣旨上写到冯素贞乃当年犯下滔天大罪的谋逆钦犯冯绍民,本皇上仁慈已饶他不死,岂料他不思悔改,如今再来开封为恶,还试图引诱蛊惑长公主,罪不可恕,令斩立决。   夜色无边无际,让人心中苍凉无助,屋内四人相对而坐。   李兆廷的脸上青筋突起,对天香怒目相视,天香却未曾将他放在心上,只满心愁绪。   她已经顾不得难过,比起来难过,她深知想办法解救冯素贞来得更重要。   四年前她能救冯素贞一命,那么四年后的今天,冯素贞依旧不能有事。   她们才知晓了彼此的心意,好不容易过了自己的那一关,决定迎面世俗所有阻拦,却怎么能这样的时刻让冯素贞离他而去。   “劫狱吧。”   李兆廷抬眸望着突然起身说出这三字的人,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到挣扎和犹豫,然而都没有,只剩下坚定。   他的思绪不由得回到四年前在刑场上,他与冯素贞在高举的闸刀下命悬一线,也是她策马奔来,身上素衣飘然。   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什么,要失去重要之人的心慌甚至盖过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一个女子为了爱情可以做到的事情一向是令男人也望而却步的。   李兆廷的手紧紧抓着轮椅,指间苍白,用尽力气。   “好,就这么办。”   他望向刘长赢继续说道,“吾友山庄的人终于派上用场了。”   刘长赢点点头,“我已经召集了各路能人异士。”   张绍民至始至终都沉默不语,他一直最清楚自己的立场,自然也明白,无形中他已经失去了什么。   他终于还是没能成为一位合格的政客。   “哑丫头,你几时醒的?”   天香望着不知何时从床上下地到自己身后的小女娃娃,温柔地将她捞进怀里。   小丫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那里头似有千言万语,可她却不能说话。   天香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小肩膀,笑着安抚,“别怕,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的。”   小娃娃依旧揪着她的衣襟,不肯松手,让天香感受到了她的害怕和不安,于是收拢怀抱将她留在自己怀中。   四人几乎彻夜未眠,将接下来要做之事细细地计划了一番。   待天色已经泛白,复才结束,天香将怀中熟睡的小身体放到床上,手臂酸麻极了。   可望着那张可爱的睡颜,那种被一个孩子全身心信任和依赖的感觉却充斥着她整个疲劳不堪的心房。   也许她与冯素贞需要一个女儿,一个像哑丫头般的女儿。   【本章完】   计中计   果不出众人所料,杜秦将对冯素贞的处决定在第二日午时,他是恐夜长梦多,自圣旨到那刻起便在牢内安排了重兵把手,即便是天香也不能再进去探视。   于是天香同李兆廷商议,将劫狱定在前一日夜里,众人分工行事,由刘长赢率领江湖人士前往营救,张绍民拖住杜秦,天香负责断后。   到了那天,时间过得很慢,白日天香做了许多事。她替冯素贞去探望了从前那些患病的人,随着冯素贞入狱,他们大多已经摆脱了被迫害的命运,逐渐痊愈,得以与家人团聚。她也领着哑丫头去城中闲逛,买了好些吃食给小姑娘,还去了绸缎庄,买了好几身崭新的衣裳,有给自己的,给冯素贞的,还有给哑丫头的。到了黄昏晚饭后她坐在桌前写信,哑丫头在屋外的树下数蚂蚁玩耍。   最后将落款写好,天香搁下毛笔,叹息道,“好久没有写这么多字了。”她揉着脖颈,只觉得僵硬难受。桌上摆了两叠厚厚的纸页,一份是给东方胜,一份是给东方胜,她在这世间最重要的两位亲人,她的兄长,她的弟弟。   她要去弥补兄长所犯的错误,她却不能连累无辜的小弟弟,故而冯素贞一事她并未告之尚在监管修建水利工程的东方景知道。   望着黄昏静美的日落,天香取出怀中的竹笛,神态温柔幸福又满含对未来的期许,过了今日她就要抛开一切去追寻心中所爱了。   冯素贞……   她二人的缘分始于那年妙州招亲,总以为是在那年身份拆穿后终结,现今看来,那只是她们另一段缘分的开始。   想来多么不可思议啊,她以女子之身爱着另一位女子,又多么妙不可言,她们这样特别,这样不拘一格。   未来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呢?   冯素贞那样的性子应当是想要过平淡的生活的吧?她们可以回去苏州,冯素贞可以继续开她的小医馆,救死扶伤了。   再没有猜忌,再没有阴谋,再没有权势。   只有她二人从此相伴一生。   张绍民站在窗口,目光极尽眷念哀愁,她在余晖中的侧脸静美如幻影,他感觉胸口像是空了一大片,如何也不能再填满,风灌进,痛楚蔓延四肢百骸。   这位他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就要离开他了。她不再是初见时天真跋扈的刁蛮公主,她终于也展现出温柔体贴,乐于奉献的一面。她为了所爱之人,将自己变得愈发坚强从容,不惊不扰。   能够与她相识,何其有幸,爱上她何其不幸。   这一生还这样漫长,他却不知余生要如何去过?   他忽然羡慕起远方的一剑飘红,至少不用面临离别,至少不用充当被遗弃的人。   不论如何,他依然还是会回去,站在庙堂之上,尔虞我诈。   ——分界线——   城外马车内,刘长赢满脸严瑾望着靠在马车壁上的男子,他脸色苍白,形容疲惫。“兆庭,你在说好的地方等我们。”   李兆廷轻咳着点头,“我会在那里等你们来,刘兄,素贞就拜托你和众兄弟了。”   刘长赢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一定将冯素贞完好无损地送到你面前。”   “不仅素贞,你亦不可有事,如今你才是我们的希望。”   “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言罢掀帘跳下马车,骑上马绝尘而去,马车内男子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良久,才悠悠开口,“城隍庙的事安排好了么?”   马车外的少年恭敬回道,“一切都按先生所说的做好了准备。可公子那里真的不会有事吗?”   他点头放下帘子,“不会有事了。”   马车内一片黑暗,偶尔泄进一丝月光投在男子阴骛的脸上,那双眼内仿佛潜伏着狂风暴雨。   而远在京城的高位之人,亦是一样的在等某个结果。   这场博弈,下棋的双方终于也只能等待了。   牢内,冯素贞负手而立,月光静静倾泻在她修长的身上,仿佛渡了一层银灰,美丽惑人。   她的手轻轻捂着胸口,那里心跳如雷。   她知道就是今夜了。   夜像是怪兽张开的巨口,吞噬天地,罩住前程万里。   烛火中,二人围棋对坐,正是张绍民与杜秦。   “杜大人棋艺高绝,让本官佩服。”张绍民握着棋子不慌不忙地下着。   对面之人神色也格外平静,伸手捋着自己的山羊须,目光沉寂幽深,“丞相大人过谦了。”言罢侧头望向打开的窗外,悠悠道,“时候不早了。”   张绍民稳稳落下一子,端起茶饮了口,摇摇头,“难得一夜少眠,本官还未尽兴,再来!”   杜秦一笑,高深莫测,“好,难得一夜无风无雨,自然辜负不得。”   突然寂静被打破,人声紧迫传来,“失火了!”   突然的一把火烧的极大,火势如蛇吐杏一般,让人措手不及。   但杜秦太过老练,他几乎不假思索便让人赶去救火。   只是这出调虎离山太过明显,刘长赢所带去的江湖人士自然扑了空,冯素贞早已不在牢中被转移到别处了,等待他们的是早已埋伏好的数百人。   损兵折将在所难免,好在刘长赢在众人的掩护下得以逃脱。   数百人举着火把,欲追捕,张绍民却突然出现。   然,尽管大家心知肚明,戏却还是要唱的。   “杜大人,发生了何事?我才将你府上的火扑灭便听说牢内出事了,可是那罪犯冯素贞逃了?”他面上一派焦急,一面擦着额上的汗。   杜秦冷笑一声,“丞相大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张绍民摇头,“本官若是知道,还问你做什么?”   “有人要劫狱,丞相大人还是让下官去追捕吧?”   “什么?!那冯素贞被劫走了?”张绍民喊着便要冲进牢里。   杜秦黑着脸,讽道,“恐怕要让丞相大人失望了,并没有。”   “唔,那便好,还是杜大人想得周到,原来是虚惊一场,杜大人要去追捕疑犯么?”   杜秦点点头,似乎对他明知故问愈发不耐烦起来。   张绍民闻言露出一脸苦恼和遗憾,“那可怎么办?我来之前发现府上的马厩也着了火,马儿全都给吓跑了。”   “什么?!”   【本章完】   变故   当杜秦尚在与张绍民纠缠之际,天香早已带人通过张绍民刻意安插在牢内的眼线寻到了冯素贞。   杜秦这老狐狸只猜到了张绍民要拖住他,也猜到了他们是要用调虎离山之计,却不知他们的目的究竟是哪里。   张绍民、李兆廷等人早已料到杜秦之所以表现那样镇定是因为早有防备,冯素贞应该已不在牢内,于是暗自买通了他的人,打听之下寻到了关押冯素贞的真实地方。   然而杜秦此人多疑又自负,他们需要配合他演一出戏,一出故意劫狱的戏。   杜秦只道他在张绍民的拖绊之下耽搁了追赶前来劫狱的人,却不料,早在他将手下大部分兵力埋伏在牢房周围以作陷阱却恰好给了天香营救冯素贞可趁之机,并且那场他以为是调虎离山的火却让他丢了可以连夜追捕的马。   待他知晓一切时冯素贞早已被马车载到了开封城外百里。   “天香,我看看你的手。”冯素贞拉过天香的手,望见虎口处的红痕,一阵心疼,自怀中掏出帕子为她包扎,“疼吗?”   天香摇头笑笑,忍不住抬首将她凌乱的一缕发丝撩到耳后,“不疼,好了,我要回去了,你快进去。”   听到天香的催促,冯素贞露出担忧,皱着眉,“可是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啊。”   天香抓起她的袖口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灰,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狡黠地笑道,“我刚才那副脏兮兮的模样,除了你还有几个人认得出来?再说了,我可是长公主,谁还能对我怎样?那杜秦老杂毛,来一个我劈一双!”   冯素贞仍旧皱着眉,并没有放心“不如我也乔装一下与你一起……”   她话未说完便被天香一眼瞪回去,“大家伙儿拼了命救你出来,你还回去寻死么?”随即又温言软语道,“不要担心了好不好?我只是回去善后,不论如何我要去交代一下,不然会连累阿景的,再说你收养的哑丫头还在府衙,我得回去接她。”   “那你千万要小心,若有事就想办法让我知道。”冯素贞一面继续用袖口为她擦着脸上的脏污,一面叮咛。   天香点头,“我知道了,你去与李兆廷汇合,待我处理好一切就带着哑丫头来找你,好不好?”   冯素贞皱着眉,仍旧不放心,却不得不点头答应。   天香握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面颊,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柔声道,“等我,马车里我备了崭新的衣裳,还有食物和水。”   冯素贞用指腹感受她的轮廓,“我等你。”   望着那道纤瘦的身影策马消失在夜色里,冯素贞才在旁人的催促下重新回到马车内,她捂着胸口处,那里不知为何,格外地慌,从未有过,那时天香离去得太过干脆果绝,脸上的神采太过自信,以至于她不曾坚持要追随而去。   才使得往后无数个日日夜夜追悔莫及。   ——分界线——   回到府衙内天香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钻进自己的被窝,哑丫头小小地身躯蜷缩着,天香爱怜地将她搂紧怀中,小丫头却蓦然睁开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天香对她笑着,轻抚她的头,“吵醒你了么丫头?”   小丫头摇摇头。   天香笑了,“你担心她是不是?”言罢轻拍她的背,“好了,不要担心,我保证她好得很,过两日我们就去与她团聚,好不好?”   小丫头点点头,亲近地往她怀中蹭了蹭,她心中一片柔软。   只是天香终究未能真的如预料中都那样过两日便脱身去与冯素贞汇合,因为她在冯素贞之后一样陷入了荒唐的困境。   那日正午,太阳毒辣难耐,仿佛是入秋后最后一次闷热,让人们变得异常暴躁无情。   开封城所有的人似乎都堵在了府衙门口,黑压压的一片人海,望不见尽头,让人畏惧。   他们举着刀枪棍棒,高声喊着“东方天香”这个名字,神情凶悍痴狂。   杜秦的人奋力拦着,可陷入疯狂的人们依旧不顾一切地涌来。   张绍民望向杜秦,目光深寒,带着质问望向杜秦,后者也是一脸惊慌不解,只能张开手大声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底下过了许久才慢慢静下来,满面怒容的目光望着他们,大多是直接望向站在府门处的天香,她面色苍白,一脸茫然,像是这世间最无辜的孩子,却承受着最无奈的指责。   “不知大家这是何意?”   “我们要绑了这个妖女去祭水神,城隍爷已经指明,若要解开封每年水患,必须拿此女去祭奠水神。”   张绍民闻言侧身挡在天香身前,怒道,“大胆,尔等刁民,可知这是天香长公主,岂能放肆!”   天香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即便冯素贞之前也没有这样大的场面,她此刻只能苍白着脸,不知如何反应。   “是城隍爷明示的,非她不可!”   “张大哥……”天香扯了扯张绍民衣襟,咬唇却对上张绍民安抚的眼神,他望向众人,“城隍爷如何明示?”   众人闻言皆是忙着说明,七嘴八舌,乱作一团,杜秦制止,指着一位老者道“你来说。”   那老人叹息一声,面上似有不忍和愧疚,“回大人,事情是这样子的,今早我们去城隍庙上香,岂料大家跪拜之际,城隍爷突然显灵,墙上出现数十个字,是一个名字及生辰八字,以及‘以之祭水深,可绝水患之灾’……”   “那生辰八字是我的?”天香身形摇晃,仍旧忍不住开口求证。   “是,就是你的呀,长公主殿下,还请你救救我们吧!”   一时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对着天香磕头。   杜秦与张绍民面上皆是焦急,喊哑了嗓子也不能劝阻百姓,并且随着时间久了,有人变得没有耐性,用手上的武器与拦着他们的衙差动手,即便被打伤在地,亦有其他人前赴后继地涌上来,张绍民护着天香,手臂也受了伤,在人群中二人狼狈至极。   不消片刻,张绍民便已头破血流,身上的衣裳也被撕得破烂不堪,却依旧坚定地护着天香。   天香望着眼前混乱地场面 ,顿时心中涌现铺天盖地地绝望,她闭上眼,却忽而竭尽全力大声笑了起来,笑到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才缓缓开口,“停下来吧,我和你们走就是了。”   这世间原来最可怕的不是战场上的敌人,而是你用尽力气去保护的原本手无缚鸡之力却在崩溃边缘的普通百姓。   你无法将他们全部杀死,你不能改变他们的愚昧,他们却希望你将他们带离绝望。   城隍庙内,那所谓的城隍爷显灵的字迹早已消失殆尽,仿佛从未存在过,然而却已经被最信他的人看到,它的价值已经得到了发挥,它便不再有意义。   张绍民和整个府衙的人都被围堵在外面,天香被牢牢捆着,哑丫头不知何时出现的,此刻在她身旁抱着她哭得厉害。   天香侧头望着这个因哭泣而颤抖着的小小身躯,心中有无数悲凉,“别哭了,傻丫头,你怕什么,我是公主,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她这一路说了第三遍这话,第一遍说给了冯素贞,第二遍说给了张绍民,现在又说了一遍,她却终于知道,也许她真的已经走到绝境了。   哑丫头抓着她的衣襟,小手因用力而失去血色,眼中的恐惧很深很深。“哑丫头,你做我的女儿好不好?”   小丫头几乎不假思索地便用力点头。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天香笑着用下巴触碰她的额头,“嗯……你是我的女儿 ,往后你就叫香遗,冯香遗。”   哑丫头只能瞪大眼回应她,小姑娘并不知晓这名字的含义,可她愿意接受这个崭新的属于自己的名字。   “真可惜,不能听你喊我一声娘。”   冯香遗被一个粗壮大汉抱着走开,小丫头挣扎得厉害,巴掌一下下拍到大汉的脸上,指甲在大汉的皮肉上抓出血痕,脚下也使劲蹬着,怒目圆睁,像是暴怒的小兽。   天香最终被绑着放进了竹编的篮子里,被人抬到了一处峡谷之上,底下是湍急瀑布,犹如万斤巨铁砸到地上,声音响震彻山谷。   天香又想起苏州城的那次崖底,嘴角微微勾起笑意。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天香终于还是泪如雨下,她望着蓝的绝望的天穹,轻轻地念着“有用的……”   冯香遗仍旧在挣扎着,她已经将大汉的手臂咬的鲜血淋漓,张绍民和杜秦奋力摆脱围困的几百人,双目红赤,绝望又激烈。   竹篮被两名大汉抬起用力投向万丈深谷,随着急流,和着张绍民绝望的嘶喊声,一切发生地很快。   快到天香再没来得及多说一个字。   那样一种怎样的痛。勒入骨髓,浸入灵魂身体,牵连血脉,由心到身!   【本章完】   物似人非   我们都会等到上岸,等到阳光万里,等到去哪里沿路都是鲜花怒放。——题记   又是一年秋末新科放榜之日,繁华街头,人潮汹涌,有人欢喜有人忧。   新科三甲:状元封南石,榜眼柳青言,探花孙甫。   皇榜跟前青衫男子长身伫立,面上神色复杂,喜悦惆怅共有,身旁嘈杂之声都未能入他耳中。   昔日苏州的落魄青年柳青言,如今的榜眼之才。   他想起三年前在苏州医馆,有人说,“我坚信你将来会是大有作为之人。”   可至此岁岁年年,日日夜夜,他都未能再回她一句,“我真的要开始有所作为了。”   悲伤吗?更多的是不甘吧?无形中有什么来不及萌芽成长便被扼杀,故而才觉得怅然若失。   肩头被人猛一用力拍打,转过身对上一张憨厚的笑脸,“青言兄,恭喜啊。”   来人正是探花孙甫。   原本清俊的脸上也因惊喜多了丝笑意,点头拱手回礼互相道喜,“同喜,孙兄。”   “哈哈……”孙甫似乎十分喜悦,闻言笑得合不拢嘴,“咦~怎么今日放榜不见封兄这位拔得头彩的来?”   闻言,柳青言也是一怔,露出一丝疑惑,“是啊,说起来,自那日考完便再未见过封兄了。”   孙甫摸了摸头,一脸疑惑,“记得那次喝酒时他说要回家乡去接家人来京,莫不是还没有回来?”   柳青言点点头,想起这位与自己一道参加恩科的并一举高中头甲的状元郎,不由得产生一丝好奇。   有过短暂的接触,只知那人是个性格极其豪爽的,而立之年,性格随和,满腹才情,却还未曾深交,想来往后有的是机会了解了。   这陌生的京城多么繁华,又多么冰冷。   “想什么呢青言兄,走,我们吃酒去,好好庆祝一番!”   “好,孙兄请。”   “请。”   ——分界线——   “阿嚏——”   马车内一阵接一阵的喷嚏声传来,惹得听闻的人担忧,“难道又染了风寒?”   “噗嗤……”她好笑着摆手,揉了揉鼻头,“嫂子别太担心,我不过是鼻头有些痒而已。”   闻言对方却仍不放心,皱着眉从包袱內取了披风为她裹上,并叮嘱道,“京城地处北方,到底要寒冷些,你身体不好,往后可要多注意。”   她笑着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抬手抓起一截甘蔗撩开马车布帘,望向外头驾车的男子,“大哥你看嫂子好啰嗦啊。”   驾车的男子闻言转头,眉目清俊,轮廓分明,神色温和,气质沉稳。   “你这丫头,可不要欺你嫂子老实!”   闻言车内的人啃了口甘蔗,有些无趣地瘪瘪嘴,“护短。”   而刚才关心她的正是身旁端坐的这位温婉秀丽的年轻妇人,是车外驾马之人的新婚妻子。   “对了大哥,你科考几时放榜?”   “正是今日。”   “咦,这么巧,那还不快些?!”   “急什么,是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还能强求?”   “唉哟,我真是受不了你这副性子,怎么说起话来老和那人一样?”   “你这丫头,就知道念着你的小情人。”   “别废话了,你这样赶车,我们几时能入城?”   “知道了知道了,三年都熬过来了,现下却等不得了!驾!”   吾友山庄内。   “公子快去,先生病发了!”   随着一道惊呼,男子推门疾步出来,神色焦急,“怎么回事?”   “我送来药,先生刚服用便全吐了出来,紧接着就晕了过去。”   “云大夫来了吗?”   “已经派人去请了。”   男子脚下步子微一停滞,摇头叹息,身上湛蓝的衣袍被夜风轻轻吹起,衬得面容愈发清冷孤绝。   刘长赢站在房门口,隔着一扇门,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踏进去。   屋内是病着的李兆廷。   三年前的事依旧让人记忆犹新。   天香的一切都是李兆廷所谋划,他在和大家一起营救冯素贞时还私下派人在城隍庙做了手脚,为的就是在他们逃走时让开封陷入混乱,同时也让东方瑜痛。   这一切刘长赢并不知情,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天香,即便她不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出于朋友之义,他亦不会害她。   可是他无法否认,李兆廷所做的这一切也是为了他,为了两人共同的仇恨。   所以很多时候他受良心谴责,无法面对李兆廷,却也不能像冯素贞一样决绝。   冯素贞……那时候的她真的让人感到心悸万分。   一个人要处于怎样的绝望才会以那样的姿态呈现出来。   她彻底斩断了自己与李兆廷所有的联系,他二人前缘尽断了,此生再不复从前。   冯素贞离开得太过决绝,以至于他们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也曾派人查过,但并没有任何音信。   他甚至无法确定她是否仍旧活着。   时事变迁,物似人非。   刘长赢和李兆廷当然不可能找到冯素贞,因为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冯素贞了,抛却了曾经的模样,曾经的心肠,成了另一个人活在某处。   在遥远的京城之内,还是昔日那座宅邸,却换了块匾额,不再是精致毓秀的【公主府】,而是威风凛冽的【安平王府】。   府内旧物斑驳却并没有太大改动,还是从前主人离去时候的构造。   院内有一位约摸六七岁的女娃娃正坐在石桌旁埋首写画些什么。   小姑娘格外认真的姿态,秋风吹起她的发梢,书页翻动,她却依旧投入的写着。   “小姐,喝甜汤了。”   伴随一声清脆的呼唤走来端着碗来的清秀丫头,小姑娘总算搁下笔,抬首,露出可人的笑容,“杏姨,我要多放几勺糖的。”   杏儿点头,带着宠溺的笑着,“知道了,奴婢可是足足放了五大勺呢,若是叫夫子看见了,又免不得要说了。”   她话音刚落,小姑娘便眼尖看见了拐角处正朝此行来的翩然身影,长吸了口气,挤眉弄眼且压低了声音,“嘘,夫子来了,杏姨快走。”   杏儿果真转身就跑,擦身之际,刻意偷偷打量了一眼来人,四目相对,只觉得那双眼熟悉至极,却又在脑中搜索不出这样一张脸来。   到了那小人跟前驻足,面色如常地,双眸如水,平静无波,“今日的字写完了?”   “写完了。”小丫头四下张望,待再没有外人时才放松了露出笑容,仰着笑脸甜甜地唤了声“爹爹。”   那人在她跟前蹲下身,点头,轻轻应了声,一头乌黑的发随着纶巾飞舞,清瘦冷冽的一张脸永远的平静无波了,一张极度平凡的脸却唯独生了一双美极了的眼眸,眸中似温柔又冷漠,似平静又仿佛裹着万千情绪,似一双如水美眸却又如男子的眼眸般坚毅深邃,仿若寒夜,她抬手触碰小女孩的脸颊,唤她的名字“香遗。”   晚秋天气转凉,她穿的太过单薄,衬得男装下的身形愈发清瘦细长。   三年了,还剩最后一年了。   “爹爹,你又想起娘了吗?”一双小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为她拭去眼睫上的湿润,小小的脸上满是担忧。   她笑了笑,纠正着“香遗,要叫夫子。”   “可你是爹爹呀,而且又没有外人在,有什么关系?”   她摇摇首,揉了揉小女孩柔软的发,“香遗想不想娘?”   “想。”   随后她将小姑娘抱起,迎风而站,含笑温语,“她也在想着我们,因为如果想念一个人就会变成微风,轻轻的掠过她的身边。香遗,你感受到风了吗?”   “嗯!”   就算她感觉不到,可这就是你全部的努力。人生就是这样子,每个人都变成各自想念的风。   天香,我等了你三年,在你最在乎的亲人身边,守护着你的牵挂,想着你,念着你,等你回来。   【本章完】   状元郎   秋季接近尾声,夜晚风凉,扫过伫立在院内的人,那是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形,衣袍被风掀起,可她的身形定住一般丝毫不动。   像是开在夜色里的花,美丽但格外孤寂。   “冯……先生。”   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位姑娘,望着她的身形犹豫地开口,还是不习惯这个称呼啊。   这是冯素贞,可如今却鲜少有人知晓她的身份。而当她是安平王为小郡主请来的夫子。   只因她换了模样,再不是从前倾城绝色的那张脸,而是平凡无奇的一副面容,除去那双属于冯素贞才有的美丽眼眸。   可面前的人却是鲜少的几个人中的一个,只因她见证她的到来,因为心中怀念着共同的人而被信任,得以知晓她的秘密。   “素素姑娘。”   冯素贞没有转身,她的视线依旧投向天际。   身后的人走到她的面前,轻轻地叹息,“阿景他又喝醉了……”   冯素贞闻言,眉轻轻一皱,摇摇头,有些无奈,“我去看他。”   素素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心中划过一丝怜惜,冯素贞变了。   变得冷漠,变得不喜言笑,变得漠视除自己关注和重视之外的一切感觉和现象。   “姐姐,你还活着吗?”   冯素贞进屋时便看到洒了一地的水,桃儿杏儿垂首立在一旁,害怕得颤抖,醉酒之人却已经格外安静地伏在椅背上,微眯着眼。   “你们先下去吧。”   随着冯素贞话落,二人垂首默默退了出去。   将门轻轻合上,随即转过身摇摇首,悠悠开口,有责备也满是关怀,“你这是何苦?”   前一刻还因醉酒闹着脾气的人闻言缓缓坐直了身体,抬首,满目清明,醉态尽无。   年轻俊美的脸在烛光里带着忧伤,“姐夫,我不这样,旁人如何放得下心来啊。”言罢自顾摇头嗤笑起来,“一无是处,胸无大志,整日沉迷酒色的安平王哈哈哈……”   “阿景。”修长白皙的手轻轻触碰少年光洁的额,为他将水递到面前。   “姐夫,我真的好后悔,那时候我应该寸步不离地守着姐姐的,至少……至少把一剑飘红留下……姐姐……”少年已经低低的哭泣,他的眼泪流过面颊,映入冯素贞深邃沉寂的双眸,在那里变得碎光斑驳,“一定很疼的,那样高……我带着人去时,只看到水流还来不及冲刷干净的血,那么多,那样的刺眼……”   冯素贞没有言语,左手不知何时捂在胸口处,衣襟被抓出了深深的褶皱,面容变得苍白,可依旧沉默。   少年依旧说着话,“可我相信姐姐仍旧活着。”他微仰着头,认真而固执地望着冯素贞问道,“你相信姐姐还活着吗?姐夫。”   冯素贞点点头,“嗯。”   她当然相信,不然如今的她凭什么来活着。   东方景望着面前之人清冷的侧脸,苦恼疑惑,他看不透冯素贞,自天香出事之后,她比谁都冷静,没有癫狂,没有哭喊,只是沉默安静。   若说冯素贞不在乎,那他断不会相信,他曾亲眼见她一个人不分日夜在谷底寻了足足一月,又见她在城隍庙内费心查找明白了一切。知道了一切后她消失了两个月,再次出现是在京城最大的青楼,邀他前去,于是二人合计,他将她买回府中,又为她造了一次假死,从此她便以香遗夫子的身份留在府内。   也留在了他的身旁,成了他的军师。   若不是为了天香,冯素贞不会做这一切。   可是这样的冯素贞太过陌生,你不知她在想什么,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在她的心里潜伏着一个深渊,扔下巨石也发不出声音。   她从不向任何人吐露心声,她似乎格外寂寞,但又似乎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关怀。   “阿景,今日见过新科三甲了吗?”   冯素贞清冷的语调拉回了男子的思绪,他闻言眉目略微苦恼,“见到了。”   “如何?”   “榜眼和探花倒还简单,可那状元封南石却似乎不好说了。”   “怎么?”冯素贞走到窗边,夜风灌进来,她闭上眼,掩去眸內的一丝波澜,他自己曾经也是一位状元。   “此人太过老道圆滑,一切都应付自如,皇帝似乎还颇为喜欢。”   冯素贞轻轻点头,“你忘记我教你的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不必对此人太早下定论,再看看。”   “好,我听说他是携家眷入的京,还未批宅院,此时仍住在客栈内。”   冯素贞闻言唇边露出一丝弧度,“你是要我去探探?”   “知我者,姐夫也。”   “也好,许久不带香遗出去吃醉乡楼的烧鸡了,明日带她去解解馋。”   繁华的京城街头,修长清瘦的身形被一袭鸦青长衫裹出了孤傲清绝的味道来。右手牵着一位六七岁的小女孩,梳着两个可爱的花蕊髻,稚嫩地脸上一双大而明亮眼眸灵气十足地展露主人的喜悦和满足。小女孩身上的粉色衣裙不难看出是上好的绸缎,但却丝毫没有娇贵的感觉,反而显得可爱容易亲近。   这正是带着冯香遗的冯素贞二人。   “夫子,我可以吃一些核桃酥吗?”在卖核桃酥的小摊前小女孩拽了拽那只牵着自己的大手,面脸恳求,桃花酥甜糯的香味悠得小人儿吞了吞口水,但尽管是这样的时刻小姑娘依旧谨记出门前答应好的对身边人的称呼。   冯素贞低下头望着这张稚嫩的笑脸,看见她嘴馋的模样,生生愣住。   曾几何时,也有位傻姑娘,总是一见甜食便挪不动脚了。   冯素贞点点头,掏出了碎银放到小手中,“去买吧。”   小女孩转身小跑到摊前踮起脚开心的指着摊上的吃食,说着话,冯素贞微微一笑,那笑容有些复杂,有宠溺,有伤感,最后转向一侧,目光透向了别处。   冯香遗踮着脚站在摊前努力望着摊上的核桃酥,认真挑选,想选出做工最精致个头又最大的一块来,却不知何时身旁多了个人。   那人似乎观察了她有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在小姑娘好不容易挑到合心意的一块核桃酥时先一步甩下银两,“老板,我就要这个了。”   然后在小姑娘怒目相视中调头离去。   冯素贞感觉自己的衣角被牵扯转身低下头对上一张委屈可怜的小脸,不由得满脸疑惑,“不是去买核桃酥了吗?这是怎么了?”   小丫头闻言一脸愤慨目光投向那人离去的方向,哪里还有一丝影子,“爹……夫子,有个个子不高,瘦兮兮的大胡子抢了我看上的核桃酥!”   冯素贞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无所获,压下心中莫名地失落,摸摸她的头顶,“好了,气什么,买到了就好。”   “可是……”   “走了,去吃醉仙楼的烧鸡。”   “嗯!”   而另一头,那个冯香遗口中的“大胡子”窜出人群,咬了口核桃酥,满足之余露出愉快的笑容,她是觉得那小姑娘有些熟悉又莫名有趣可爱才故意逗她的。   “京城里的核桃酥,嗯……好怀念,还是这个味道,香,软,甜。”   待吃好了核桃酥还不忘摸了摸贴在脸上的串脸胡须,唯独那双笑眯眯的美丽眼睛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慧黠。   她自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子在手中抛着玩耍,脚下做出夸张的步伐,暗道要去置身行头。   素闻近年来这京城开了家远近驰名的大青楼,不去看看,怎么晓得自己那位看着长大的弟弟到底在折腾些什么?好小子,你姐姐我几时教过你花天酒地了!   已经黄昏时刻,醉仙楼靠窗处,落日的余晖静静投到一张方桌之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静静对坐,小丫头吃饱喝足后懒懒地趴着安静乖巧地望着自己的“爹爹”,不催不问。   那鸦青色身影一直坐在窗边,视线淡淡地投向楼下,面上神色清冷平静,小二已经来换了三壶茶,她依旧没有任何要走打算。   直到有一对男女踏着余晖自楼下门口踏进。   男子一身布衣,但身材硕长,面目俊朗,气质沉稳,一看便是不凡之人,他拥着的女子作妇人装束,面容清丽,温婉秀美,二人不时笑着低语,亲近恩爱,应当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夫妻。   “封公子和夫人回来了?”掌柜的一面拨着算盘一面抬首含笑打着招呼。   那男子笑着回应,“掌柜的,我那妹子可可在房内?”   “你家姑娘啊……”掌柜说着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须,“你二人前脚刚走她便出门了,还打听了许多事呢。”   “唔?”男子与妻子相视一眼,最终上前问道,“敢问她都打听了何事?”   掌柜的闻言换了副颇有些难以捉摸的神情,“问起京城都有些什么新鲜事儿?”   “你都告诉她了?”   “说了几件大家伙儿都晓得事。”   “完了,君雅你看我说得没错吧,那丫头果真清闲不得,像是醒来了便寻思着要去找麻烦了。”   “还不是夫君你,她身子不好,你不拦着,还总是纵容。”   “哈哈……是为夫的不好,娘子莫怪!”   好一位,幽默风趣,又泄露几分豪迈的男子。   楼上的冯素贞轻轻放下手上的茶杯,微微一笑,暗道这京城中的大事件想来是一定少不得她家中的那位王爷殿下是如何沉迷酒色胡作非为的吧?   再望去那男子面容依旧温和如初,正携着妻子道谢回房。   冯素贞喝下了最后一口茶,望向已经昏昏欲睡地小女孩,难得的温声细语,“香遗,我们该回去了。”   这位状元郎,是个有趣的人呢。   这样的人若真是容易被拉拢收买的,倒显得让人失望了才是。   打赌   明月楼,近年来京城最大最繁华的青楼,是文人墨客,世家公子,王权贵胄流连忘返的烟花场所。   入夜,这里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一时万盏灯火争相亮起,将天际照的火光潋滟。   厅内声乐相继响起,女子摇曳着纤细的腰肢,笑声惑人。   一炷香后,明月楼内早已人声鼎沸,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二楼上倚着一位穿着紫色锦衣的男子,身形细长消瘦,双眼有神清朗,却煞风景的留了满脸胡须,使得面容里多了丝别扭的刚毅之感。身旁不时有女子靠近试图与他成就一段露水姻缘,他每每总是含笑着调笑几句之后将人打发走。但他穿着打扮让明眼人一看便觉是个挥金如土的主,故而姑娘们又丝毫不舍得放弃这个财神爷,一来二去便只能先让他在此干站着。   男子一双亮极的眼眸不时的转动着,实现游走在繁华的楼下,直到一位身着华服,面容俊美的少年被人拥着走进了视线,那双漂亮的眼眸比先前还要明亮了一份,仔细去看会发现他眉目间的喜色,以及唇边压着的笑意。   “哟~咱们的安平王爷驾临了!”   一位三十来岁的美艳妇人扭着腰肢堆着满脸笑意朝着少年走去。   少年一面与周围贴来的女子调笑嬉闹,一面抬眼笑望着走来的女人,玩味地笑着,“怎么,红燕姐想本王了?”   言语间女人已经到了他跟前,少年顺势一手揽着她纤细的双肩。   “讨厌,没个正行。”   艳丽的女人轻捂着唇,“颜玉姑娘早已温好了酒在房中等着王爷了。”   少年闻言笑了笑,随即耸耸肩,对着身后随着进来的一群世家公子摆手,“那,本王先去会佳人了!”   言罢向着楼上走去,身后的众人皆笑他急色。   少年一路上楼,拐角处一道身影懒洋洋的立着,擒着笑意望着他,他莫名的回视,脸上闪过一丝疑虑,却依旧擦肩过去。直到身后响起一道清爽的声音,那人悠悠地不知何时自怀中掏出了一大把银票正随意的扇着风,“红姐是吗?今夜,本公子,就要颜玉姑娘作陪如何?”   此话一出,底下一片哗然鼎沸,众人的议论声一波高过一波。   那被指明的美艳妇人红燕似乎也美艳料到会有如此一出,好不容易缓解面上的惊愕,换上了笑容,“这……这位公子,颜玉姑娘早已经被安平王爷包下了。”她故意将“安平王爷”四字咬得格外沉重,试图让那人听后胆怯,由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谁知,那人并未退缩,只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轻轻问了声“是吗?”   便再度坚决地开口,“不行,凡事有先来后到,爷我今日就要颜玉,谁与我抢我便同谁急!”   “我说大胡子,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知何时,少年已经站在了那人的身后,正一脸不屑的望着他。   那人轻轻嗤笑一声,“怎么,堂堂安平王要恃强凌弱么?再说了,出来玩是找乐子,王爷何况为了个姑娘给自己寻不痛快,让给小人不好么?”   安平王,东方景微微一愣,一双眼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人,从上自下,试图看清每一个细节,眼中闪过急切纠结,那人却坦然与他对视,双眼含笑,期间隐含嘲讽,又带了丝愤怒和无奈。   颇像某位故人。   “香儿姐姐,我长大了想娶一百个老婆!”   “呸,小家伙,你不学好,尽学咱们那不专情的老子了!”   “那有什么,男子汉三妻四妾岂非平常之事?啊呀呀呀~你打我做什么?”   “你再说这样的浑话,我还拿甘蔗揍你,女人怎么了?活该给你们糟蹋啊?!臭小子!”   “啊,姐姐,疼疼疼,别打了!”   ……   东方景回过神来,面前的人依旧望着他,还是那一双笑眼,与记忆相似又无法完全重合,提醒着他不是同一个人。   “你还是换个人吧,颜玉本王不会让!”   “不换!”   “你——”   气急了东方景反而笑着望着他,问着“那么本王若是不同意,你意欲和?与本王打一架?”   那人闻言笑着摇摇头,“王爷说笑了。”   他望了眼楼下已经对自己怒目相似的几个小厮,“莫说王爷亲自动手,只怕楼下那几位在下也不是对手?那不是打架,是挨打啊。”   东方景闻言,嘲讽“哼,你既知道,那还自取其辱么?”   “王爷,谁说解决麻烦非得打架?”   “那你要如何?”   “在下想与王爷打个赌,王爷赌赢了,颜玉姑娘在下就不要了;若是在下侥幸赢了,还请王爷答应一件事!”   “何事?”   “王爷敢答应么?”   “本王有什么不敢的?!”   “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   几日过后。   清晨冯素贞一打开门凉意扑面而来,朝阳微弱,惹得靠在门处的她一阵寒颤。   冯素贞皱着眉,想着这几日来东方景的反常。   那晚安平王东方景难得的没有夜宿明月楼,很早便回府了,对此冯素贞倒没有觉得有什么。   可让全府上下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王爷那夜回来后便再没有去明月楼了,甚至晚上也不再出门,而是留在附中苦读《论衡》。   这三年来冯素贞留在府内,一来是因为这里曾是她所熟悉的公主府,有她割舍不下之人的气息,二来是为了东方景与冯香遗。   冯素贞表面上虽然是冯香遗的夫子,但其实最主要的却是教东方景。   天香曾为他请了一剑飘红教他武功,张绍民教他帝王之术。   而三年前开封发生的事导致一剑飘红心死远走天涯,张绍民又为东方瑜忌惮,时刻有人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终有不便。   于是冯素贞便揽下了对东方景的教导。   在外人眼中安平王冥顽不灵,穷奢极欲,又胸无大志,但这一切皆是冯素贞为让东方景自保而想出的计谋。   东方景羽翼丰满之前,要在刘长赢和东方瑜的狭缝中求生,那便只能让二人对他没有顾忌。   于是昔日纯良的少年,为了心中的大事开始扮演为人不耻的浪荡子。   来到东方景的院内,他刚起,素素在一旁为他宽衣。   冯素贞在门口站脚轻轻一咳,二人皆抬首望向她。   “姐夫!”   “夫子。”   冯素贞点点头,望着二人的面容,东方景神情懒洋洋的,微抬着眼眸,素素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传递给冯素贞,冯素贞回以宽慰的的笑容,随即走进屋内。   素素经过冯素贞身旁去倒茶,东方景请冯素贞在桌旁坐下。   冯素贞静静望了他片刻,“《论衡》读来如何?”   东方景闻言顿时耸拉下脑袋,一脸挫败,“乏味。”   冯素贞接过素素递来的茶,抿了口放下,示意素素坐下。   “在下以为王爷突然兴致大好,欲与先哲一较高低呢?”   “姐夫你别酸我了,我这哪是自愿的啊!”他言语间又是愤慨又是挫败。   冯素贞望着面前一脸郁结的年轻面容与素素相视一眼,后者回以莫名的神情。   “素素姑娘,今夜我们也去明月楼走一走吧!”   素素闻言一脸惊愕地望向冯素贞,后者却回以她高深一笑。   “姐夫,你怎么能带素姐去那里?那可是……”   素素闻言忍不住一笑,东方景还不知道她从前是如何被天香救下来的,只当她是寻常姑娘,脸皮薄。   冯素贞微一挑眉,“不亲自去看看,如何知道王爷你如今变化的玄机?至于带着素素姑娘么……我毕竟成了亲,素素姑娘去我也好明哲保身,届时还需姑娘为我作证。”   “……”素素闻言望她一眼,神色颇有些耐人寻味。   反是东方景一脸苦涩,“姐夫莫要逼我了,我招了就是,说起来丢死人了……那夜我照常去明月楼听颜玉姑娘唱曲儿,却不料遇到个可恶的家伙……后来我们开始打赌,起初赌骰子,我只赢了一局,自然不及他,后来又赌棋,依旧让他险胜,最后我实在气不过了便说赌一种不需技艺,只凭运气的,于是指着墙上常停留的飞蛾,要她猜单双……啊啊啊,谁料那小子运气那样好,竟又蒙对了。”   “你答应他的究竟是何事?”   “他要我在背熟了《论衡》之前不许踏入明月楼……”   冯素贞望着少年沮丧的模样,无奈地摇首,近而问道“可知道是何许人士,住在哪里?”   “姐夫觉得他有问题?”   冯素贞微微垂眸,望着冒着热气的茶水,“我只是好奇,怎么那么巧,那人刚好知道你不擅博弈之术又最憎《论衡》……”   “姐夫是说……不可能,我仔细观察过,他分明就是个男子啊?”   冯素贞起身,语调轻轻地,“没什么,我只是猜测,他至少应该是位你的故人。”   东方景望着她恢复清冷的眉眼,在心中悠悠一叹,没有反驳,素素低着头,双手不知何时将衣裙捏起了褶皱。   别后逢   夜凉如水。   新尚书府寂静平和,院内葡萄架下有三人对坐,正是新科状元封南石与新婚妻子及其义妹。   一双细长的手搁下药碗,碗底仍有残留的药渣,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喝药的人正是昔日的长公主东方天香,现今尚书封南石的义妹。   天香抬起袖口抹去嘴角的药渍,因为良药苦口,她面色难得的带着一丝阴郁,谁让她自小便是爱惨了甜食,却憎恶苦味的。如今却因为身体赢弱而时常需要用药,想来真是很辛苦了。   一件外衫落在天香消瘦的肩头,她抬首对上一双温和的眼,“大哥,我没事,只是药太苦了。”   封南石与妻子香君雅相视一眼,她含笑自袖中掏出备好的糖放在桌上,“可不能吃的太多,免得解了药性。”   见状,天香果真舒展了眉头,取了块放到嘴里,一张因病消瘦的脸因满足而皱在一起,孩子一般,双眼明亮。   “我听闻你那日闹了明月楼后,安平王便一直留在府里。”   天香咬着糖,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微眯着眼,“哼,我看他敢出来。”   “你啊,既然好不容易回来了,为什么不与他相认?”   天香沉默,过了许久,封南石几乎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缓缓开口,“这三年我一直在找一个人,可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一点消息。”   “找到了又如何?”封南石握着茶杯,垂着眸,他问着这话,面容极其沉静。   天香不知何时拿出了一支竹笛,那竹笛极其光滑,可见主人一定常常握在手中抚摸。   “我不知道,我就想找到她,因为一切都要等找到她我才能做决定。”   “真是个执着的姑娘。”   封南石握了握身旁妻子的手,感叹着,随即起身,“你身子不好,早些歇息,明早我就要去上任,往后有事尽管找你嫂嫂。”   言罢拉着香君雅欲走。   “我那哥哥也算是慧眼,封了大哥做尚书,应当是要器重的。”   封南石摆摆手,“圣意不可揣摩。”走了几步又突然顿下来,“额,差点忘了,听说那日你一出明月楼就有人跟着你一路到了我们之前暂住的酒楼,只怕你想瞒也瞒不了多久了。”   天香笑着摇首,转了转手上的竹笛,“那有什么,瞒不住我便不瞒了,只是不想大哥你左右为难,不然我早回去修理那臭小子了。”   后者摇摇首,“哎,可怜在下平白捡了位公主养在家中,不知是福是祸。”   “哈哈,是祸躲不过。”   一来,又过了几日。   这日午后,无风无情,冯素贞代东方景去赴场约,却不曾料想,迎来了等候三年的人。   还没有见到天香以前冯素贞积累了千言万语要与她说,然而她真的站在面前时,冯素贞却恍若时隔经年,所有言语都被吹散在流年里,剩下的只有经久分离后滞涨的酸楚感。   不再想问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不想责怪你心狠留我一人饱受相思之苦。只要你此刻还能站在我的面前,真真正正地回到我的身旁。   冯素贞手上的酒杯不知何时已经自手指间滑落,酒水倾洒在她素白的衣袍之上,一点点晕染开来,慢慢的浸入皮肤,像是此刻被喜悦胀满的心。   冯素贞望着那进来后便径直坐在角落靠窗处托着脑袋满脸不耐的人,心中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欣喜,可她不敢上前,脑中描绘了上千次二人再次相见时候的场景,甚至也有这样遥遥相望,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她依旧无法与梦境相分离,经历太长的等待,太多次守望过后的落空,太多次绝望,眼前的一切变得轻盈而不真实,她害怕一走进,一触碰就会消散,到头来依旧只剩她一个人独自面临绝望。   她还是那样喜爱甜食,不知节制,面前放的全是甜腻的食物,似乎隔着遥远的距离也依旧能够嗅到她周围甜糯的芬芳香气。   她吃东西还是那样大朵快颐,没有一位皇家公主的矜持高贵,甚至不带一丝寻常女儿家的斯文秀气,吃的豪放肆意,仿佛食物能够驱散一切,但是望着她吃,也会让人觉得诧异又忍不住艳羡,世间会有这样的美味吗?   可是太瘦了,从前圆润的脸如今变得消瘦精小,下巴削尖了,衬得一双眼愈发的大,垂着眸眼睫抖动似乎每一下都扑在冯素贞踌躇的心上。冯素贞觉得心像是被沸水浇着,热烈又痛楚鲜明,无法想象她吃了多少苦,无法想象她如何活下来的。或者根本不敢去想象那过程。   天香吃了最后一块糖醋排骨,皱着的眉才微微舒展开来些许,擦干净自己的嘴角和双手,抬首才惊觉已是黄昏时刻,心中好不容易淡下去的情绪复又回笼。   她今日约了东方景来,打算与他相认,却谁料等了一个下午那小子也没有出现,愤怒过后又忍不住担忧,可是出了事?   吵杂的酒馆内,客人陆续归去,慢慢地变得人影稀少,天香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未曾注意隔着数张桌子挨着门处有一人与她一般一坐就是一下午,且目光丝丝缕缕都粘结在她的方向。   公主殿下长了年岁,变化很大,却又似乎毫无变化,依旧冲动,依旧孩子脾气,因为生着自己失约弟弟的气而不管不顾叫了一桌子菜全部下了肚子,尔后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直是囊中羞涩。   招呼结账的声音咔了一半在喉咙,却仍旧让眼尖的小二兴冲冲拎着算盘跑到了跟前。   冲动啊冲动,你真是个魔鬼。   “公子,不多不少,一共三十两。”   三十两难倒了长公主,她掏尽了口袋凑足了三两四钱银子。   远远望着的冯素贞嘴角扯开的弧度逐渐放大,宠溺的笑容甚至在眼底亦十分明显,她起身,理了理衣襟晚风撩起她素白的衣袍。   素白的衣裳随着脚下走动,衬得身形玉树清俊,端的是谦谦君子,来到了心上人身前。   “小二,这是五十两,不用找了。”   晚风擦过二人的鬓角,与来往人流擦肩而过。   天香望着突然出现替她解了围便拉着自己走出来的人,那是一张记忆里没有过的面容。   天香很清楚,很确定,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可这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此刻拉着她的手,行走在她前方。   她的身形清俊细长,她的手柔软有力,她的声音清雅柔和,她的双眼深若寒潭。   分明陌生的面容,却是熟悉至极的感觉。   天香没有喊停下来,一路随着她前行。周遭的繁华嘈杂在耳边渲染,似乎与二人格格不入。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   路的近头,会在哪里?如果可以,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   穿过街角,脱离鼎沸人海,她终于放慢了脚步。   唇间溢出叹息,侧目望向身侧一直不曾开口的人,记忆里天香是个多么活泼又脾气暴躁的姑娘啊。可是此刻,她却这样平静乖顺任由自己一路带她走来。   河边垂柳浓密如发,秋季却已是萧瑟黄叶。   二人对望,一人眼中笑意玩味不解静候下文;一人是深如寒夜难窥起伏波澜。   天香的目光扫过握着自己的手,笑意吟吟,“不走了?”   素白的衣袍,流动的河水,优美的人影,柔软的柳枝的构成一副水墨。   她执起天香的手放到心口,垂眸对上那双惊讶的明亮水眸,无奈又宠溺,失落又欣慰,激动又冷静,“天香,你还没有认出我来么?”   天香明亮的眼中映出这张陌生的脸,依旧笑着,泪水早已经决堤而下,一路流过面颊,她微仰着头,露出清瘦的下巴和白皙的脖颈,努力去将这张脸与记忆里那张倾城绝色的容颜重叠。   她的哭泣那样真切又饱含苦楚和委屈,最后笑容终于全部被抽泣声代替。   她伏在那清俊的怀抱中,不顾一切地落泪倾诉,“冯素贞……”   “是我。”冯素贞的双手一只紧扣在她的腰上,一只拂过她的脑后,竭尽全力地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急切。   她真的太瘦,她的手掌能够抚摸她明显的骨骼,她的公主,受了怎样的折磨才回到了她的怀抱?   “我真是太傻,想到了开封,想到了吾友山庄,想到了妙州,甚至想到了苏州,却独独忽略了京城,你一直在阿景身边,难怪,我寻不到你……我真是太傻……”   天香的双肩因哭泣而抖动得厉害,冯素贞拥抱着她,用最轻柔的动作,最珍视的情感,她苦笑着摇头,“你不傻,你重来都不傻。是我不好……”   是我让你没有信心,你对自己没有信心,不信我对你已经到了割舍不下,融入骨血的地步,你不相信我会为你舍下一切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等你回来。   “冯素贞。”   “嗯。”   “冯绍民。”   “嗯。”   “有用的。”   “嗯。”   “……好久不见了。”   一遍一遍她换了称呼,她不厌其烦的回应,伴随着愈发收紧的怀抱。   “我只是怕失去你,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本章完】   衷肠   黑色的飞鸟掠过天空,夜幕逐渐来临。二人依旧紧紧相拥。看时间燃成灰烬。哗哗作响。恨不能就在这一刻化作永恒。   天香已经不再哭泣,冯素贞的眼眶也不再湿润,她们的面容因重逢的喜悦而变得温柔似水。   女子的情爱总是如此,柔软裹着坚韧,坚韧支撑着决绝,决绝宣告着长久。   夜风撩起二人的头发,丝丝缕缕纠缠在一起,周遭寒冷,可彼此温热的身体贴在一起便只觉得幸福喜悦。   “谢谢你替我照顾阿景。”冯素贞胸前的衣襟被天香抓出了微微褶皱,她声音低而柔软,换来冯素贞收紧的怀抱。   天香不再是往昔粗心大意的少女,她能够感受到来自冯素贞的不安和患得患失,回以拥抱,唇边也因着这梦寐以求的深沉眷念而满足愉悦,“我回来了,是真的回来了。”   “嗯。”冯素贞依旧拥抱她很用力。   天香露出一丝无奈地笑意,“你别怕,我不再离开了。”   “嗯。”手还是没有松开的迹象。   天香无奈地笑着,抬首望着她清俊的容颜,虽然可惜不是熟悉的绝美,可依旧喜爱,谁让是这个人呢?她第一次,心跳得像是要飞出胸腔,脸上染了绯红,仰头凑近那红唇,辗转缠绵,小心翼翼,又羞涩心动。   女子之间的亲吻。像是羽毛轻轻擦过心上,微痒,又让人动容眷念,她来不及退缩,只惊觉腰间的手又收拢几分,那人带些许迷惑般的阻止她欲撤走的动作,倾身而来,带着探索,带着紧张,带着急切,想进一步探索又踌躇迟疑。   吻一直辗转在唇上,谁也没有勇气张口嘴迎来深一步的意境。   □□上,她二人都太过生涩,因此才愈发觉得妙不可言,仿佛有无限陌生又美妙的境界等着二人去探索。   亲吻的感觉。   相识七年有余,这是二人最亲密的时刻,可这才只是开始。   灯火星星,人声杳杳。   天香悄悄抬眸望向冯素贞,她不知何时闭了眼,长睫微微抖动,美好脆弱。   唇上传来一丝痛楚,冯素贞睁开双眼,对上一双羞涩中裹着狡黠的水眸,动人心魄,让人心中柔软异常。   她从来不知,天香有这样蛊惑人心的一面,让她不想停下来。   天香被她愈发加深的双眸望得紧张又羞赧,不由得侧头,微仰着脖颈,“我……我们回去吧。”   她二人的唇依旧贴着彼此,说话间更像是陆续的亲吻,更让人欲罢不能。   冯素贞叹息一声,眼中划过一丝同样的羞涩以及不舍,终于与她拉开一点距离,“好。”   天香微微一笑,“我暂时不和你回去。”   冯素贞叹息一声,并不感到愕然,只是贴身自身后楼着她纤细的腰身,望着湖面波光粼粼,“可我一刻也不想再与你分开。”   “你这傻子……”   天香微微侧头贴着她微凉的面颊。   “可我知道,你的选择是对的。”   “冯素贞,有句话我忍了七年,现在终于决定告诉你。”   “好,我听着。”   “我……”她贴着冯素贞的面颊,无声地启唇,分明没有说出那两个字,可身后的人身躯一怔却伏在她的肩头无声地落泪。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啊。”   就像在我心中,你从未离去,也从未改变。你回来我只会觉得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这才是我完整的人生,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哪里也别去,至少今晚留下来陪我。”   “好,我们促膝长谈。”   云中烛火顾盼依稀如昨。   可这一次不同了,她回来了。   冯素贞租了小船,二人自己划桨,不知觉间已远离了河岸,远离人声鼎沸。   二人站在船尾相视一笑,默契地放下船桨到船头坐下。   秋夜风过微凉,水面波光粼粼里映着窈窕纤细的两道身影,旖旎温情。   冯素贞望着天香只是笑,那笑裹着万千柔情的专注和温情脉脉。   天香轻轻眨眼,夜风吹着她的发丝,她抬手拂开,黑暗中,她双眼漆黑明亮像是水面波光。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其实很后悔。”冯素贞开口,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继而依旧笑望着天香,眷念而专注。   冯素贞的面容里生了苍白,像是后怕,却有一双温热的手搭上她的面颊,随即熟悉的气息凑近了她,抬眸,对上一双温柔安抚的眼眸。   “我总是想,如果还在苏州的时候我不是那样懦弱迂腐,我能够再坦诚勇敢一些,我们不顾一切,抛下一切,永远留下来……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了?”   天香将头靠到她的肩上,伸出手环住她的腰身,垂下眼眸。   “每一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起那时候你救我出去,让我等你。我告诉自己,我应该等你,我会等到你。”   天香没有打断,认真地聆听,这些都是冯素贞对她的情 ,是冯素贞这些年的生活,她应该知道。   “天香,你有没有怨过我?”   冯素贞揽着她消瘦的肩忽而问道,天香沉默了片刻,叹息一声,悠悠道,“怨过的。”   冯素贞微一收紧了手,低头唇贴着她冰冷的额轻轻吻着。   天香抬起一只手拂过她如玉的光洁面庞,笑道,“我怨你给我留下的美好回忆太少,害得我这三年能回味的太有限;我怨你这三年了无音信,让我倍受相思之苦;我怨你……可我最怨你不知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不论经历了什么,我依旧只想着回到你的身边,永远和你一起。”   她说完冯素贞已经埋在她的肩上啜泣,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裳。冯素贞的泪水,温度灼人。   天香拍她的头,轻轻安抚,“没有办法,我就是这样为你着迷啊。”   冯素贞将她拥得太紧,像是要将她揉进骨髓,“天香,香儿……”   “嗯。”天香在她怀中轻轻应着,脸上分布着幸福的红晕,拉来她的手让二人十指交握,“你的脸是怎么一回事?”   冯素贞闻言起身,拉开一丝二人的距离,直视着她,“你介意吗?”   我不再如从前一样好看了。   天香摇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冯素贞叹息一声,“那时候皇上和刘长赢都要找到我,我不想为他们任何一方所用了。可是我知道你关心阿景的安危,而你不在了阿景势必不能安好,于是便想混入京城,这样一来等着与你团聚二来也能替你保护他。可找我的人与日俱增,我几乎寸步难行。巧在,再次无意间为王公公的母亲,那位婆婆所救,她传了我一种秘术,换了容貌,我才得以顺利混入京城与阿景相认,随即在他背后辅佐。”   天香皱眉关切的开口,“那法子对身体可有损伤?以后还能恢复你从前的容貌吗?”   冯素贞一面脱下自己的外袍为她披上,一面回到,“只是痛了些,能恢复的,只要你想我……”   天香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我心疼,你原本的模样已是倾城绝色,却因为我因为阿景不得不抛却,作为女子,那一定很让人难过,难为你了。”   “傻瓜。”冯素贞将她揽进怀中,“女为悦己者容,那时候你不在,我反倒不想让任何人看我的脸了。”   天香笑着低下头,心中满是甜蜜。   夜风虽凉,可二人却感觉格外温暖。   “那你呢,天香,你这三年又是如何?”   冯素贞长吸一口气,闭上眼片刻下了决心般等待她的回答。   她们离开彼此,生离的三年,天香是如何从生死一线挣扎而来的?   她终究还是做不到不问。   【本章完】   天香的三年   【第二卷.第六章】   那夜秋风拂过月色下寂静的湖面,久别重逢的二人依偎着彼此,细数那些错过彼此的时光。   天香的声音低柔,婉转悠扬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听者心间。   冯素贞一直握着她的手将她揽在自己怀中,脸上神情紧绷着,无法隐藏地患得患失。   她总是害怕这是一场即将醒来的梦。   她牢牢地拥着怀中温热的身躯,恨不能揉入骨髓,渗进血肉。   “那次我是真的以为自己大概活不成了……”   天香才开了个头便敏锐的察觉拥着自己的人身体一僵,加深了拥抱的力道,她吃痛地愁眉,“悬崖太高,水势又猛烈,我痛得失去了意识。”   那场景她只要一闭上眼总还能在脑海里勾勒出来的。   她伤残破碎的身体被水流冲到了下游的礁石上,身下的血水浸染着衣裳头发,身上散发浓郁的腥味。   伤的很重,五脏内腑,四肢百骸已经无一完好。   疼痛侵蚀她的意识,她求生的欲望因痛苦和绝望变得薄弱。   山间传来乌鸦的鸣叫,她幼时从书上看到过,乌鸦最喜食腐肉,此刻想必是被她身上的血腥味引来的。   她的内心开始恐惧,闭上眼脑中就会涌现成群的黑压压的乌鸦围绕着她的身体一点点啄食她的血肉。   想象的画面让她觉得恐惧又恶心,几欲作呕。   她想死,想要解脱。   可又害怕死后换来那样的局面。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耳边的声音更加清晰,还夹杂着虫鸣和流水的声音。   她感觉伤口大多已经干涸,不再淌出鲜血,但浸在水中的部分,她无法去想象,似乎已经泛白外翻……   如果就这样死了,没有人发现她就会曝尸荒野了,乌鸦会吃尽她的躯体,将她在这世间最后剩下的吞入肚腹。   这样想来,不免恐惧,又有了求生的欲望。   可是她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不知道是否会有人出现,又或者他能不能等来那个人?   其实不算太糟糕,她的身体浸在水中,她努力侧头还能喝到水,她不至于在段时间内被渴死。   喝水时牵扯了伤口,她疼得几欲昏厥,却努力让自己不要睡去。   竹笛的一截自胸前滑落,映入眼中,她心中一时酸涩悲悯。   这是冯素贞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她是那样喜爱,时时带在身上,爱不释手。   在这最绝望的时刻,只有这小小地竹笛见证她对死亡的恐慌,对现实的绝望。   想念那个人,想得几乎忘记疼痛。   如果她在四年前能够先开口,日子是否早已细水长流?   她们好不容易走出心中的迷雾,鼓起勇气正视自己的内心,却又要一世长绝了。   她好恨,好不甘心。   她不想死,她怕死去后冯素贞太过痛苦,怕冯素贞余生凄绝。   可她也怕冯素贞将她慢慢忘的干净,任岁月将她抹杀干净。   她一直是霸道执着的女子,她幼年便树立了但凡想要什么都要自己去争取的信念。   她好不容易争取到了的爱情,如今却要因为生日而终结,她觉得这有些荒唐。   她做不到。   于是她在心底坚决地对自己说,东方天香,挺下去。   为了冯素贞,活着。   直到第三日清晨引来了砍柴的封南石。   她那时已经濒临死亡,开始产生幻觉,模糊中只笑着朝男子伸手,“有用的……”   可到了此刻,对于这些事,天香只是望着冯素贞轻轻笑着,“我快要支撑不下去都时候,是封大哥救了我。”   冯素贞低下头去轻吻她明亮的眼,她的眼睫轻轻颤抖,泪水落入贴上来的唇瓣中。   滚烫灼热,不知是泪还是唇的温度。   “别难过,我就这样活过来了,你想要知道的,我现在都能告诉你……”   冯素贞将她扣在怀中,仿若珍宝,一遍遍在她耳边询问,“还疼不疼?”   她面色苍白,却笑着摇头“早就不疼了。”   随后拉过冯素贞的一只手捧在手心交握着,继续说着。   “封大哥那时十分落魄,穷困潦倒还满身债务,救我回去只能凑合喂我吃些米汤野菜,我那时候沮丧地想,兴许我就要因为营养不良饿死了。”   冯素贞不言,只一遍遍抚摸她纤瘦的手腕,眼中全是心疼。   “但吉人自有天相,风大哥将我背到城里最大的药铺里去,起初因为他没有钱,并没有人愿意救我,他便一直耍赖堵在门口,不让人家开门做生意。”说道此处她笑出声来,“我从没见过谁像他一样能厚脸皮到那种程度的。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总算让药铺老板施救于我。”   “你那时的身体状况是需要大量稀有药物的。”   “对啊,所以药铺老板当然不会愿意,封大哥又趁此机会拐了人家的闺女,所以我的病便在生死一线上徘徊了整整大半年,药铺老板的女儿若能偷来一些药材我便吃一些,不能的话我只能忍着痛……”   “天香……”   “傻瓜,我都不哭,你哭什么?说来也是我命不该绝,在那年冬天,封大哥上山采药,无意间踩了灵芝一株,经由药铺老板的女儿鉴定发现已有千百年,我的身体虚弱,正好需要那灵芝进补,于是封大哥让我吃了那灵芝。昏睡了几日后醒来竟然可以下床走动几步了,彻底养好病能够下床已经是第二年开春了……”   冯素贞沉吟不语,她心中对封南石已经感激不尽,她早已在相逢时偷偷把了天香的脉。   天香的身体虽然虚弱,但确实也无大病了,只是遗憾的是她内力全无,如今恐怕已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心中像是用刀一下下割开血肉,疼极了。   “你看我受了封大哥这样大的恩惠总要报答不是,所以后来在撮合她与嫂嫂的一桩美事上我可是功不可没的!”   她转过身微仰着头,望着冯素贞有些自豪道,“我鼓动封大哥先带着嫂嫂私奔,待他们有了孩子再回去,好家伙,那药铺老板也是个厉害的老头儿。精明得很,于是我与他斗智斗勇……”   冯素贞听着她眉飞色舞生动的描述,渐渐地舒展了眉头,面上露出笑意,宠溺而温柔。   这样的时刻,她方才觉得天香还是那个聪明机灵,永远充满活力的公主。   “那封南石成为新科状元也是你的建议了?”   “这个才不是,我看惯了朝堂的尔虞我诈,并不想封大哥再涉入,还不是我嫂嫂那位老顽固的爹,他直言要他同意二人的婚事,非要我大哥取得功名不可!”   “你大哥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能一展抱负也并非坏事。”   冯素贞笑着为她理着发丝,心中却补充道,封南石应该来京的,他带回了你。   “你为什么回来不与阿景相认呢?”冯素贞望着她问出埋藏许久的疑问。   “因为我还不确定他是否真如传言中的那样坏,我有时候气急了会想那小子若真那样坏,我就索性离开这里,再也不去管他了,从此天涯海角,找到你为止。”   言罢,又痴痴地笑了笑,“不过,幸好我没有,否则不知我们几时能见上面。那你又是怎样知道是我的?”   “凭猜测和直觉,三年来,我从未觉得你像这段时间这样离我很近过,我能感觉到你就在京城。”   天香挂着笑容,随即放松了身体,歪倒下去靠在她的双腿上,闭着眼,“好困,你让我靠着睡一会儿。”   “好。”   “你睡吗?”   “我不困。”   “唔……”   她似乎早已困极了,懒懒地应了一声后便沉沉睡去。   冯素贞将自己的外袍盖在她的身上,将她牢牢地裹住,随即低头望着她,专注而沉迷。   冯素贞是知道的,关于这三年,天香是避重就轻地在说,她不愿意讲那些自己吃过的苦让冯素贞知道,不愿她心痛自责。   可就是这样生生的两端,将彼此隔成了岸。   【本章完】   中秋夜   中秋那夜,月亮很圆,于一些人而言也终于不必千里共婵娟了。   冯素贞望着对面不知道送进嘴里第几块月饼的人,终于皱起眉抬手将她咬了一口的月饼拿下来放回盘中,无奈的开口,“哪有人拿月饼当饭吃的?”   “哪有人把月饼做得这样好吃的?”天香公主无赖地含笑反问。   冯素贞眼中蓄满温柔,笑着为她斟满茶递过去,“嗯……下次我会记得少放一些蜂蜜和果泥。”   那人闻言立马不满地瞪她,“你这人……”   冯素贞笑着摇摇头,握着她的一只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语调柔和,目光眷念“我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你好好的,天香,你能做到吗?”   冯素贞经济望着天香,再没有人能有同她一样美丽的双眸了,那里面有属于女子的柔情似水,却还夹着坚定和珍视,那样地吸引人,牵扯着内心,天香在这样的目光里望见自己微红的面容和幸福的微笑,然后轻轻点头,应着,“我能啊。”   没有人比她更懂得生命之重,亦不会有人比她更明白活着有多好了。   冯素贞轻轻捏她的手心,换来她安抚的笑容。   三年之后,他二人之间隔着无数小心翼翼。   纵然深爱,却常常无力。   心中有条伤口,已经结痂,但仍有痛楚。   那日冯素贞回去没有与东方景说起自己见到的人是天香,这是天香要求的,她没有询问,默默应允。   但其实,她心中很是愿意。   有一些人以为天香已经死在三年前,那么现在的她至少是被怀念的,不必背负,不必被算计,也不被谁觊觎,她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中秋来临之际她特意向素素学习了做月饼,虽然明知道甜食吃得太多对身体不好,可是想起那人面对甜食时一脸满足愉悦的神情,还是忍不住刻意调了蜂蜜和果泥。   出门前被小香遗拽住衣角,小丫头一脸委屈,“爹爹不和我们一起过中秋吗?”   冯素贞摸着她的头,语调温柔,“香遗与舅舅一起,爹爹……去陪一个人。”   “谁?比香遗还重要?”   想到此处冯素贞不由得笑着垂眸望向身侧正靠在自己肩上望着天上圆月的人,沉思了片刻,缓缓道,“天香,出门前我差点就带了个人一起来。”   天香轻轻哼了声,没有过多反应。   冯素贞眸光柔和,猜到她定以为自己说的是东方景故而才这副反应,“那年我折回去的时候,她正被人死死抱着,她挣扎的样子格外凶狠,也格外绝望,抱着她的人身上都是她抓出来的血痕,手腕上深深的牙印不停地渗出鲜血……”   天香身形一颤,视线自天际移回投到冯素贞脸上,脑中映入一张倔强稚嫩的小脸,“我那时太过绝望,绝望得已经打算放弃,可是看着她的时候,知道你为她取了名字并收了她做女儿的时候,就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要活下去。我应该要活下去,连她都因你而愤怒和悲伤,我又为什么最先要想到绝望,我告诉自己你曾等我四年,我至少也应等你四年。于是我将她托付给阿景之后便去处理了些事情然后回到她身旁,这三年我一直尽心教养她。天香,我们的女儿香遗,她很聪明,也很可爱,她已经能流畅说话,她读很多书,和你一样极爱甜食,她乖巧懂事。你呢?是否还记得她?”   天香红着眼眶,笑着点头,“我记得啊。那个时候是很不甘心的,怕就那样死掉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她那么在乎和依恋的样子,让我觉得很满足,觉得自己那一刻是真的被需要着。所以想给她留下丰足的生活,索性认了她做女儿。听你说来,我觉得自己很忏愧,我未曾对她付出过什么,算是白认了这个女儿。”   她没有说那时候她是有私心的,似乎料定冯素贞会回来,才留下这个孩子,她想要冯素贞活着,也想要冯素贞这一生不再忘记她,铭记她,她也曾在爱情里耍过这样一点小心机。   所以,她才为那孩子取名冯香遗,联系着她与冯素贞两个人。   “有机会,见见她好不好,她早已经想要叫你一声。”   天香在她怀中用力蹭了蹭,点着头。   吃了月饼,赏过月,逛了集市,冯素贞将天香送到尚书府门口。   “每当这个时候,我便会觉得如今我们这样的身份很不好。”   天香听着她说着这话,忍不住笑了,心中却胀满了甜蜜,情不自禁地轻吻她的脸颊,凑到她耳边低语,“再见,冯素贞。”   冯素贞目送她一路轻快进去的背影,抬手轻轻拂过脸颊,那里似乎仍有她唇边的余温,抬眸,天上月如玉盘,格外的美好。闭眸轻轻念道:“但愿人长久。”   尚书府那夜格外热闹。   新科三甲聚在一起共同赏月闲谈。   再次见到柳青言的时候,天香几乎已经将这个在苏州有过几面之缘的男子忘记了。   男子起身侧过头望她的目光让她微微尴尬。   那样的目光她一点也不陌生,张绍民曾经有过,一剑飘红曾经也有过。   “闻……”   “青言兄,这是舍妹。”   柳青言那夜一直出神,他再不会吟诗也不会颂词了,他的满脑子都在思考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这位满脸笑意的女子。   三年不见了,但他们终归还是重逢了。她清减了许多,但却似乎更加让人心动了。   天香托着头,笑眯眯听着三人闲谈,想起很久以前,少女时期,她与冯素贞、李兆廷、刘长赢的那段时光。   那时候,他们也常常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些什么的,少年不识愁滋味的自己终究已经远去了吗?   好惆怅。   可她才不在乎柳青言是谁,也不在乎他看自己的眼色。她能在三年前拒绝的干脆,自然也不介意三年后忽视得再彻底一些。   她有时候会自嘲,在感情面前她变得越来越狭隘,也越来越吝啬,不相关的人,多给一丝关注她也舍不得。   旧友   明月楼内依旧歌舞奢靡,嬉笑怒骂不绝于耳。   屋内男子静坐轮椅之上背对着身后的女子。   女子低垂着头,模样恭敬。   “宫里可有消息传来?”   “回先生,五天前有人来报,东璃国的使团将在明日抵达皇城。”   “东璃国这些年韬光养晦,早已经不是昔日的弱小国家了,每每在东南临海一带掀起无数风波,此次来,想来不会是好事。”   “据说,前来的人里有东璃国皇女。”   男子转动轮椅,回过身,一张脸在烛光中变得清晰,清俊地面容因消瘦而眼窝深陷,目光如枯潭死水,让人畏惧而心惊,正是刚来京城不久的李兆廷,“东璃国多女子,少男人,一向也是女子党政主事,这东璃皇女又深得女皇喜爱,想来,此次是有好戏看了。”言罢微微闭目,露出一丝冷漠的笑意,“给宫里传个消息,让她好好吹吹枕旁风,我要这东璃皇女有来无回。”   “是。”   女子毕恭毕敬地应着。   “东方景近来可有异常?”   “倒也不算异常,只是不久前有人前来闹事,自那后他便许久没有来过了。”   男子闻言露出嘲讽的笑容,“怎么?觉得心寒?”   “属下不敢。”   他冷哼一声,“颜玉,你该知道一切皆是做戏而已。”   女子头垂得更低,“属下谨记。”   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个人重来都只是与她做着样子,看似荒淫无度,又何曾真的出格过?   终究大家都在作戏,他将自己装成骄奢淫靡无所作为之徒,她便假意迎合,又终究都太清醒,谁也不曾真的陷入。   李兆廷似想起了什么,抬首望向烛光,目光变得悠远,片刻后闭目开口,“我乏了,下去吧。”   “是。”   随着门被合上,他才展开眼,神色痛苦,“素贞,你以为你真能保住他吗?呵呵,你越在乎他,我便越不能放过他。”   李兆廷,这个男人,不知何时,他已经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他的双手早已染过鲜血,他的脑中满是算计,他的心里全是仇恨,他活着全是痛苦……   他这样可恨,又这样可怜。   他也曾午夜梦回,想起昔日的少年时光,他与冯素贞曾两情相悦的美好与眷念,也曾与人坦荡交好,也曾年少轻狂但无比磊落。   梦中他身体健康,丰神俊朗,心境开阔。   他说,素贞,我们成亲吧。   冯素贞一直在笑,起初那笑意温柔眷念,后来一点点变化,变为讥讽,变为嘲讽,变为冷笑,变得满是憎恶和仇恨。   他浑身冷汗地惊醒,身上冷得颤抖,冯素贞最后怨恨狰狞的脸一直在脑中挥洒不去。   猛地一用力扯去桌布,茶具烛台全部摔在地上,他愤怒而痴狂,“哈哈哈……你凭什么恨我,她该死,她该死啊,哈哈哈……”   他用力地捶打自己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指甲刺入皮肉,鲜血流出指缝,可他双目猩红,已经无法感知痛楚。   门被大力踢开,有人快速到他跟前,抓住他疯狂的双手,语气沉痛,“兆庭,你冷静下来。”   男子抱着他挥舞的双臂制止他进一步伤害自己,他终于没有力气,垂着头,脸色灰白,双眼失去焦距,只喃喃念着,“我恨她,恨冯素贞,恨我自己,我恨……”   “我知道。”男子握紧他颤抖的手,沉声安抚。   烛光映着他俊逸的侧颜,时光飞逝,昔日那个温和的丞相公子,如今已经是沉稳内敛的成熟男人,脸上没有稚嫩和退怯,而是深不见底的冷静自持。   岁月最是改造人了。   刘长赢与李兆廷回来了,回到这个曾给予他们无数青春岁月的京城来,那些伤痛,那些辉煌,那些好与不好,终于又要面对了。   可这里早已经没有一位拿着甘蔗扮作少年穿过大街小巷潇洒肆意的小公主了,也再没有那个文武全能堪比男儿的女驸马了。   他们还是他们,却也早已不是昔日的他们。   如今活着,不过是为了仇恨。   ——分界线——   封南石望着对面落下一子又迅速捻起的人,无力地翻了个白眼,索性趴在桌上等她想好走哪步。   “所以朝堂上现在分为了三派,一派是以张绍民为首的中立党,这些人大多是昔日旧臣,却并没有什么实权;一派是以大将军朱克为首的人,这些人自以为居功至伟,行事雷厉风行,嚣张跋扈;还有一派最是有趣,全是些近来从地方新晋升而来的地方官员,这些人以杜秦为首,他们算来应当是皇上目前最器重的了。那么敢问尚书大人,您要投向哪一派呢?”   封南石望着终于落在棋盘上的棋子,有些怨怼地开口,“那位都教你了些什么?怎么才重逢了没几天,你便知晓了朝中大局,回来就来诈我。”   天香摇摇头,笑道,“她才不会与我说这些呐,那人如今不愿我插手这些事,我每次想问她总会岔开话题的。我是这些日子在城中瞎逛,四处打听来的。”   封南石瘪瘪嘴,“你瞧瞧,一说起她来,就笑,过去几年里哪里笑过这么多,而且还这样傻兮兮的模样。”   天香瞪他一眼,径直捡起被自己吃了的子,有些得意,“我这叫情深似海。”   封南石摇摇头,“不矜持。”转而凑近了一脸趣意,“你让我见见呀,那时候你都伤成那样了,大夫都说已经回天乏术了,硬是为了那人撑了过来,我就一直好奇究竟你心里的人是怎样的,值得你这般。”   天香懒懒地望他一眼,“我奄奄一息之际是谁害得我雪上加霜的啊?”   封南石顿时理亏,羞愧地一笑,摸了摸鼻头,“好妹子提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你说吧,要我投靠谁,我都听你的,反正这下功名有了,老婆也讨了,旁的都不算事儿,你尽管分付,做哥哥的一定为你效犬马之劳。”   知道他一直在为过去的事愧疚,天香宽慰地笑着拍他的肩,“封大哥,仕途是你的,不必顾虑我。我家有用的说了,天道无常,何必自扰,许多事顺其自然更好。”   “你家有用的倒是看的开。”见天香点头一副他夸的对的表情,他不由得气得加了句,“只是不晓得若她知晓某位榜眼大人自从见了我妹妹芳容后日日上门来后会不会还这样看的开?”   “你不许乱说。”   “我哪里乱说了,那青言兄弟瞅你的眼神儿我都快给融进去了,你嫂嫂昨日还与我说起他与你很般配……诶诶诶,你打我做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疼疼疼!”香君雅端着汤药自屋内出来便看见二人打闹,早已习以为常,笑着招呼,“快停下,这样哪里还有一点大人的样子。”   “嫂嫂你管管他,一个男人偏生了张女人嘴。”   “好了,天香,快来喝药,不然凉了伤胃。”   “今日有糖吗?”   天香孩子一般凑过去巴巴地问着。   “我是没有准备,不过到有人送了来。”   封南石抢先问道,“可是柳大人送来的。”   天香狠狠瞪他。   香君雅嗔怪他一眼,笑道“是一位姓冯的先生托人送来的,说是知晓我们府上住了位嘴馋的姑娘,所以特地送来笑纳。”   “唔……不知这位嘴馋的姑娘做何感想?”封南石凑近了笑着问道。   天香仰着下巴,“哼,想不到这三年她倒学会了讨人欢心,是什么糖果?”   “其实是去了甜的果酥。”   天香闻言,才喝下去的药险些吐出来,一脸不满,“这姓冯的,果然还是这样顽固!”   那果酥她三年前就吃过,淡而无味,有什么吃头。   “香儿,我自幼听爹爹说起,每日睡前食用水果最有益健康,但这又伤胃饱腹,而换作果酥就完全不用担心这样的的问题了,既有利于身体健康也不必担心食多长胖。是位有心人呢。”   天香闻言对香君雅回以甜蜜一笑,“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安平王府。   冯香遗搁下毛笔侧头望见坐在书桌旁的冯素贞仍旧认真翻阅着手上的书本。   小丫头拧着眉,有些纠结。   爹爹近日总是偷偷出门去,而且还多了笑容,似乎较从前要温柔了许多。   可是,她都出去做了什么?见了谁?   难道她已经忘记了娘亲,不再为她难过了吗?   娘亲……那个人,三年前她亲眼见她被扔下万丈深渊。   她曾经给她梳过头发洗过澡,还抱着她睡觉,虽然不十分温柔 ,可却待她很好很好。   她一直想叫一声娘亲的。   “爹爹。”   “怎么?”   “你忘记娘亲了吗?”   冯素贞微一愣神,很快笑着回复,“没有,香遗。”   冯香遗点点头,露出一丝放松的神情。   冯素贞望着她若有所思,最终摸了摸她的头,“好了,早些睡吧。”   “嗯!”   冯香遗希望梦中能够见见她,毕竟三年了,已经快要记不住她的样子。   东璃国皇女   皇城巍峨,金碧辉煌的宫廊交错。从前在这里有位不肯为命运屈服的坚韧女子,她泡得一手沁人心脾的菊花茶,天子给了她宠爱,也折断了她追寻的翅膀。   没有了菊妃,如今又来了位梅妃。   梅竹殿内奢华精致,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宫内最好,满园梅树生机勃勃。   女子身形窈窕,秋风吹起她身上极好的绸缎宫装。   她总是亲自为这上百棵梅树修枝、浇灌、施肥。   碧绿的枝叶在她白皙温润的指间,互相映衬,形成一种无法言喻的美好。   两位小宫女站在一旁为她递着需要的东西,眼中满是赞叹,“皇上酷爱梅、竹,有了娘娘亲自打理,每年咱们这儿的梅花总是宫里开得最好的。”   “即便没有这些,以陛下对咱们娘娘的宠爱也……”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打断了宫女还未说完的言语,她转过身来,晨光中,那双眼睛格外吸引人。   梅妃娘娘算不得这宫中最美丽的女子,后宫佳丽无数,她不过也是中上之姿。   可皇帝陛下爱的也许正是这姿容。   她双眸漆亮,皮肤白皙,下巴尖小,微微一笑时温和近人。   “回娘娘,还有两个时辰陛下就下朝了,但今日据说东璃国使团来了,兴是要多一些时辰。”小丫头自认为她说着最让梅妃娘娘关心的答案。   梅妃娘娘却只是点点头,平静地开口,“陛下过来,就说本宫身体不适,不便见驾。”   “娘娘……”   “把这些收了吧。”   两位小宫女满脸疑惑不解地互望着彼此。   梅妃娘娘总是这般,对陛下忽冷忽热的,想不见便不见。   下朝后的皇帝陛下果真吃了闭门羹,但他大抵实在太过宠爱这位梅妃了,即便她如此触犯龙颜,他也只是笑着点头,“那嘱咐你家娘娘好生休养,晚上朕再过来。”   他似乎心情很好。   ——分界线——   安平王府。   安平王的不耐烦都摆在脸上了,他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尊大神,颇有些烦闷。   东璃国的皇女宇文秀,美艳夺目的女子,却又嚣张跋扈,一张精致的脸上挂着满满的不屑,似乎从鼻孔里哼着鄙夷。   “我说平安王,你这……”   “你是猪吗?本王是【安平王】,不是什么【平安王】!”   宇文秀眼中划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玩味地笑着,“不是一样的意思么,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不继续装成刚才殿上那样毕恭毕敬小狗儿一样的姿态了?”   东方景抬眼嘲讽地望了眼这位毒舌的皇女,冷笑一声,“皇女殿下没听过一句叫见人说人话,见鬼么……”   “啧啧啧,你们大齐人果然都是这样表里不一。”   “别说的你们东璃小国的人有多磊落似的。”   “嘿。”皇女殿下并不计较他的敌意,跳到他跟前抓住他的手臂,一脸兴奋,“喂,带我出去逛逛大齐的都城吧,我来的时候在马车里看见了,可热闹了!”   东方景有些厌恶地挣脱她,皱着眉,“大齐这么多官员王爷,你为什么非要来我府上住?”   小姑娘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因为就你年纪与我最接近啊,而且你看不出来么?你们的皇帝陛下也是很乐意我住你府上的。”   “呵呵……”东方景冷笑几声,“殿下你真是观察入微。”   宇文秀并未听清他说的什么,因为她已经走到了门外,舒展着双臂,惬意自然,仿佛她才是这府邸的主人一般,转着目光,无意间一抹小小的粉色身影闯入眼中“东方景,那个小娃娃是你的孩子?”   东方景望她一眼,懒得回她,径直走向那小身影,到了跟前蹲下才发现小姑娘正专注地打望地上成群结队搬家的小蚂蚁,他笑着抚摸她的头发,“遗儿今日的书都读完了么?”   “舅舅几时来的?”小姑娘太专注吓得猛一跌,好在东方景及时张开怀抱让她跌入自己怀中。   “夫子呢?”   “出去了。”   “怎么闷闷不乐地,舅舅要出去玩耍,你可要一起?”   “要要要,舅舅快带我一起。”   “好!”   东方景牵着小人儿走过一脸趣味的宇文秀身旁,“走吧皇女殿下,去看看我们热闹非凡的大齐都城。”   天子脚下自然热闹非凡,集市中人声鼎沸。   有二人携手走在人群之中,背影动人和谐,如同所有最平凡的眷侣。   天香侧头望向身旁之人,微眯着眼打量她,神情满足,她清俊的侧脸在阳光下柔和温润。   不期而遇的目光相对,彼此回以一笑。   再平凡不过,又温柔得让人想要落泪。   很久以前,这场景只在梦中才出现过。   冯素贞捏了捏掌中的手,笑着询问,“累了吗?要不要歇一歇?”   天香闻言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虽然知道这人是心疼自己,可是不过才走了小段路程,哪里会有多累,公主骨子里那点儿好强又上来了,仰着下巴“哼”了声,目光无意间触及前街旁射击的小摊,眉眼染上兴奋的笑意,拽着冯素贞提议,“我们去那边。”   小摊被围出了小片范围,放了三个箭靶,然后在十步距离内的摊上摆了箭矢以及各类精致的物件,上头表明了射到后不同的奖励。   摆摊的是位大叔,留着络腮胡子,说话嗓门儿很大,眼见着冯素贞二人到了摊前便起身热情的招呼,“公子,射箭吧,十文钱五枝箭,中了能为你家娘子赢得奖品的呢!”   冯素贞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羞赧,天香却饶有兴趣地望了眼她,眼神颇为玩味,随即笑问道,“夫君,你觉得呢?”   冯素贞的脸上已染了红韵,却也无奈,宠溺地望着她,“你想要什么?”   天香闻言望向那些摆出来的物品,脸上神情平平,她自小见惯了各色稀奇玩意儿,这些物件倒并没有什么能入的她的眼,但一想到自己的目的,转而满是挑衅地指着堆放在最顶上的小木盒子开口,“我自然是要最好的,就是不晓得我家相公射的中这红心不?”   冯素贞点点头,从绣中掏出十文钱递给了那摊主,随即走到指定的位置上,拿起弓,摊主递来了箭,她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天香,挑眉道,“娘子可要看好了。”   言罢,一手拿起三支箭一齐架到弓上,在一声声惊叹声中随意潇洒的分别射中了三个靶心。   冯素贞转头对天香挑眉一笑,天香不服气地哼了声,随即走到她跟前拿了她手中的弓,“剩下的两支让我来。”   冯素贞点点头,退到一旁笑望着她。   天香拿起弓,她背对着冯素贞,双手搭在弓上,却迟迟没有拉开弓来,冯素贞率先走到她身旁,“怎么了?”   天香抬首,面上神色并不很好,隐有失落,“我不射了。”   言罢就要放下手中的弓,转身之际却被一双手自腰后揽过,随即那双手包裹着她握弓箭的手,抬起做射的准备。   “我……拉不开弓了。”天香的语气满是沮丧,冯素贞听来只觉得心疼至极。她贴在天香的耳边,语调温柔,“没关系,我们一起夺下你想要的所有物品。”   天香没有内力,手上也使不上力,根本拉不开这笨重结实的弓,冯素贞隐约间已经猜到了。   天香垂眸,正欲转身,身后的人却贴近她,拥着她的身躯,“来了!”   “嗖”地两支箭离弦而出,一只生生折在箭靶上,一只直直穿过靶心射向后面的湖內。   围观的人皆是拍手叫,唯摊主面色不好干笑着说“好。”   天香在心中叹息,动了动身躯试图挣脱冯素贞的怀抱,身后的人却孩子一般揽着她的腰身,下巴靠在她的肩头,半晌没有动作。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露出一脸艳羡,小声夸着二人恩爱。   “答应我,不难过了好不好?”   冯素贞的声音低低地传进天香耳内,带着爱抚和珍视,一个字一个字擦过天香的心上。   被这样地小心呵护,温柔以待,天香的面上终于又涌出笑意,抬手拍了拍腰间的手,“你快让我去看看咱们赚到了什么。”   见她恢复如初,冯素贞才点头,“嗯。”   天香拉着她二人回到那些物品跟前,摊主可就笑不出来了。   只能忍着心疼奉上相应的物品,着急送客“二位好走。”   冯素贞笑着点头,自袖内又掏了银两默默放下,才拉着天香离去,“告辞。”   不远处,男子一身长衫静静伫立,望着二人离去的人影,神色晦暗莫名。   已经走远的冯素贞忽然转头,神色微冷,带着些许淡淡的敌意。   显然她早已发现了他的存在,榜眼大人往尚书府跑得多勤快她又如何不知道?   她叹息一声望向身旁身旁这位公主,似乎这人永远有断不干净的男人缘,让人郁闷得紧。   “怎么了?”天香转头狐疑地望着她。   冯素贞紧了紧二人相握的手,转过头,“没什么,看见了碍眼的人而已。”   “谁?我怎么……”她正欲转身,却被冯素贞拉着往前挤开人群,“再不快些,醉仙楼就要客满了!”   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徒留男子落寞地张望。   为什么,她总是不肯选择自己?究竟他哪里不好?为什么就是入不了她的眼?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他以为自己足以与她匹配故而每日到尚书府殷勤,她却从不正眼相看。   他很难阻止自己不去产生恨意。   【本章完】   一家三口   醉仙楼内,宇文秀正托着脑袋坐在一旁一脸鄙夷的望着眼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跟三岁孩童般的安平王东方景。   宇文秀这姑娘生来豪爽,最见不得旁人哭哭啼啼的,此刻还是个大男人,她看得下去才怪,忍不住抓来身边的小丫头,弯下腰低声问道,“那是谁?你那倒霉舅舅哭得像个女人似的。”   冯香遗一双眼瞪得极大,望着面前舅舅抱着不撒手的女人,脑中出现一些模糊的画面。   “她是……”   那边被抱着的人在经历了惊喜,安慰,无奈近而开始挣扎郁闷之后,扯开嗓子吼道,“臭小子,你要抱到几时,有完没完!”   东方景摇摇头,“我不放我不放。”   冯素贞提着买来的零嘴自外面进来也被这场景吓住了,无奈地走了过去拿开东方景的手,“阿景,你快松手,这样你姐姐会喘不过气的。”   真是世界太小,重逢常常让人措手不及。   “爹爹……”冯香遗发现了冯素贞赶紧拽紧她的衣角,一脸喜悦。   冯素贞低头为她理了理衣裳,回头望向天香,在她眼中看到了默许,随即回头面向小丫头温和地开口,“香遗,那是娘亲,你不记得了吗?”   天香闻言也将目光移向那小姑娘,甩开东方景来到她跟前蹲下身,露出了笑容,摸摸她的头顶与自己比了比,温声道“小家伙,你都长这么高了啊?”   冯香遗小姑娘双眼瞪得老大与突然凑到自己面前的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互相对着,张着嘴却迟迟喊不出那两个字来。   “香遗,快喊娘亲啊。”冯素贞轻轻催促,天香对她摇头,随即张开怀抱,“让我看看你沉了多少。”   言罢将小小的孩子搂在怀中站了起来。   冯素贞抬首望向这场景,一时酸涩感慨,露出欣慰的笑意,抬手为母女二人理了理头发。   “娘亲!”兴是二位大人的眼神太过期许,兴是这氛围太过温暖,小丫头终于还是开口喊出了自开口说话以来便反复练习多遍的两个字。   天香点头,顿时热泪盈眶,冯素贞轻轻揽过她,一家三口额头相抵,温暖甜蜜,让旁人艳羡。   宇文秀不知何时凑近东方景,小声道,“她是你们大齐的哪位公主?”   东方景望着好不容易团聚的三人,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竟也不再与宇文秀恶语相向,带些许自豪地说“是大长公主。”   宇文秀惊讶,不可置信,“可大齐不是只有一位大长公主么?”   关于大长公主东方天香她是知道一些的,毕竟一个国家只有这么一位,那是三年前,据说大齐皇帝突然下旨封了下落不明的长公主东方天香为“大长公主”,地位凌驾于所有公主王侯之上,只是封号下了多年,昔日的长公主府牌匾都已经换成了安平王府却也无人见过这位地位仅次于当今圣上的公主。   却没有想到今日让她见到了。   于是同样是皇家女子的东璃国皇女殿下对天香此刻是百倍的好奇,拍了拍东方景的肩膀,笑眯眯地开口“快引荐我们认识啊。”   只是天香却并不想给她机会打扰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团聚的机会,早已拉着冯素贞携着女儿朝楼上走去。   “乖女儿,你都喜欢吃什么?”   “娘亲,我喜欢吃醉仙楼的烤鸡、还有糖醋鱼、蜂蜜排骨还有栗子糕、枣泥高、西瓜茶……”   “你这小肚子里装得下这么多好吃的?”   “……我可以每样吃一点吗?爹爹,可以吗?”   冯素贞看着一大一小突然都是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随意地抿了口茶,淡淡道“不可以。”   顿时一大一小都耸拉下肩膀,天香凑近了女儿,学着她的语气“不可以”。   一时母女二人皆笑出声,冯素贞一脸无奈。   “你还在同阿景置气啊?”   天香闻言皱眉,“他身旁的姑娘是谁?”   冯素贞为她斟满了茶,望着她缓缓开口“东璃国皇女。”   天香闻言有些不解,“刚进京不久的那位?怎么与那小子凑一起的?他不怕皇兄……”   “这次是你皇兄授意的。”   天香闻言陷入沉思,冯素贞见她垂眸不语,叹息一声,抬手将温热的茶水送到她手中,“别担心。”   天香点头,随即望向坐在二人中间的小丫头,脸上露出愉悦的神情,忍不住轻轻捏她的脸颊,“再叫声‘娘亲’。”   “娘亲!”   “乖。”   此刻楼下,东方景一脸坚决地拦着满是莫名的宇文秀,不论对方说什么都不让她上去。   “我说你倒是让我上去说几句话啊,我就打个招呼行不行啊?”   “不行!”   “你让不让?”   “不让!”   “你不让信不信我揍你?”   “……哼,蠢女人!”   “你……我……”   正当宇文秀咬牙切齿,挽起衣袖正欲动手之际却被东方景先一步拽着出了醉仙楼。   “走吧,让她们一家三口好好团聚,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耍!”   “我不去!”   “由不得你!”   随着二人的声音远去消失,天香摇摇头,“没想到这么快就瞒不住了。”   冯素贞执起她的手认真道“只要你想,我们随时可以离开。”   天香回以抱歉一笑“再等等吧。”   “好。”   虽然知道她会这样选择,可是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冯素贞依旧觉得担忧又失落。   面圣   阔别京城三年的大长公主东方天香近日回来了,不仅如此,与她一道归来的还有她的驸马冯宿。   这位大长公主曾经一度成为京城大街小巷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关于她的事迹,更甚者拿来改编著书,颇有些趣味。   最离奇的版本莫过于她曾招了位女驸马。   据说这位女驸马乃九尾狐转世,投来人世只为框扶社稷,因此才化作男身做了驸马。   在新皇登记天下安定之后女驸马身份昭然若揭,新皇惶恐,下旨杀之,九尾狐却在法场献出原形一飞冲天逃逸而去。   而长公主殿下却在二人作为夫妻的岁月早已对这位女驸马情根深种了,故而当化作狐狸的驸马离开后,公主便闭门不出,整日以泪洗面,一晃四年过去。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有一道诡异的人影出没在公主府,第二日长公主便不知下落了,一来便消失了三年。   而时隔三年,这位故事里的长公主竟然又回来了,还带了新的夫婿,一时那些陈旧的故事便又被闲人们翻出来拍尽尘埃再度谈笑了。   按故事的发展,深情不悔的长公主殿下不应该移情他人才对的,怎么短短三年就带了男人回来。   更有知情人透露,原来养在安平王府的那位六岁大小的小县主竟是公主殿下和这位新驸马的亲生骨肉。   这么一来,皇家的事情果然是复杂隐晦的了。   原来深情不悔的长公主早已经在六年前就已经与这位新驸马珠胎暗结了。   听到这些的时候,天香正在昔日府中的葡萄架下闭目晒太阳,秋日的阳光懒洋洋的,她全身上下舒服极了。   冯香遗在一旁石桌上专注的写字,冯素贞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   本是一家三口,阳光明媚,岁月静好的,如果没有那位讲了以上一啪啦故事的尚书大人的话……   封南石砸了砸嘴,吐了葡萄皮在手心,继而一本正经地点评,“这故事编的总归是高大空了些,若是我的话,定要将你二人如何情深不悔,海枯石烂,至死方休,斗转星移……”   天香公主睁开眼,一本正经地应和,“这故事是有些不足。”言语间目光有意地瞟向坐在一旁的冯素贞,她依旧一副不惊不扰的模样,仿佛说的一切根本与她无关,“凭什么是本公主这么死气白咧地追着你啊,这编故事的瞎说!”   “你不喜欢,我让阿景去让那些人闭嘴就是了。”冯素贞放下手上的书卷抬首温声回道。   那模样好一个云淡风轻,进退有度,让天香很是不满。   “不行,你得重新编一个让人散布出去。”   作为挑起战火的封南石十分不仗义地移到了正埋头写字的小娃娃身旁,装模作样的审视,完全不参与二人的事。   冯素贞望着天香,皱了眉,一副为难的模样,“无非是些胡言乱语,又何必较真?”   天香坐直了身子,将手上的甘蔗放到一边,满脸认真,“那我一直追着你这么些年,在故事里让我过把瘾也不行额?”   冯素贞闻言一怔,面上涌现愧疚之色,天香将头侧向一遍,有些失落之感,惹得她心中钝痛。   便在这愧疚和心疼之中,放下了顾忌和坚持,“那,听你的就是。”   于是没过几日京城各大茶楼里,书摊上都出现了一本新的话本,叫《新女驸马之好事将近》。   当然这是后话了,暂且不论,现在摆在天香与冯素贞面前的头等大事是面圣。   去见那位阔别多年的兄长。   幸福是照射在脸上的温暖阳光,瞬间就成了阴影。可冯素贞一直想要抓住这丝丝缕缕的阳光,这些年她一直在这样。   她抬首望着明黄书案后一身威仪龙袍的青年男人,试图在他冷漠的脸上找到一丝记忆中的神情。   那个敦厚的,纯善的木鸟太子,终于已经消失殆尽了。   他手中的奏折不知在哪一年里已经回复了最正规得体的样式,再没有一只展翅高飞的木鸟儿了。   他终于不再沉迷于木鸟煽动翅膀飞翔的姿态,也不许旁人有追逐的权力。   他阴狠毒辣,他精于算计,城府太深,他在前一刻遣退了与她一同前来拜见的天香,他冷喝她“好个冯宿,你可知罪?”   膝盖贴着地面,自七年前离京便再没有与人下跪,她此刻只觉得这滋味很不好受。   “草民惶恐,请陛下明鉴。”   “哼,你以为朕当真不知你的身份?”   “草民愚昧。”   “你这三年潜伏在安平王府,太过小心翼翼,我派去的人也确实没有查到什么,然而天香这个时候回来了,试问除了当年那位文韬武略的女驸马外又还有谁能让朕这位皇妹如此死心塌地?”   “草民不知陛下所言为何,草民姓冯名宿,至于与大长公主,不过发乎于情止乎礼……”   “你就不怕朕现在就让人扒了你这身衣裳让人看看这里头藏着怎样惊天动地的秘密?”   “陛下会吗?”   冯素贞抬首,目光寂静而深邃,毫无畏惧地仰望这位九五至尊。   “啪”地一声御笔被折成两段,那人拂袖扫落了奏折,冷冷地开口,“你威胁朕?你用香儿来威胁朕,你明知道朕不忍心让她难过……”   “陛下,您看外面的落日好美啊。”冯素贞微一侧目,将视线移向外面,打开的窗外,天香静静立着,落日勾勒她纤细的身影,静美又悲伤,冯素贞静静地开口,“你知道吗?也许无数次,天香也是一直这样,安静地,凝望那些日沉日落,无家可归的忧伤,她总是对三年之事避重就轻,可我又怎会不知道呢?她经历了死亡和病痛的折磨,她的身体虚弱,需每日进药,她每多废些力气便脸色灰白,她失去全身内力,连弓也拉不开了。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前的时候她多么快乐啊,京城的大街小巷总有她的身影,她总是仗义豪情,她一直说自己是一位潇洒肆意的大侠,可如今她却再也不会舞蹈弄剑了。她从前有一帮朋友,可他们因为仇恨选择敌视她,甚至不惜置他于死地,她有一母同胞的兄长,可她的兄长贵为九五至尊已经无法与她做普通的兄妹。”   冯素贞眼眶里隐有泪水,她却忽然扯开嘴角微微一笑,“可我们仍然觉得幸运,因为历尽千帆还能有机会站在一起。我们给过彼此的那些眼泪和疼痛,已经如风飘远了,现在只想努力去守着幸福。陛下,如果不能给她亲情和友情了,至少让草民为她留下爱情,可以吗?”   东方景的脸色早已不再平静,他的目光也追随窗外的人,脸上神情复杂难言,他回头看冯素贞,眼中有质疑,有惊愕,也有一丝欣慰和怅然……   过去的三年或者说更久一些,他还是盼望天香归来的,他终究自私,皇城冷漠,他终究想有个人陪着一起熬。   他并不想让天香离开,也不想她爱谁,他可以给她富贵,给她权利,给她荣耀,可唯独冯素贞所说的,情亲,友情和爱情他却不得不强迫她一一舍弃了。   有这么一刻,他是希望天香不曾回来的,这样他也许还算一位称职的兄长,他可以继续怀念那位可爱活泼的亲妹妹。   他想,他不愧是父皇的儿子,他无法不像他的父皇。   为什么,天香就与他一点也不像呢?   这多让人嫉妒。   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隐去,寒意突袭,天香猛一哆嗦,搓了搓手臂,脸上出现一丝不耐,她回头望向不远处的御书房,那二人仍旧在谈着什么,但气愤缓和了许多,冯素贞不知何时已经被赐了座。   她终于放松地一笑,迈开脚步决定四处走走,逛一逛这熟悉的宫庭。   她出生以来第一眼见到的地方。   回家   黄昏,夕阳斜照,彩霞斑澜。   百里宫道蜿蜒曲折,晚风抚过女人们的发丝,满园的落叶随风轻轻起伏翻滚,萧瑟而静美。   站在其间的二人皆是默默望着彼此,天香眼中惊讶又复杂,那人眼中平静无波,隐含淡淡地嘲讽。   身体传来一阵熟悉地钝痛,天香身形有些摇晃,她脚下步伐不稳,微微踉跄了两步,踩到了裙角,神色里微有苦痛和懊恼。   一双纤细白净地素手突然穿过她的腰间扶住她的身体。   天香侧目望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眉眼,脑中依旧无法平静。   对于这张脸天香的印象算不得深刻,也只能是仍旧能够回想起记忆中曾经有过的某个人罢了。   可当与目前所处的地方与自己听到的那些事情一联系便又觉得可怕极了。   这就是那位东方景极尽宠爱的梅妃了,生了一张与梅竹相似的脸,难怪了。   可就是这样一位女子她是如何被送到了这宫墙之内?东方景给的那些宠爱又究竟有几分出于真心?   “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吧,你脸色很不好。”她的声音清脆动听,带着秋日里的凉意。   天香闻言正欲点头却望见远处慢慢走来的冯素贞,于是直起身,那人还要扶她,她却摇摇头,“别扶,别扶,叫她看见,又该瞎担心了。”言罢上前几步迎上去,望着冯素贞开口“皇兄都与你说了什么?”   冯素贞走到她跟前握了握她的手,面上闪过一丝埋怨,“好凉,出门前让你多穿些的。”言语间已经解下自己的外衫为她披上。   身后的女子望着这二人,忽而笑着开口,“看来是本宫眼拙,未能认出大长公主来。”   她一开口冯素贞便向她投去视线,不过一瞬惊愕后也露出与先前天香脸上无二的神情来。   原来如此。   他听闻皇上宠爱一位妃子还封号“梅妃”,只当是他尚且怀念故人。   却不料是像极了的,真不知对这位痴情的皇帝而言是好是坏。   抛却对这张与梅竹神似的脸带来的复杂情感,冯素贞行礼问安,“草民冯宿见过梅妃娘娘。”   “冯素?素衣的素?”   “回娘娘,是归宿的宿。”   “唔。”   天香已因着她这话而生了不快,脸上隐有不悦,走到冯素贞身旁不管梅妃可曾让冯素贞起身,径直拉她起来,直望着面前的女子开口,声音微冷“梅妃的名字可也与梅有关?”   冯素贞暗自拽紧她的手,意欲阻止,天香却不为所动,只望着梅妃等她开口。   出乎意料的,梅妃娘娘脸上不曾淌过一丝不悦,反是极其温柔得体地笑着应答“没有,不过是陛下抬爱。”   如此一来天香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与冯素贞相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见阻止的意味,便轻轻点头不再说话。   梅妃却将视线投向冯素贞身上,天香的目光转向别处,随意地打量,冯素贞却看见了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里的冷漠和怨恨。   “冯公子听过一个道理么?自己守护的东西,偏偏别人不想要;别人不想要的东西,偏偏是自己的珍宝……这真是很可悲的一件事啊。”   在天香听来她这话说的莫名奇妙,因而转头望着冯素贞,发现她只是皱着眉一脸沉思。   “长公主,常听闻陛下提起你,玉华早想结识,如今总算有机会,有空可来玉华宫里小坐一叙。”   天香早已没有了先前的不愉快,心中只当她是自己的嫂嫂,故而面上露出笑容,“好啊……”   却不料冯素贞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心。   “呃,我是说,我有空一定去你宫里坐坐,今日时候不早便先回去了。”   出了宫门,天香甩开冯素贞的手,一脸不满,“你说,你是不是认得那位梅妃?”   冯素贞无奈,语气无力地反问,“天香你在怀疑什么呢?”   “她长得……”   “她长得很像过世的梅竹。”   冯素贞神情平静地接口,随后静静望着天香等待她的下文。   一时二人固执地望着彼此,都不曾开口。   天香不知道自己一路走来心中愈发地烦闷是出于什么,但她总是想起那人看冯素贞的眼神,实在不像是陌生人。   最终还是冯素贞先一步妥了协,她叹息一身抬手一面将天香散开的衣襟拉拢一面解释,“我确实是不曾见过她,今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你也没有猜错,她应当是认得我的。”   天香闻言一怔,“你是说,她就是梅……”   冯素贞摇摇头,露出一丝悲伤,“天香,你我都很确信,梅竹早已去世,是真的不在人世了。”   “那她……”   “只怕是有心人故意为之的,你没有发现吗?她面对你我时连一丝惊讶也没有。这样想来,她至少应该早已了解过我们了。”   “那我皇帝老兄……”   冯素贞重新拉起她的手,一面继续往前走,一面解释“你也不要太过担忧,毕竟你的皇帝老兄如今也不是省油的灯了。”   天香闻言点头,压下心头的惆怅,继而问道,“所以你和皇帝老兄那么久都谈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无非是给彼此放放狠话罢了。”   “……”   “快走吧,我们去吃东西。”   “你刚才不拦着我的话我们这会儿就在那个梅妃的寝宫里吃御膳房的东西了。”   “你从小到大还吃的少了?”冯素贞哪里会不了解她的喜好。   天香笑笑,“那倒是,我只是觉得应该趁此机会多了解她一些。”   冯素贞摇摇头,“还有更好的机会。”   夜晚的安平王府灯火温暖,只因为迎回了曾经的主人。   踏进府门的那一刻天香见到了从前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她总以为自己是不会哭的,在外面的三年缠绕病榻濒临死亡时她都没有哭,想念冯素贞到绝望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可是再次回来这里,看到熟悉的景物,面对熟悉的人,她来不及劝慰她们自己率先泣不成声。   辗转经年,总又回到初时,还有人在这里等着她。   这一刻,天香是多么的幸福,冯素贞握着她的手那么温暖,没有迟疑没有踌躇,她们坦然自若的回家。   “姐姐。”女子缓缓走来,经过哭泣的桃儿杏儿身旁,面上又是泪水又是笑容。   天香点头,欣慰又喜悦,感叹不已,这位昔日她随性救下的少女变化了许多,变得愈发美丽动人,气质愈发出众了,天香上前去握她的手,笑容真挚,“素素,真好啊,又见到你了。”   “姐姐,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总会回来的。”   素素轻柔的嗓音有些哽咽,她张开手拥抱面前熟悉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是什么,但这一刻仿佛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这个昔日肆无忌惮闯入她人生的人已经回来了。   “先进去吧。”冯素贞开口,天香点点头,拍了拍素素,“我想去给孙嬷嬷上柱香。”   东方景闻言笑着点头,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于是抢先上前拉起天香的手走了,“早吩咐了,走吧姐姐,我有许多话要同你说,你不知道这三年我有多……”   天香无奈地被他拽着走,冯素贞与素素对视一眼,都是一副无奈。   “冯大哥,你高兴吗?”   “不单单是高兴吧。”   “我很高兴,真的……以后你们就好好地在一起吧!”   冯素贞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和动容,望向身旁少女坚毅而柔软的脸,感激不尽。   【本章完】   新家   也许皇帝陛下这次是真的想要与自己的妹妹和好如初了,他几乎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没过几日便重新赐了府邸给天香,赏赐了许多物品,许她随意出入皇宫。   来不及揣摩这其中的用意便又一道密旨被送到了冯素贞面前。   这次要见她的人是那位盛宠正浓的梅妃娘娘。   天香带着冯香遗去了尚书府拜见舅舅舅母,尚未回府,冯素贞不得不留书后启程去了宫里。   她早已料到那位梅妃会见她,但并未想到这样快,还是这样明目张胆的,想必这其中还有皇帝的授意。   百里宫道上,冯素贞一身雪青长衫,身形细长,衬得肤色白皙明亮,头发被束得一丝不苟,同这世间所有俊秀雅致的青年一般,姿容秀美里又带着英挺之气。   冯素贞太像个男人了,但她又从来都只是位不折不扣的女子。   眼中映入大片梅树林,冯素贞停下脚步望去,女子嫣红的身姿隐在其间,宛如花色。   远远望去,冯素贞只觉得她并不与过世的梅竹相似。   冯素贞自幼与梅竹一同长大,情如姐妹,更是熟悉彼此。   梅竹啊,是位灵秀活泼的姑娘,她永远不会有这样清冷素然的时刻,不会清冷得仿佛寒风,让人心中凉意袭来。   她们唯一相似的不过展现在眼前的一张容颜,可这世间眼睛看到的最为脆弱,往往伸手一触碰便都散去了。   “草民冯宿参见梅妃娘娘。”   “冯宿?”   那人转过身来,手上捏着修枝的剪刀,面上笑容带着讽意,缓缓行到冯素贞跟前,“真想看看你从前的样子。”   冯素贞闻言并未露出惊讶,只是微微一笑,“左右不过是一张皮囊,娘娘又何苦执着。”   梅树的枝条被生生折断,声音在空气中格外响亮,断了的枝干被握在白皙修长的指间,有一种残忍的美,她抬起头,暮光穿过优美的脖颈,照在那其间粉嫩的伤痕上,“呵,可总有人是特别在意的。”   比如皇帝陛下,比如那个人。   “冯公子不问问本宫请你来所谓何事?”   “请娘娘明示。”   “唔,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受陛下所托,劝一劝你。”   冯素贞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冷笑,“是草民猜错了么?娘娘原来是为陛下分忧的啊。”   “不知道冯公子所指何意?”   “娘娘身上的龙檀香味道虽好,却还是不要多用的好,女子用得太多难免伤了基底,往后极难受孕。”   龙檀香是三年前在吾友山庄,她因李兆廷以死相逼而配的,今日出现在了这里,有些事自然不必再说。   冯素贞带着凉意的话说出口,面前的女子身影一踉跄,悲痛难言。   “呵,原来是这个让你猜到了我的身份,你来此,那位长公主殿下没有跟来?”   “不管你的事。”   “看我,你自然不会让她跟来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不论你要替他做什么,倘若伤害到我要保护之人,我绝不会姑息。”   冯素贞态度坚决,面上神色带着冷意望着这位她已经猜出了来路的女子。   “你三年前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不死在外面,会什么还要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   冯素贞静静听她说着,她没有哭,声音哀怨,却似乎早已接受,“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那样了,我从未见过哪个男人的眼中有那样深刻的坚持和决绝,他报仇的决心触动了我,分明知道他买我回去只是为了利用我报仇,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越陷越深……”   “你既然这样在乎他,就应该阻止他做这一切,你应该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冯素贞,你以为改变一个人的决定很简单吗?别傻了,于他而言,我只能成为有用的人和无用的人,如果是无用的人只能被舍弃。”   冯素贞沉默,她早已经看不透今日的李兆廷了。   “你不必同情我,我最不屑你的施舍。今日叫你来,只是为了同你谈笔交易,你想和长公主在一起么?”   冯素贞抬首静静望着她,并未说话。   “你不用怀疑,我只是想看一看他究竟能爱你多久。你宁愿选择一个女人也不要他哈哈哈……”   “陛下说我若能劝你和长公主不再插手朝廷上的事,他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全你们的。”   冯素贞轻轻一叹,露出怅然的笑容,“果然啊。”   随即转头望向这绵延宫墙,想起天香的脸,仿佛又听见她笑着调侃的声音。   她离去后许久,梅妃仍旧一脸惊讶不解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懊恼又愤恨。   冯素贞笑得云淡风轻,眼中柔情一片,望她的眼神却又带着慈悲和怜悯,“梅妃娘娘,你和陛下可能误会了,我们是一定要在一起的,不过这一次不需要谁来成全了。”   那日之事冯素贞最终选择告诉了天香,二人一番谈论后皆是相视一笑。   她们经历了这么多,终于能在某些事上达成默契了。   很快天香便与冯素贞一起搬离安平王府去她新的府邸入住。   她自那年从宫中出嫁,父皇赐了这府邸那日起便从未想过有一日会离开它。   倘若不是东方景对她感情太深,以为她已经不在这世上想要留住这唯一的念想,只怕这府邸也早已经拆了或是改建成了京中王公贵族的某处别院。   如今很好,不过是换了块匾额。   但即便如此依旧也不属于她了,内心除去惆怅和不舍外竟还有一丝轻松。   过去她一直在这其中固步自封,哀叹命运不公,自怨自艾了整整四年才有勇气走出去。   虽然在苏州与冯素贞重逢是意料之外的事,可她却再庆幸不过。   常常会忍不住想,如果当时能早一点醒悟,早些看清自己的心,早些去追寻……   手中传来温软的触感,拉回天香胡乱的思绪,俯首对上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孩子的眼,总是这样美好。   天香蹲下身捏小姑娘婴儿肥的脸颊,随即将她抱起,“小家伙,走喽,去看咱们的新房子。”   冯素贞与东方景点头示意,拍了拍少年的肩安抚他不舍的神情,目光在他身后搜索了一圈,隐隐淌过一丝忧虑和无奈,素素一直没有出现。   冯素贞摇摇头,转过身跟上天香,赶上去二人并肩行走,忍不住理了理冯香遗被某位不温柔的娘亲弄起褶皱的衣裳,“为什么不带上桃儿杏儿?”   身后那二人可是哭得一双眼都肿了,好不哀怨。   天香吧唧亲了口自家女儿,望了冯素贞一眼,语气散漫,“难道就我们一家三口不好么?”   冯素贞闻言笑着颔首,“一切都依你。”   冯素贞不知道天香早已经过不惯昔日那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   天香想要崭新的开始,她需要放开过去的一切,能不带走的全部都留下。   不再牵挂,不忍也要狠下心来,活出新的自己。   想和冯素贞一起肆意地度过真正属于她们的人生。   这其中不需要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不需要女扮男装的驸马,不需要欺骗和谎言,不需要躲避和借口。   她们终将上岸,往后阳光万里,不论走到哪里,沿路都是鲜花盛开。   可是……   真正到了新府邸之后,天香就感到沮丧了。大话是不能说太早的。   刚刚修建好的府邸,崭新一片,却是一点生活气息也没有,除去刚刚到来的三为主人,干净得有些不留余地。   不不不,其实并不十分干净,四处都是尘埃灰烬。   两位大人相视一眼,长叹一口气,天香瞪大眼,欲哭无泪。   冯素贞从她怀中将女儿接过放到地上嘱咐她自己随处去看看,当心一些就好。   然后望向公主大人,好笑地开口,“公主,对新府邸可还满意?”   公主自牙缝挤出两个字,“见鬼。”   冯素贞摇头笑了笑,颇为认命地挽起了两只衣袖,随即往暂时居住别院走去。   天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去哪里?”   冯素贞头也不回,“总要把今晚住地地方收拾出来,不然我们一家三口可要埋在尘土里过一夜了。”   天香虽然懊恼却也自知她说的是,故而也跟了上去。   刚进了别院冯素贞突然停了下来,害得天香一头装了上去,二人皆是一阵疼痛。   顾不得自己冯素贞替她揉着额头,随即望着她果然也是同自己一般两袖撩得极高,一副跃跃欲试地模样,好笑道,“你做什么?”   “收拾啊。”   “你收拾什么?”   “房子呀,咱们两个人现在开始干,总能在晚饭前妥帖的。”   冯素贞捧着她的脸,指腹微微一动,笑道,“我一个人来就好了。”   天香闻言,摇摇头,“一起。”   冯素贞制止她要往屋内走去的动作,“听话,你带香遗四处逛逛,我很快就好。”   天香拿下她的双手握住,有些无奈又怨怼,“冯素贞,你这傻子,难道就你会心疼我,我就不晓得体贴你了么?”她仰头望向这处院子,微微皱眉,“你一个人,得多累啊,加上我咱们俩一起,分担一下嘛。”   “可你是公主……”冯素贞的话被她不悦的眼神制止,只能妥协,“那好吧,你不要太勉强,如果觉得累了就歇一歇,实在做不完,我们晚上可以换个地方住的。”   “知道知道。”   于是乔迁之喜的长公主夫妇当日打扫了一下午的房子,不负责任的爹娘任由小女儿一个人在后院抓蛐蛐玩耍。   皇帝陛下也真是实在,天香长公主拒绝了他赏赐的奴婢佣人,他便果真没有再赐了。   一时间,偌大的新长公主府,冷冷清清只有三个人。   赴宴   霜降过后,几场秋雨,寒意骤袭,立冬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屋内的炭火嗤嗤地燃着,驱走了满室寒冷,将外头银装素裹的世界隔绝开来,却寂寞地空无一人。   屋外来不及凋零的黄叶上停了白雪,压着枝叶快要坠落,院内薄薄地一层积雪覆盖,有深浅不一的一排排一大一小的脚印。   一大一小的身影均裹着厚厚的貂裘在雪地里津津有味地踩着缓慢行走。   大人在前单脚跳着,小女娃娃也跟在身后蹦蹦跳跳,一不小心,小小的肥胖的身躯向前载去,砸到前头那人的腿上,便被一双手扶起,对上那人嘲笑的脸,“哈哈,你看看小家伙,冯素贞都把你裹成个小圆球了!”   听听,哪有当娘的这般说话的?   冯香遗仰起被懂得通红的包子脸,鼻尖上沾了雪,来不及化去,模样滑稽可爱,她哭丧着脸,凑近面前温热的怀抱,小女孩心性地渴求安慰和拥抱,“娘亲~”   被小姑娘这般依赖,做娘亲的自然满足又欣慰,毫不吝啬地张开手将她抱起,顺便将她脑后的风帽拉起戴在她的头上遮住寒风,“唉哟我的小丫头学会撒娇了!”   冯素贞回来便看见那人抱着孩子在院内玩耍,顿时又气又无奈。   她走时刻意烧了炭火生怕她母子二人冻着,谁知道那人却专门带着孩子跑了出来。   不论过了多久,年岁长了多少,天香啊,总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的。   兴是感受到来自背后怨念的视线,天香抱着女儿转身对上冯素贞一脸严肃,顿时心虚地扯开嘴角笑了笑,嘱咐自己的女儿道“小香遗,回头你爹爹又该说咱娘俩了。”   “爹爹——”   在冯香遗喜悦的唤她后,冯素贞走过去,将小丫头接过放到地上,淡淡道“自己走。”   天香笑道,“无妨的。”   冯素贞不语拉着一大一小往屋内走去。   进了屋里,扑面而来的温暖,让三人都有些受用,冯素贞从袖中掏出油纸包递给女儿,转而倒了热茶递给天香,随即也为自己倒了一杯。   冯香遗得了零嘴便走到一旁去吃,不再打扰二人,天香望着她发梢上雪化后的湿润,起身拿来干的帕子为她擦拭,“查出来什么了?”   冯素贞摇摇头,望着她叹息一声,“毫无所获。”   天香闻言皱眉,望向窗外,一时茫然。   三日前,东璃国皇女遇害,险些丧命,至今昏迷不醒,皇上给了东方景半个月时间彻查此事,如果到期不能给一个完美的回复,一定加以严处。   “也许陛下要的并不是这件事情的水落石出。”冯素贞突然开口,拉回天香的思绪。   “什么意思?”   “天香,你如果是东璃国女皇的话会怎么样?”   “我怎么——你是说,即便查出来了东璃国也不会就此罢休?”   冯素贞点点头,“你那皇帝老兄只怕早已经想到这点,而东璃如今日益强大,大齐又国库空虚,此时若是挑起战事,大齐恐怕并不乐观。”   “那他也不该难为阿景!”   冯素贞拍拍她的肩,笑容里有一丝苦涩,她不愿告诉天香,皇帝陛下难为的不是阿景,而是站在阿景身后的她们啊。   天香太过在乎她的这二位兄弟,然而终究现实又太让她为难了。   “莫要愁了!”冯素贞笑着拂了拂她皱着的眉角,笑道,“回来时收到传信,你那位义兄大人明日要在明月楼设宴,请了好些宾客,还要咱们无论如何也要去,你回来许久了还没有见过张绍民吧,明日也好见一见,叙叙旧。”   天香闻言露出笑容,“封大哥之前与我说起他与张绍民一见如故,想来这次是少不了他的。”   冯素贞望着她笑,见她说起张绍民时神态平静,不由得有些感叹。   谁知道她们几人会是如今这般?   ——————————一不小心就会忘记的分界线————————   明月楼。   冯素贞掀开马车帘便看见封南石夫妇早已经候在门口,封南石一身黎色长衫衬得身形修长挺拔,面容俊朗,瞧见马车停下便上前双手将冯香遗接进怀中,颇为随意的和天香与冯素贞打了个招呼,“哎呦我的小丫头,好像又沉了不少,有没有想舅舅啊?”一旁的香君雅有些无奈,她已经开始显怀,小腹微微隆起,丰腴了不少,看见冯素贞行了个妇人的简礼,冯素贞也回以一礼,随机见到天香露出笑容,伸手拉她,埋怨道“你也不来看我们!”   封南石将冯香遗抱够了才放下她让人带着她去找吃食,随机才走到冯素贞跟前,笑着问道:“听说你那不省心的小舅子近来又给你惹了麻烦?”   冯素贞苦笑地摇摇头,“封大哥别开我玩笑了。”   封南石闻言笑笑,拍拍她的肩,随机又觉得不太合适转过头果不其然对上天香与自家夫人的黑脸,讪笑道,“不管怎么样,还有我这大舅子,你也别太愁了。   ”   冯素贞闻言露出笑容,封南石能和天香结为兄妹想来也并非巧合,这二人性格皆是这般欢脱的,冯素贞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他,不论是对天香的照顾还是如今对他二人义无反顾的支持。   天香与香君雅手挽着手跟在他二人身后,听了几句他们的谈话觉得无味便索性绕开他们行到前面。   “嫂嫂,我的小侄儿乖不乖?   ”天香低头望着身旁香君雅隆起的小腹,满是关怀。   香君雅颔首,面上闪过一丝羞赧,“过了头三月,基本已经习以为常,他若哪一日不在腹中闹腾,我还不习惯呐。   ”   天香闻言咂咂嘴,闪过一丝艳羡,随即瞥了眼身后不远处正一脸严肃同封南石商讨着什么的冯素贞,继而露出释然的笑容。   香君雅温柔的捏了捏她的手,“香儿,你不遗憾吗?“   天香不假思索的摇首,“我只要她,别的都可以没有,可是唯独她是不能少的。“   远处冯素贞感受到来自天香的目光也回以一笑,封南石取笑道,“每次天香妹子露出这种神情我就知道是在看你了,真是受不了。“   冯素贞坦然接受他的调侃,笑道“走吧,上楼去,我也许久没有同张兄见过了。“   封南石点头,随即带路行在前头。   上了楼才发现,被邀的人皆已经来齐,等的就是冯素贞天香二人了,一时大家齐刷刷地审视而来的目光让二人颇有些受不住。   天香凑近冯素贞耳边小声道,“驸马爷,在座的可都是你过去的同僚啊。“   冯素贞没有说话,抬手行礼,举止得体,“在下来迟了,让诸位久等了,实属失礼。“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起身急切道,“冯公子不必多礼,请入座吧。“   冯素贞抬首,那人一身蓝衣,仍和多年前一般,面容坚硬俊朗,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她身后的天香,终于率先行礼,“臣张绍民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随后在场除去与他们一同进来的封南石夫妇皆起身行礼,天香望着众人,吐出一口气,上前弯腰去扶张绍民,“张大哥,许久不见了。诸位大人也不必多礼,请起。”   张绍民抬首望向面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容颜,曾以为此生再难相见的人此刻就俏生生立在眼前,心中涌起万千起伏,某些归于沉寂的情感似乎又要再度复苏,可当天香放开他回到那人身旁,二人相视的景象又生生的提醒着他这一切的无望,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来。   封南石请的人确实如天香所说皆是陪伴着老皇帝一生的元老,这其中大部分曾经在她做丞相时常有接触,故而当看到大长公主时隔七年与一位冯宿的男子再度亲密出现时,这些人的态度是很难形容的,曾与旧驸马交好的自然看不惯这位即将上位的新驸马,言语中竟是挑衅,专为冯绍民打抱不平;而与前丞相曾有过节者此刻自然是乐得开怀,言语间尽是对冯宿的赞赏;其中也不乏完全作为看客的。   天香扯了扯冯素贞衣角,小声道,“不知道这些老头知道你就是从前的冯绍民时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冯素贞为她添了新菜到碗里,低声回道,“只怕到时候他们关注的便又是另一件事了。“   天香撅撅嘴,心里颇有些赞同这话,冯素贞这个女驸马当年可是闹得满城皆知的。   对面的张绍民不时向二人投来目光,趁着封南石与他身旁两位阁老敬酒的空档端了酒杯来到天香身旁,“公主,臣敬你一杯,恭贺公主平安归来。“   天香望了冯素贞一眼,后者回以一笑,她便坦然端起酒杯,“张大哥几年不见,怎么变得与我身份了,这些年我不在京中,阿景一定让你费心了不少。”   张绍民闻言露出一丝忏愧,“绍民无能,有愧公主所托。”   天香知道他是指如今皇帝并不信任于他,他早已经不能在朝中说上话,心中生了一丝愧疚和心疼,却也无从安慰,只能仰首饮下杯中的酒,随即望向冯素贞,笑道:“张大哥,我为你引荐一下,这是冯宿。“   冯素贞抱拳,“丞相大人,别来无恙啊。“   张绍民一笑,二人早已经在安平王府碰面数次,她的身份张绍民也怀疑了许久,天香一回来便已经猜到了,此刻只能苦笑着应道,“冯兄,恭喜。“   冯素贞笑笑,真挚地回道:“多谢。“   后来满座地人便在封南石地串掇下开始给冯素贞灌酒,有的是与她闲谈几句发现在政见上公主的这位新相好与前丞相颇为相似,很让人钦佩欣赏,不由得争先恐后与她交谈起来。   封南石因为张绍民交好,二人又有要事相商便在一旁落座细谈,天香吃饱了有些无聊,便起身想去看看香君雅和女儿冯香遗。   下了楼才发现已是黄昏时刻,楼下的小二搭了长凳坐在门前小憩,她正欲转身前往后院,却被一位小乞丐拉住衣角。   “给我的?“天香望着手中的信,有些疑惑。   小乞丐不会说话,指了指外面再指了指她,然后迅速跑了出去。   顺着他所指天香并未发现什么,皱了皱眉,展开手上的信,伴随着半包蜜饯映入眼帘的是一句话“一人前来城外河边。“   那包蜜饯是她背着冯素贞亲手塞给冯香遗的。   天香不假思索地奔向外面,到了门口停了下来,转过身望向楼上,咬咬牙,拽紧手上的信,随即又松开,那纸页翩然落地,她已毅然离去。   【本章完】   遇险   京城人来人往的街上,天香一路赶得及,脚下步伐匆忙,有好几次险些撞到行人。   素素一眼便望见她的身形,脸上露出愉悦的神情,抬手:“姐姐……”天香却充耳不闻依然迅速的朝着城门而去。   素素满脸疑惑,思虑片刻,还是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明月楼内,封南石新结交的几位好友皆要求他请嫂子出来一聚,封南石无奈只能差人去请,片刻后有人来报,未曾见到夫人踪迹。   “没有?那会去了哪里?”   下人摇首,封南石满心疑惑,按理说此刻香君雅应该是在后院与公主一道带着小香遗玩耍才是啊。   冯素贞率先察觉不对,起身到了那小厮跟前,问道:“可曾见到长公主和小县主?”   那小厮摇头,“回大人,后院都寻遍了,不曾见到公主和小县主。”   冯素贞顾不得其他匆忙下楼,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解,封南石向众人拱手,“诸位请尽兴,在下告辞片刻。”   张绍民有些担忧,“封兄,可是出了什么事?”   封南石摇摇头,“我先去看看。”   张绍民点点头,一脸担忧,随即转身“众位大人,咱们继续。”   封南石下楼恰逢遇上自后院出来的冯素贞,连忙上前追问:“找到人了吗?”   冯素贞摇摇头,一脸严肃,随即抓住经过身前的小二,“小二,看到今日与我一起来的姑娘了吗?”   那小二闻言望着冯素贞抓了抓后脑回想了下,随即恍然道:“见过,刚才有个小叫花子来找她,然后她就一个人跑出去了。”   “她一个人?”封南石追问。   小二点头。   封南石与冯素贞相互对望,皆是一脸凝重。随后二人陷入沉默,冯素贞走到门口,望向外面,黄昏时分,街上人潮慢慢减少,却让人愈发慌乱迷茫。   垂眸,一张被踩了脚印的纸张映入视线。   冯素贞拾起来,展开,长长吐出一口气,随后望向封南石,“封大哥,我去一趟城外,你留下彻查,倘若一有线索不必等我,行动即可。“   封南石点点头,“好,我们分头行事,你一切小心。“   天香如今毕竟失了内力,拳脚功夫也疏于练习,故而体力脚程都比不得从前,素素是很快追上她出了城门,她却未曾察觉。   穿过城外的一小片幽静的小树林便是护城河了,天香一面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息一面打量四周,并没有任何人。   不过低下头,缓了缓神便听到一声嘲讽地冷哼,她努力深呼吸之后调整好情绪一脸镇定的转身。   轮椅擦过地面声响格外刺耳,三年不见,李兆廷似乎憔悴了不少,眼窝深陷,整个人瘦极了,天香一时很难将从前那个谈笑风生的“乌鸦嘴“与面前这个散发着森冷气息的人联系起来。   “李兆廷。“天香注意到他身后一道而来的两位高壮的江湖大汉,不由得退后两步,”是你抓了我女儿?“   “女儿?“李兆廷挑眉,继而大笑,”哈哈哈,怎么,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孩子了,所以胡乱捡了个野种回去么?“   “你给我住嘴!“天香面上的神色因着他说香遗的话而迅速冷下去,她只恨自己现在太过弱小,若换在当年区区一个李兆廷,早已经将他踹到身后的河里去了,哪里还能让他在这里胡说八道。   “怎么,恼羞成怒了?你的那位近来传的沸沸扬扬的新驸马呢?“   天香不想与他纠缠,跟不想谈及冯素贞,干脆道,“人呢”   李兆廷仰天笑着,一脸嘲讽,“公主,你还和以前一样蠢,你认为我会将她们带来么?我来不过是专程来见你,同你叙旧的,公主,你可真是福大命大啊。”   天香闻言冷笑,“李兆廷,你当真以为本公主没有脑子么?我来不过就是想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惹本公主,哼,原来是你啊?怎么,带了两个草包来保护自己”   言罢做出无所谓的姿态望向那位壮汉,“我说你们俩可想清楚了,我闻臭大侠昔日的威名可不是虚的,一会儿千万别讨饶啊?“   李兆廷见她这副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模样,顿时被激怒,随即转头瞥了眼身后地树林,那二人其中一人飞身跃起,不过眨眼功夫便捉了个女子到跟前。   天香长吸一口气,惊呼“素素?!“   素素挣扎着要过去“姐姐!“   “李兆廷,你闹够了没有?放了她!“   李兆廷笑了笑,摇摇头,语调极轻,“公主,我是真的要你死啊,你难道还不相信吗?“   天香心骤然一紧,“三年前城隍庙的事是你一手策划的?“   李兆廷闻言笑着摇首,“你知道吗?若不是我事先让人将那些刻字换了,代替你承受那一切的人就会是素贞,可她却在怪我……“说道此处,他双目通红,愈发激动,大声喊道”她竟然怪我?还要杀了我,为了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可是归根结底造成这一切的人是谁?长公主殿下,你不知道吗?“   天香沉默了,比李兆廷要害她更让她惊讶的是原来自己承受的一切原本就是要冯素贞来承受的,如此她便突然有些感激李兆廷了,她当然舍不得九死一生的人是冯素贞。   可是造成这一切的人她早已经想到是谁,自冯素贞出现在妙州便有无数事与她扯上关系,这种中不过都是受命于她的那位皇帝老兄。   天香摇头,踉跄两步,一时气血翻涌,口中一阵腥咸她却不得不强行咽下去。   “姐姐!“   素素望着天香愈发苍白的脸以及摇晃的身形,一片焦急,情急之下,抓起抓住自己的壮汉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壮汉吃疼地松开手,她迅速跑向天香,却被另一人运了内力的一掌袭击,生生扑向天香身后地河中!   一连两身重物落水的声音在逐渐暗下来的夜色中响起。   冬日的水冰冷刺骨,冷意袭击四肢百骸,这护城河当年是挖得极深的。   李兆廷叹息一声,面上神情有一瞬间的失神,片刻后才淡淡道:“回去吧。”   冯素贞赶到的时候,天香托着昏迷的素素靠在岸边,面色白的透明,已经失去知觉。   那一瞬间,仿佛失去了呼吸,也失去了上前的力量,冯素贞每走一步都极其沉重,她害怕,害怕天香已经……   她将浑身湿透,如同冰块的人自水中抱起,不假思索地揽进怀里,“天香……”   她不敢去探她的鼻息,不敢去摇晃,她只记得将她抱在自己怀中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四周都是蔓延的黑色,望不见尽头,黑暗的天地中,只剩下天香一个人在行走,脚下似乎灌了千斤铁,她每走一步都费尽了力气。   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却不敢停下来。   “冷……”她本能的呓语,寻找温热的源头,一点点靠近。   冯素贞拥着她,面上都是泪水,她二人的身躯都在颤抖,因为寒意,因为对生死的恐惧。   “天香……你醒醒,不要吓我。”冯素贞将她贴近自己,只觉得她的身体太过冰冷,如何也捂不温热。   张绍民是在冯素贞离开后不久寻来的,他下了马不顾一切的本来,看到冯素贞抱着天香坐在地上,脸上神情无助地几近痴狂。   他颤抖着伸手去探天香的鼻息,一颗心才放了下来,抬眸,发现冯素贞目光涣散,一直喃喃自语。   他叹息一声,抬手握着冯素贞的双肩,神色复杂,语调清冷,“听着,冯素贞,再不救她,她会死的。”   冯素贞的目光一点点聚焦,望着他,带点儿茫然,“死?”随即猛然间清醒,抱着天香起身,“张兄,借马一用,素素姑娘就拜托你了。”   张绍民点点头,随着马蹄声迅速消失,夜色中,他叹息一声,望见岸边昏迷的女子。   冯素贞一路赶得很快,进城后就近找了家客栈,搁下银两,吩咐小二快些烧几桶热水提上来,便抱着天香迅速上楼。   因为寒冷,天香一直颤抖厉害,冯素贞将她放在床上,咬咬唇,抬手解了她的腰带,一件件湿透衣裳极快速的被扔到了地上,很快一副瘦弱的身躯展现在眼前,望着天香的身体,冯素贞的泪水涌出眼眶,再也止不住。   那是怎样的一番景象,莹白的肌肤上满是蜿蜒曲折,大小不一的疤痕,其中有的因为太深,颜色如今依旧青紫,她捂着唇,无声地落泪。   重逢后,这是冯素贞第一次如此真切的体会道天香当年的遭遇,她觉得自己也随着那些伤痛痛入了四肢百骸。   冯素贞翻过一旁的棉絮裹住天香,随即附身,贴向她的额头,喃喃道,“天香,香儿……”   很快小二提来了热水,冯素贞提给他一方自己写好的药方要他马上去抓了药来熬,小二推说现在时候不早大多药店皆已关门打烊,冯素贞便冷着脸说了里头躺着的人身份高贵,塞了他许多银两让他迅速去办。   那小二闻言果然态度变得恭维积极,迅速照办去了。   冯素贞将水提进屋内掩好门窗,确保没有寒意侵入,才自床上将天香抱进木桶内。   随后自己也迅速解了衣衫跨进桶内,她要用内力为天香驱散一些寒意,不然以天香如今的体质是承受不住在冬日冰冷的河水带来的刺骨寒冷的。   随着时间一点点游走,天香的面上开始恢复几丝血色,她感觉有一股温暖的气流游走在全身各处,让自己不再像置身冰天雪地,像是暖春,格外的温柔。   睁开眼时,看见冯素贞伏在床沿,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眼眶有些红肿,面容有几分疲惫,头发有几缕黏在一起,这样子很有几分狼狈。   她忍不住抬首触碰这人严肃的眉头,笑道,“傻瓜,我没事了。”   冯素贞握紧她的手将她紧紧贴在自己掌中,有些后怕,“我真的怕失去你,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你了。”   天香点头,有些愧疚,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因着三年前那次在水中泡得太久染了寒伤了根基,如今弱极了,可总以为不至于出什么大事,所以才冒着危险跳入湖中去救人。   她是拼尽了力气才游上来的,哪怕稍有一丝懈怠,她此刻也已经……   想到此处她不禁也感到害怕,回搂冯素贞,手圈住冯素贞的腰际,软着音调,“对不起。”   冯素贞轻轻一叹,吻了吻她的额。   冯素贞的心中始终有个巨大的洞,天香的归来缝补了这个洞,可她热情潇洒,做事冲动,常常将自己的安危抛在一边,冯素贞总不免陷入惶恐和患得患失中。   人都是这样的,倘若一开始分开了不过是苦痛一生,然而中途又重新得到原本以为失去的一切,自然就视作生命中最重要的,谁也不能夺走了。   【本章完】   矛盾   素素来时仍带着伤,张绍民一路搀扶,她走得格外急切,推门而入,屋内二人投来目光。   天香迅速仰头饮下最后一口药汤,笑着招呼素素到身旁,冯素贞为她披好衣裳便与张绍民一起站在一旁。   “姐姐,你有没有受伤?”素素并没有坐下,反是仔细打量天香,天香无奈地笑笑,摇首,“我好得很,你不要担心了,倒是你,如今感觉怎么样?”   对于素素,天香终归是疼惜又愧疚的,她大抵明白素素付诸在自己身上的情感,她感同身受,却无法回应,所以当时才会义无反顾地随着跳入水中。   素素是断然不能因她而发生什么的,不能回应情感,也不能欠下良心之債。   当年举手之劳是要救她脱离苦海,却未曾想有一日累她坠入情爱纠葛,苦不堪言。   所以重逢后,天香才表现的那样果断冷漠,她想要掐断素素那些本不该存在的希望了。   三年,人一生能有几个三年,不应该花费在无望的等待之中。   素素面上神色终于缓和,笑着摇首,“已经好多了,多亏了张大哥救我。”   天香闻言侧头去望张绍民,后者回以敦厚一笑,天香不由得想起那年在他府中他如毛头小子一般送她衣裳时候的模样。   时间真的已经过了许久,原来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她再想起,竟像一位再平静不过的看客。   “张大哥,有劳你了。”天香笑着开口。   张绍民摇摇头,“公主客气了,素闻素素姑娘琴艺超绝,绍民早有意愿结交,今日还多亏了这样一个机会。”   素素一时微低着头,天香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走一番后,突然开口道,“张大哥,送佛送到西,如今安平王府乱作一团,我那里又什么都还没有,素素的伤只怕还未痊愈,就先留在你府上修养数日吧,烦劳你替我们照顾她,怎么样?”   素素闻言,微一瑟缩,抬首望向天香,失落再明显不过。   张绍民好笑地摇首,天香啊,总还是霸道的,想要按给他便要按给他,无奈地应道,“好,只是不知素素姑娘是否愿意?”   他转身与素素面对面,笑意温和,满是尊重的询问。   女子双眸微红,轻轻点头,“叨扰了。”   二人小坐了片刻,冯素贞听着张绍民谈论这一天一夜里发生的事情。   原来在她出城后,封南石便命人封锁了明月楼,随后派人自己排查,然后发现后院有香君雅留下的蛛丝马迹,香君雅本身药商之女,又自幼饱读医书,身上随时都会带些药粉以备不时之需。   封南石等人沿着她一路洒下的荧光药粉追踪,最后目的地停在了外使馆内。   一番商议之下,封南石一个人夜探外使馆,果然发现了被绑架的香君雅与冯香遗。   “那香遗和我嫂嫂没事吧?”天香听到此处已经从床上起身,冯素贞扶着她在桌前坐下一面宽慰,“放心吧,那些人碍于小香遗的身份,不敢动她们。”   四人复在桌前相对而坐,张绍民接口,“冯兄此话没有错,东璃国此举本已是险招,自然不敢节外伸枝。”   冯素贞却皱眉道,“可我不明白,东璃国此举又意欲何为,若是因着皇女遇刺之事那也太过武断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闻天香冷哼一声,继而听她道,“一定是李兆廷那个乌鸦嘴策划的!”   冯素贞正欲开口,却发现坐在一旁始终沉默的素素正瑟瑟发抖,于是其实走到她跟前为她号脉,凝神片刻后,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张兄,带素素姑娘早些回去休息吧。”   张绍民闪过一丝疑虑但见冯素贞无意多言,便点头,“告辞。”   素素对天香道,“姐姐,我走了。”   天香拍拍她的肩,解下身上的披风为她披上,“去吧,往后好好的,可不要苦了自己。”   素素张嘴,终究未说出话来,点点头,随即离去。   二人离去,房门被重新关上,又只剩下冯素贞与天香二人。   天香坐回桌前,一直脚放在冯素贞先前坐的木凳上,仰着头望着她,一脸不快。   冯素贞全然不觉,正专注地挑亮烛火,直到转头对上公主大人一双明亮的眼,微一愣神,随即笑道,“怎么了?”   “你刚才本来要说什么?”   冯素贞在另一边坐下,“先不谈这个,天香,你是不是对素素姑娘严苛了些?”   天香闻言无力地转了转眼睛,“那不然呢?你觉得我要如何?对她再好一些温柔一些,然后她就会继续觉得我好,继续存在念想,这样就是你想要的?”   “自然不是。”冯素贞想也不想的反驳。   是了对待感情天香一直是严谨专注的,否则当年也不会有忘情丹一事了。   不能回应的她总是一开始就想到回绝。   冯素贞想着,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自豪,就是这样一个对待感情认真执着的人是只认定她一个人,是属于她的,这个认知让她前所未有地满足甜蜜。   天香却猜不到她想的这些,她更在意另一件事,“你说,我先前说起李兆廷的时候你是如何看的?”   冯素贞闻言,神色一紧面上笑容淡去,随后开口,“我是觉得此事有些凑巧,兆庭又怎么会和东璃国外使有牵扯,而且时间似乎刚刚好,封大哥找到香遗她们又太过顺理成章。”   天香闻言,冷笑一声,“如今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天香,我是担心……”   “好了,我乏了,再去歇息一下。”   言罢天香果真撇下冯素贞去往床上歇息。   冯素贞叹息一声,望着她留给自己的背影,陷入沉思。   天香与冯素贞陷入了冷战,自那日以后,天香不愿与冯素贞说话,也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像情爱中每个固执可爱的姑娘一般同自己的心上人一本正经地闹起了别扭。   冯素贞无奈极了,使劲浑身解数温柔地去哄,那人每次总是吃了她献上的吃食,玩了她寻来的物件,再凶巴巴的指使她忙里忙外,第二日照旧冷着脸不许她说话。   连冯香遗都为自家爹爹感到委屈,暗道,讨个公主做媳妇真是太可怕了。   那日依旧如此,冯素贞自城中商户手中辗转几番好不容易买来了天香爱极的南海明珠送到公主大人房中。   一进屋最先迎来的便是一截甘蔗,冯素贞轻松散过,无奈地叹息,“几时府中又有了甘蔗,你不是戒了么?”   那人闻言原本不打算理她的脸转了过来,趾高气扬的高喝,“本公主就要,不行啊?”   “行行行,公主您高兴就好。”言罢走过去,自袖内掏出极精致的檀木盒子,凑到她跟前,笑道,“猜猜这是什么?”   公主大人瞥了一眼,努力掩饰自己的好奇,“哼。”   冯素贞笑了笑抬起另一只手正欲打开,却被人匆匆进来打断,   “姐姐、姐夫,你们听说了么?皇上对这次香遗被绑之事很生气,特地派了柳青言彻查此事,柳青言早上已经赶往刑部,审问东璃国外使,据说奇怪地是这东璃国人口口声声说是被冤枉的,却又无法证明自己清白。”   “那接下来柳大人要如何?”冯素贞将手上的精致木盒放到桌上,继而急切地问道。   “说要来府上问香遗,还派人去请了尚书大人的夫人过来。”   冯素贞点点头,随即拍拍东方景的肩膀,嘱咐道,“阿景,这几日你无事便留在自己府内,不要走动,外面不论发生了什么,与你无关的,便不听不问。”   “可是姐夫……”   东方景要说的话被天香打断,“别可是了,有用的又不会害你,照做就是了。”   东方景闻言沮丧地垂头,“好吧,那我回去了。”   “好。”   待他离去后,天香转向冯素贞,“怎么了?为什么要阿景……”   冯素贞莞尔一笑,“怎么,现在公主大人肯理我了?”   “哼!”   冯素贞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继而回应道,“你难道不明白那日明月楼一宴封大哥的用意么?”   天香摇摇头,一脸迷惑地望着她。   “你也看到了,那日前去的人里既没有新科三甲中的榜眼和探花,也没有杜秦一干人等,皆是些已经在朝中失了势力的老人,这些人现在多已保持中立,并不对朝中任何一方局势造成威胁。”   “我们也去了呀!”   冯素贞赞赏地笑了笑,“对,封大哥的用意很明确,既要让朝中另外两派看清他中立的立场也要让皇帝陛下放心,而请了你我,实属是好意,做了个顺水人情,让你皇帝老兄对你我,对阿景少几分忌惮。”   天香听闻满脸喜色,“我果然没有看错封大哥!”   冯素贞笑笑,却不忍告诉她,此举是一把双刃剑,既让皇帝放心又让皇帝开始注意她们和阿景了。   “那香遗被绑的事又是怎么回事?”天香急切地抓着她问道,希望聪明的状元脑袋一解她所有疑惑。   冯素贞将她的手握到掌心,“只怕是有人刻意为之,意图挑起两国事端。”   天香闻言,冷哼一声,“还能有谁,自然是李兆廷那个乌鸦嘴坏到极致的人。”   冯素贞叹息一声,抬起天香的头,与她对视,继而正色道,“天香,事情未查明之前,这样一味地按给兆庭,终究武断了些。”   她话音刚落,便被推开,天香一脸怒容,指着她,手颤抖,语调极高,“你……你还帮他说话?你知不知道他几次三番要杀我?!”   “天香,你听我说……”冯素贞上前,张开双手,试图安抚,却被她奋力挣扎开。   “我不听!”天香双眸红着,一字一句道,“冯素贞,你说,你是不是还在心里想着他?你忘不了他是不是?”   她此话一吼完,二人顿时都愣住,冯素贞眼中闪过失望,面色微一冷,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时至今日,你怎么还不信我?”   天香愈发气愤,想起这些年的遭遇,又想起那夜李兆廷的言行,冷笑道,“怎么信你?你二人当年可是那般情深似海……”   “够了!”冯素贞高声打断,继而转过身去,吐出一口气,随即缓缓道,“我去看看香遗。”   言罢快步离去。   天香气急,将她先前搁在桌上的盒子拿起狠狠掷向屋外,透明晶莹的宝珠滚出盒子,在阳光下闪闪光亮。   天香走过去,蹲下身去捡,泪水一瞬间模糊了视线。   “天香,你还想要什么?”   “嗯,我想想……”   “快想,我要送你多一些礼物。”   “南海的夜明珠,对,我想要那个!幼年时常听我父皇提起,那东西光芒万丈,可与日月争辉。”   ……   生活很好,可是难过。   【本章完】   冰释   打开门的时候,有扑面而来的酒香,屋内地上歪斜地躺着空了的酒坛子。冯素贞的视线转了许久才发现坐在地上,趴在床沿已经醉意朦胧的公主殿下。   冯素贞叹息一声,眼中涌现浓浓的无奈和心疼,轻轻扣上门,然后走向那人。   天香仰头,酒水洒满衣襟,她烦闷地草率去拍,却被一道力阻止,抬头,撞入一双关切温柔的眸中,带点疑惑似的开口,“冯……素贞?”   冯素贞轻轻地应了声,随即温和地笑着去扶她,“天香,你醉了。”   天香拂开她的手,摇头,模样认真极了,双眸睁得很大,望了她许久,才捧起她的脸,神情一点点变得沮丧委屈,像是少了糖果的孩童般不满地质问,“你跑到哪里去了?”   冯素贞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放到唇边轻吻,“你寻我了?”   “嗯!”她重重点头,随即愈发不满地控诉,“你骗人!”   她指着冯素贞,身体一斜,冯素贞慌忙去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我没有在香遗那里看到你!”   冯素贞闻言笑了笑猜测她大抵爱面子去了也只是远远望着没有去问,谁知道冯素贞去看过香遗后见时候尚早便去厨房为她母子二人亲手做了糕点。   本来是来看她气消了没,好一家三口去院内闲坐喝茶的,却见到她醉了。   冯素贞心中一阵愧悔,暗骂自己不应该同天香置气的。   “是我不好,香儿,你别和我怄气了。”   天香拿起离自己最近的酒坛子,凑近了要喝,却被冯素贞截住,“你若气我,大可以打我骂我出气,我绝不许你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   天香推她,试了好几次,都被她挡回,神色不赖,“谁要你管,你根本不关心我!”   冯素贞无奈苦笑,夺了她的酒放到离她远些的地方,随即抱起她坐到床上,她一直像个闹脾气的孩子般挣扎,冯素贞无奈,压着她的双手,望着她,四目相对,她的眸光明亮清澈,“傻瓜,三年前那次我在山洞中同你说的话难道你都忘了吗?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人,谁也不能代替你。香儿,我们走到如今多么不容易,旁人已是太多世俗眼光,万万不能再彼此猜疑,你要信我,信我这一生不会再这样欢喜一个人了。”   天香突然安静下来,背对她躺下,冯素贞早已发现,她双目清明,最多不过三分醉。   一双手自腰后环上,冯素贞在她身后躺下,拦腰拥着她,声音自身后传来,“你是千万个人里,唯一的她,是我最喜欢的人。”   天香不语,却忍不住嘴角弯起,生了丝笑容,在冯素贞尚且来不及反应之际蓦然转身回拥她,二人身躯一时贴的很紧,彼此的气息萦绕游走,天香埋首在冯素贞颈后,微一启唇。   冯素贞没有挣扎,轻微地痛楚伴随着痒意传来,她笑得包容宠溺,轻轻拍着怀中的身躯,天香松口,满意地看着自己留下的痕迹,心中满足,才言不由衷地道歉,“对不起。”随后继续在她怀中,“有时候发现自己是个极为俗气的人。你少看他一眼,我都会开心到不行。”   冯素贞摇头,“那我往后,尽量不去看他。”   天香笑了笑,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些醉了,“我时常懦弱,为你不在身边的日子掉眼泪。明明吃了那么多苦,满心期许只为奔向你,所以才怕你突然不要我……”   冯素贞嗅了口她身上的酒香,过了许久,怀中人已然熟睡,她似乎也生了丝困意,轻轻呢喃“傻瓜,你已经深入我的骨血,要我如何割舍?”   总是渴望占有越多,而越脆弱。   冯素贞轻轻闭上眼,想起她得来的消息,忍不住忧心。   却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藏好你的软弱,苦难要来了。   清晨天香醒来,身边已经冰冷,要不是枕上残留的印记,昨夜的一切她会以为是梦,被角被捂得严实,想来是恐她受凉,昨上温了醒酒汤飘逸着淡淡的清香,屋内燃着炭火,温暖一室,妆台上的南海明珠宛如晨光。   天香四肢伸展,随即懒洋洋地自床上下地步到桌前,端起那盅醒酒汤送到唇边,皱起眉饮了起来。   风雨过后,阳光总是格外可贵。   天香坐在铜镜面前梳好了发,轻巧地绾了髻,朱红抿唇,换了身纱衣。   推开窗,远处,冯素贞就这么回来了。   冯素贞远远望来,瞧见她一脸笑意趴在窗沿,神色说不出的欢愉满足。   推开门,将风霜搁在屋外,天香迎上去,为她抖落身上的落雪,“你去了哪里?”   冯素贞将斗篷脱下,摊开手放在炭火上烤,“去了趟刑部大牢。”   天香抿着唇让她坐下,随即在她跟前蹲下身,仰头望向她,“如何了?”   冯素贞摇摇头,叹息一声,忧虑地开口“柳青言有圣喻在手,我并不宜作过多干涉,恐怕那几位外使在重刑之下,不是屈打成招也是九死一生。”   天香起身,甩袖愤怒地骂道,“真是不成器的家伙!”   冯素贞拉了拉她的手,起身,为她理了理衣襟,柔声道,“莫要气了,我们先去吃些东西,填饱了肚子,去一趟安平王府,看看东璃皇女如今的情况再作定夺,倘若东璃使臣实在保不住,也要保下这至关重要的皇女!”   天香长吸一口气,压下怒意,“好,顺便去尚书府把君雅嫂嫂接过来一起,她家中世代为医,她尽得真传,也好看一看。”   冯素贞点点头,拥着她走到桌前,片刻后便有人送来吃食。   饭后,二人差人去请香君雅,随即先行前往安平王府。   到了王府,桃儿杏儿一脸高兴地迎上来,天香被二人哭哭滴滴弄得心软,最终还是答应先带二人到她的新府上去,但是一旦二人找到了归宿她绝不留了。   宇文秀被安蹲在安平王府最舒适的朝阳阁内,冯素贞与天香到时正巧见到东方景端着药碗小心地掩门出来。   天香一脸诧异,低声问带她们前来的杏儿,“你们王爷亲自喂药的?”   杏儿点头,“嗯!自从这东璃国皇女病下了,王爷每日都是亲自照顾的。”   天香转而望向冯素贞,后者回以宽慰一笑,拉着她,“走吧,我们去看看皇女。”   见到他二人东方景高兴地唤道 “姐姐,姐夫。”随即望向她二人身后,一脸失落,问道,“素姐姐呢?”   天香闻言笑道,“臭小子,现下是如何?亲姐姐也抵不上素姐姐了?”   谁知东方景听后竟一脸不快,怏怏不乐地开口,“姐姐好狠的心,素姐姐一片赤诚,偏的就落得这般下场,你……你不要她,就把她送回来我照顾就是!”   天香听完恨铁不成钢地戳戳他的脑门,“就你有一副好心肠,我是铁石心肠好了吧!”   冯素贞摇摇头,正色道,“皇女的病情如何了?”   东方景脸色愈发沮丧,有气无力地开口,“姐夫还是自己去看吧?”   冯素贞点点头,东方景前头带路,她跟上去,走了几步回头发现天香仍站在原地,“怎么了?”   天香笑笑,“我……突然想起些旁的事,一会儿再来。”   冯素贞点头嘱咐……“外头冷,不要站得太久。”   天香点头,待二人进屋,她才扶着长廊內的柱身,吐出一口鲜血浇在梅枝上,顿时红色刺眼醒目。   天香闭目大口呼吸,忍着痛楚,等面色一点点恢复,一只温柔的手扶住她,伴随着熟悉地关怀,“还好吗?”   她身形一怔,转过头,眼中才放下心来,虚弱地点头,“嫂嫂,你开的药我都吃完了。”   【本章完】   山雨欲来   “有时我满怀愧疚,这一世没做过多少恶事,却总是对不起自己。”天香仰头饮下药汤,抹去药渍如此说着。   香君雅接过药碗忍不住叹息,“香儿,你这样瞒着她,她终究还是会有知道的一日。”   天香摇摇首,无力地笑道,“嫂嫂,她太怕失去我了,在一起的日子,我二人总是聚少离多。她已经每一日都在过往的惶恐之中,我不忍她再为此难受。而且,还有那么长的一段时光,已经很够了,我会陪她很久很久,久到足够制造许多属于我们的美好回忆,届时即便是我不在了……”   说到此处她仰首,强行忍着泪水,不再继续这话题,“嫂嫂,你看过那东璃国皇女,她何时能醒?”   香君雅见她这般,埋怨道,“你自己尚且病痛缠身,却还要去操心旁人,我这药只能控制你一时脉象稳定,若不幸再出了什么事,便是掩盖不住的,届时懂医术的冯素贞一探自然全会知晓!”   天香握着她的手,“所以嫂嫂一定要帮我。”言罢靠近她,贴着她隆起的小腹,低语,“小宝贝你也觉得姑姑会没事的对不对?”   香君雅一时酸涩,对于天香她始终是怜惜且感激的,是天香成就了她今日的爱情和家庭。   “你不必担忧太多,那东璃国皇女不过是叫人下了些药,你家驸马早已经察觉了,此刻还未揭穿只怕是时候还未到。”   “我就说,我家有用的,医术尽得婆婆真传,哪有看不好的?!”   香君雅见她一副自豪,笑着摇摇头,“真是个护短的丫头。”   却在心中惋惜,你家驸马这样厉害,若有一日知晓她救不了你时,又该如何?   一时二人皆未再出声,天香望着窗外静谧的景象发呆,香君雅坐在桌前饮茶。   然后柳青言便来了。   桃儿前来通报时天香侧头沉思了片刻才缓缓点头,“让他在厅内侯着,我随后过去。”   “是,公主,奴婢这就去告知柳大人。”   待桃儿走后,香君雅起身笑道,“那我也先回去了,算算你大哥也该回去了。”   天香挽着她的手,亲昵道,“那我送嫂嫂出去。”   香君雅拍了拍她的手背,“那柳大人……”   天香神色平静,“自然是先侯着。”   “也好,左右我还有些事要嘱咐你。”天香点头,二人并肩走出去。   待天香出现时已是半柱香后,柳青言却神色平静地坐在厅内饮茶。   见她出现,起身行礼,随后开口,“下官以为今日见不到公主的。”   天香在一旁随意落座,仰着头望他,“柳大人来的是安平王府却见本公主做什么?”   柳青言并未因她的冷漠而失落,他已经慢慢习惯她的态度,只是依旧笑着回道,“下官奉圣上之命前来探望东璃国皇女,离去前听闻公主也在此,想起之前东璃国使臣一事,挂念公主凤体,故而想要探望。”   “柳大人看见了,本公主安然无恙,请回吧。”   “公主。”柳青言突然提高声音唤道,天香望向他,他叹息一声,“你为什么同三年前不一样了?那时候你……”   天香笑了笑,起身走近他,语调有些冷漠,“别多想,天下痴情之人都一样,无情之人,也一样。时间会改变的是事,不是人,柳大人,你既已来了这庙堂之中,望你以后以国事为重,其他不必多想。请吧!”   柳青言神色随着她一字一句变得苦痛,最终化为羞愤,转身快步离去。   冯素贞与他擦肩而过,停顿下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片刻后才走向天香,见她脸色有些发白,忍不住担忧,走过去,执起她的手腕,探着脉搏。   天香望着她垂眸认真呵护的神色,心中划过一丝暖意,笑了笑,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语气软糯,“冯素贞。”   “嗯?”   “我们逃走吧?”   “公主?”   “逃到关外去,去牧马放羊,从此闲云野鹤,再也不管他们了!”   冯素贞将她揽进怀中,“好,等这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离开,去牧马放羊,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那……要等多久呢?”   “很快的。”   “再快些吧……”   香君雅说的没有错,三日之后,正当外使绑架小县主一案欲结之际,昏迷已久的东璃国皇女醒过来了。   醒来得恰到好处,伴随着东璃呈来的一封求亲信。   东璃国皇女宇文秀已到婚嫁年龄,却未曾许人,女皇意将其嫁往大齐,此后两国姻亲,和睦相处。只是信中提及东璃女皇年事已高,膝下只有两女,所以希望宇文秀与新驸马婚后能在东璃侍奉三年,承欢膝下。   为表诚意,愿意撤出其在大齐境内东南沿海一带的所有兵力。   皇帝陛下听闻后与大臣商议,奈何皇帝陛下至今膝下无子,前些年也有后妃有孕只是都接二连三小产,未能幸免。   这几年甚至再没有哪位嫔妃有过喜讯。   那么东璃国皇女还能嫁给谁?皇亲贵族中只剩下至今未婚的东方景,这个东方瑜一直忌惮却又碍于天香迟迟没动的人。   公主府内。   天香长叹一口气,侧头望着冯素贞开口问道,“我皇兄为什么会至今仍没有孩子?”   冯素贞握着天香有些冰冷的手牵着她往室内走去,“这事只怕只有太医院知道了。”   天香露出一丝悲凉,“皇家骨血多是如此,看似高贵无比,却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稚儿连来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也没有。”   冯素贞将她搂在怀中,吻了吻她的额角,“我以为你会更在意阿景的婚事一些。”   天香笑了笑,张开手回抱着她的腰际,在她肩上靠着,“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冯素贞闻言诧异,“敢问公主有何感想?”   天香捏了捏她的脸,“贫嘴,你难道不是同我一样的想法么?”   冯素贞拉起她身后斗篷将她裹得更加严实一些,眨眨眼,“嗯……说说看。”   天香怨念地望她一眼,缓缓道,“你虽不让我插手,我也看得出这京城如今不太平,阿景若真因为这桩婚事能前往东璃避开三年,又得到了东璃女皇的庇护,往后我们也不必再为他思虑了。”   冯素贞闻言低头轻轻一吻她的唇边,赞许道,“孺子可教也。”   “可阿景喜欢那姑娘么?”   冯素贞笑望着她摇摇头,“阿景有喜欢的姑娘。”   “咦?”   冯素贞拍拍她的肩,揽着她,“但他二人都没有选择,阿景没有,宇文秀也没有。”   “你先告诉我阿景喜欢的姑娘是谁……”   “你这做姐姐的需要自己去多留意才行。”   “好你个冯素贞,我……”   “好了。”冯素贞截住要作势打自己的手,正色道,“现下我们应该关心的是你皇兄。”   “你说。”她望了望四周,神色有些不自在地凑近了冯素贞问道,“是不是我皇兄的问题?”   冯素贞闻言脸色也闪过一丝红晕,颇为无奈地回道,“之前是有嫔妃受孕的。”   “那我皇兄那样宠那位梅妃,她怎么也?”   冯素贞悠悠一叹,“她自然是不可能怀上了。”   “你说什么……”   冯素贞摇摇头,“今夜不是宫中设宴邀了我们么?正好去探一探。”   “好。”   暗涌   为庆贺东璃国皇女大病初愈,皇帝在宫中设宴。   琉璃灯火通明,宴席奢华,众人举杯恭贺,大病初愈的宇文秀一身海棠红衣,束了发髻,英气逼人,她身旁坐着兴致不高的东方景,拉着脸不与人交谈。   皇帝陛下今日似乎兴致很高,笑着坐在高处,不时与身旁的梅妃娘娘耳语几句,红光满面。   天香的视线游走了一番停在了身旁的冯素贞身上,侧过头,托着下巴望着她笑道,“你今日果真俊俏非凡。”   素来内敛的冯素贞闻言,闪过一丝不自在,无奈地回道,“公主莫不是想说自己这身衣裳做得好?”   天香点头,“我第一次做衣裳,想不到能有这样的成果。”   冯素贞为她挑了块吃食在碗中,继续同她笑谈,“是是是,连杏儿看见了都说我这件衣裳很是别致呐。”   毕竟也不是所有男子的衣裳上都能这般姹紫嫣红的堆着花朵吧。   天香满意地咂咂嘴,继而握着冯素贞的手腕,凑近道,“一会儿我要是装醉不像怎么办?”   冯素贞淡定从容地移开她试图要拿过去的酒杯,将她那杯装着温热茶水的酒杯塞到她手中,低声道,“你昨夜不是就做得很好么?”   天香气的捏了捏她的手,“你这个人啊。”   冯素贞笑了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顶,“时候差不多了。”   片刻后,天香长公主便真的醉意朦胧了。   皇帝陛下留她二人今夜就留宿宫中,冯素贞扶着天香谢恩告退,那人借着醉酒整个身躯压在她身上。   冯素贞有些无奈又好笑,伸手揽着天香的腰身,转身之际却无意间对上一道视线,眼中闪过一丝不快,索性伸出双手将人整个揽在怀中走出众人视线。   出了殿,身后一直有宫人跟着,故而二人也一直未作声。   到了安置的宫殿,奈何那些宫人执意奉了陛下旨意要留下伺候,使得二人一时犯难。   冯素贞正欲开口说话,却被怀中人推开。   天香眯着眼摇晃地站在那里,走两步,又晃一晃,却不肯教冯素贞和宫人扶。   “好你个冯宿,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冯素贞配合地装作尴尬地样子,努力去扶,“公主,你醉了。”   天香借势揪着冯素贞委屈红了眼,推人走又说她不准走。   就是这般,像个与情人吵嘴的可爱小姑娘。   一旁的宫人见着冯素贞一脸窘迫无奈,忍不住偷笑,不过是小夫妻二人在闹矛盾,梅妃娘娘还说公主今日怎么这样不胜酒力,原来是心情不佳。   冯素贞余光扫了二人一眼,划过一丝冷笑,随即俯下身将天香拦腰抱起走向床榻,吻了吻她的唇,一面低声哄道,“好香儿,是我错了,莫要气了,我这就给你赔罪。”   那两位宫人相视一笑,明了地点点头,默默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天香自冯素贞怀中抬起头来,早已双眸清澈明亮,笑得狡黠,“还是本公主有办法吧。”   冯素贞点点头,宠溺地笑道,“你这叫旁门左道。”   是在拿自己的名誉行事。   天香揪着她的一缕发玩耍,瞥了眼外头,“出是出去了,却还在为我们看门。”   冯素贞握着她的手,瞥了眼外头,“所以我二人须得早些就寝了。”   言罢一挥衣袖息了室内的灯火。   天香往里挪了挪腾出一些位置让她躺在身旁。   月光明亮,透过窗柩铺洒了一地,一层银灰。   天香侧身枕着双手望着冯素贞静美地侧脸,如痴如醉,却又惋惜不已,抚摸着她的鬓角,“我不喜欢这张脸。”   冯素贞捉过她的手吻了吻,“我知道,我知道。”   天香环着她的腰贴近她,相拥,“若子嗣一事真与梅妃有关的话,那对我皇帝老兄来说太残忍了。”   “天香,其实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陛下也许并非一无所知。”   天香点点头,“你要小心一些。”   “你不与我一起?”冯素贞诧异,她原本就是担心天香要与她一起,还想着要等她睡着了再偷偷行动的。   天香放开她,平躺,眨了眨眼,“我如今不比从前,飞檐走壁的事也干不来了,跟着你只会让你分心,还不如在这里睡觉等你回来。”   冯素贞俯身在她上方,理了理她的发丝,眼神眷念温柔,“这样很好,我只想你珍惜自己。”   天香笑着揽过她的脖颈,揶揄道,“我这么听话,你亲亲我呀。”   冯素贞一怔,转瞬一笑,果真俯下身吻上温软地唇。   唇齿相依,柔软温柔,缠绵辗转,不知是谁轻轻一叹,随即化为更深一步地探索。   她们的身体贴合在一起,脸靠的很近,甚至可以看到彼此脸上细致的绒毛,闻到身上淡淡的香气,呼吸变得灼热,语言已是多余的东西,唇瓣贴合在一起,天香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她的眼里雾蒙水润,脸上泛了红潮,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清纯夹杂着妩媚,那惹人怜爱的样子让冯素贞情难自禁地低头再一次贴近她的唇瓣,继而温柔地绕住她的舌尖,轻颤着承受彼此的爱意,睫毛已不自觉地潮湿……   “冯……素贞?”   “天香,香儿……”   月光撩人,彼此呼吸急促,涨红着脸,不敢去看对方,竟谁也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片刻,冯素贞握着拳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覆盖,她侧目,天香努力维持着淡定,理直气壮地说道,“嗯,味道还不错。”   随即转过头,“外头已经没有人了,你……快些去吧。”   冯素贞愣了片刻,笑出声来,“知道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床上的人,也忍不住咬着被角痴痴地笑了起来。   那一夜冯素贞直到天亮之际才回来,月亮还未西沉,她小心翼翼地推门然后转身合上,将风雪搁在屋外,披风上全是雪,轻轻一抖,散落了一地。   借着月光,冯素贞伫立在窗前,清瘦的身影透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一双手拦腰环住她的腰身,贴上背后熟悉的温软身体,微一愣神后覆上那双手,十指交握,细腻温情直达心底,她轻轻垂眸,睫毛湿润,带着厚重,掩盖眸内悲悯,“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身后地人在她肩处蹭了蹭,低低地回道,“你一直不回来,我怎么睡得着。”   冯素贞闻言转身,面对她,抬手轻轻触碰她的脸,大抵刚从屋外近来,手上仍旧冰冷,天香不自觉地瑟缩,冯素贞荒忙缩回,“你一直在等我?”   天香点点头,“我去点灯。”   正欲行走却被冯素贞拉住,“别点。”   天香回眸,月光里她双眸清凉柔软,其间隐忧明显,“你说吧,不论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能接受。”   冯素贞点点头,将她揽回怀中,“我查了这两年来宫内的膳食和用药,发现单看每一样都似乎没有问题,但是其中几样药同膳食是近两年宫内采购最多,食用频繁在体内累积,会致使男女绝育。天香,也许,你皇兄这一生都不会在有子嗣了。”   天香闻言自她怀中起身,光影中双眸清冷,望向冯素贞,“你早已知道了这个结果是不是?”   冯素贞眸光一闪,却最终没有否认,“是。”   天香笑着摇摇头,“你果真以为我猜不到么?”她抬眸望向窗外,轻轻道,“又下雪了。”   她初回京城那段日子,每日大街小巷四处游走,并非玩乐,想要探知的事情早已经知晓了一二,后来联系冯素贞和东方景这三年的表现,便早已猜测他二人在做什么了,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   “天香,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停止这一切,什么也不去管。”   天香侧头,望着她眸中光芒闪烁,拉着她的手,“可你知道我已经无法替谁选择了,我皇兄不会再有自己的子嗣来继承皇位,我父皇子嗣单薄,除了皇兄和我,只剩下阿景,我从不在乎他是否我父皇亲生,他想要天下我也并不吝啬,只是我仍旧想要知道害我皇兄的人是不是他?”   冯素贞闻言神色严谨,正色道,“不是阿景,他根本不知情,即便我也是在见了梅妃之后才开始怀疑此事的。”   “梅玉华?”   “她是李兆廷的人,我曾让人查过她是在三年前我们还在开封时进宫的,算一算时间,那时候刚好有了要杀我的圣旨,以及城隍庙一事。”   天香闻言有些神伤地叹息道,“果然是他。”   冯素贞摇摇头,“可这一切完成得太过顺理成章了,无形中仿佛还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操作,李兆廷的目的太过明确,反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接下来阿景不能再像从前一般面上身色犬马来掩盖一切了,东璃此去,只怕万分凶险。”   “你查到了什么?”   冯素贞摇摇头,“坦白说,自东璃来访我便让阿景派了人出去,然而至今这些人皆是了无音讯,关于东璃我们更是知之甚少。”   天香长吸一口气,“你是担心东璃使诈?要扣下阿景?”   冯素贞笑了笑,“倘若真是这样倒也没什么,无非是那小子去做了压寨夫人,然而就怕事情远远不止这样简单。”   “那我去求皇兄,让他不要逼着阿景去娶那个劳什子皇女了。”   冯素贞知晓她不过是孩子脾气,不言不语只笑望着她,她果真自己也好笑地摇摇头,“我总是还沉浸在过往,当他是那个只会做木鸟的太子哥哥。”   “也许我们应该将陛下此举往好的方向去想,让阿景暂时脱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也好。”   天香点点头,“让李兆廷同我皇兄去闹好了。”言罢调侃道“说起来,我许久没有见过刘长赢了,我那位无缘的兄长。”   “总会见到的。”   天香转身扯了扯她的嘴角,推了推她的眉头,笑道,“好啦好啦,不要愁了,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人生哪有许多解不开的死结,比如我爱吃甜食,可它总让我牙疼,我便将常疼的那颗牙给拔了。”   冯素贞闻言好笑地反问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倘若你能改为戒了甜食就更好了。”   天香扁嘴,颇为不屑地反驳“我爱的自然不能割舍,我痛的又何必珍视?”   冯素贞张嘴正欲说话,却被她捂住嘴,“所以冯素贞啊,以后你都不能再逼我放弃你。”   冯素贞将她的手拿下握在掌心,郑重地回道“往后你赶我,我也不走了。”   天香闻言额头重重磕向她的肩骨,头顶传来一阵冯素贞吃疼的闷哼,她不知道怀中的女子用怎样的心情在说那些话。   总是如此,当一个人还在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不会知道与她分别的时地。   就像我们在生的时候,亦不知道死。   【本章完,】   秦晋   安平王府。   近日府内上下伺候的仆人都是小心翼翼的,都知道自家主子脾气不好。   当然除了某位居住在府上的客人,她可是一点儿也不在意的。   一大早宇文秀便穿戴整齐,将东方景的房门砸得震耳欲聋,“东方景,快起来,快快快!”   里头陆续扔了许多东西伴随着怒气十足的一声,“滚。”   然而皇女大人并不在意,顿了顿,提起衣罢,挑了挑眉,“我要踹门啰!”   “你敢,我跟你说,宇文秀我……”伴随着哐地一声,东方景的骂声被卡在喉咙里,宇文秀一身蓝色锦衣叉腰挑衅地笑望着他。   东方景穿着雪白的里衣,一头发来不及束,衬得面容比平时更加俊美柔和了些,晃的皇女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咳了咳,“你看都日上三竿了,起了吧?”   东方景冷哼一声,索性懒得搭理她,自顾自穿起了衣裳。   宇文秀望着她在自己面前这般宛然自若地穿衣洗漱,一时有些窘迫起来,她原本是想逗逗他的,她一直觉得东方景就是个小屁孩,是不经逗的,所以好玩儿。   可是此刻她面上有些热,心里有些奇怪,气氛不知道是僵硬还是尴尬,“那个……”   东方景抬眸瞥了她一眼,吐去了漱口水,然后擦干净后,冷冷地开口,“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们就快要成亲了。”宇文秀走到桌前坐下,托着下巴眨眨眼,早已抛却先前的尴尬。   作为姑娘,宇文秀绝对是株奇葩,害羞,那是什么?她应该从来不知道,东方景默默地想着,然后眼也懒得抬,“你们东璃是没有男人了吗?非要跑到我们大齐来找。”   宇文秀为自己到了杯茶,抿了口放下望向他,“东璃男人是很少的啊,大多数时候都是女子同女子一起生活,男人大多都是贵族才能接触,虽然以我的身份要找个男人是很简单的,可是……他们哪有你好玩儿?”   言罢瞅见东方景额头明显的青筋突起,低下头开心地偷笑。   东方景洗漱妥当后在她面前坐下,径直望着她也不开口,宇文秀一时被盯得不自在,忍不住问道,“怎……怎么了?”   东方景转过头,冷冷道,“没什么。”   宇文秀皱着眉,摇摇头,有些莫名,随即开口,“你是不是在为要随我去东璃三年的事为难?”   东方景望了他一眼,懒得开口。   她却笑起来,“没有关系的,三年很快就过去的,你只要陪我去看我母后,等她好起来,我就……”   “成亲应该是两情相悦的。”东方景突然回首望着她打断。   “这么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我……”   宇文秀观察着东方景,清楚地看见他脸上闪过的失落,“如果没有我,你会和她成亲吗?”   好半晌,当宇文秀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才开口,语气无力,“她不会嫁给我的,因为我们并非两情相悦。”   宇文秀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起身背对他留下一句,“等到了东璃,就好了。”   然后径直离去,东方景望着她喝过的那杯尚有余温的茶水,抿唇不语。   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有回来,想必早已凶多吉少,东璃究竟是怎样一番状况?   还有,他真的要娶宇文秀吗?   ————————分界线———————   丞相府。   男子一身长衫伫立望着亭内抚琴的女子,神色平静,待琴声停息他才走过去。   “素素姑娘琴艺真是越来越纯熟了。”   “比起冯素贞如何?”素素回眸,眸中隐含一丝冷意。   张绍民微一愣神,摇摇首,“我也只是机缘巧合下听过一次前驸马弹奏,应该是极好的,然而时间久远,早已经忘记了,反倒素素姑娘的琴艺让在下回味无穷。”   素素笑容清淡,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寒风中,她身形纤细消瘦,惹人怜悯,“半个月了吧,我在张大哥这里已经叨扰了半个月的时光了。”言罢咳了起来,张绍民慌忙倒了热茶递过去。   “姑娘不要在寒风中太久,唯恐染了风寒。”   素素点点头,抬眸“张大哥近来很忙吧,总是几日难得一见。”   张绍民闻言笑了笑,摇摇首,“左右是些俗物杂事,处理起来也棘手,每次回府也已经天色较晚所以不曾来叨扰姑娘休息,是绍民怠慢了姑娘。”   素素摇摇首,“那些事我是不懂的,以往在安平王府的时候也是如此,其实他们说的事我是不明白的。”她转过身,望着远处,微眯着眼,轻轻一叹,“可那时候总有盼头,日子也不至于难熬,现在,自己是个无人牵挂的人,是多余的。”   张绍民望着她,面上涌现一丝怜惜,开口劝道,“姑娘切莫妄自菲薄,这世上又怎会缺乏关切之人呢?”   “张大哥。”素素转身望着他的双眸,那其间隐含着万千情绪,让他骤然心惊,“为什么连你也要这样?我原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你应该懂我,可我们又是不一样的,毕竟我可以留在她的身边默默陪伴,你却不可以,我原以为你会支持我,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阻我。”   张绍民心中一惊,强行镇定,“绍民不明姑娘所言。”   “你不明白不要紧,我只是希望知道多一些关于她的事,你不能再阻我。”   张绍民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决绝孤寂,心头闪过苍凉,一时无言。   直到随从前来打断。   “大人,您安排的事属下都打点好了。”   “嗯,派人去长公主府知会一声。”   “是。”   “等等,把之前截下来信送来我书房。”   “是。”   夜晚漆黑一片,寒风呼啸,寒冷刺骨。两人已经一招一式打斗了十来回合,渐渐地青衫青年占了上风,与他过招的宽袍的男人招式凌厉狠绝,剑尖次次直指要害,都被他闪避躲过。   青年突地飞身而起足踩剑尖,一跃翻过到了男人身后,灵活转身,一柄剑已经抵着男人的脖颈,青年转身,掀开头上斗篷,再缓缓撕开一层人皮,露出一张苍白的清丽绝色面容来,正是昔日的妙州才女冯素贞。   “飘红兄,别来无恙啊。”   男子闻言猛地一怔,转过身,瞳孔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换为浓厚的杀机,不顾脖颈上的剑,直逼青年。   冯素贞侧身与一剑飘红的剑擦肩而过,一缕发丝飘扬落地,她眼中闪过惊骇,随即稳稳站定后长叹一声,抱拳俯身,“多谢赐教。”   一剑飘红面容冷冽宛如此刻寒夜,满是风霜的脸庞上坚硬冷漠,却还是问出了长久以来最关心的事,“她,回来了?”   冯素贞点点头,“回来了。”   一剑飘红点头,抬首望向漆黑的夜空,语调里夹杂着一丝柔和,他不远千里来此,无非就是要验证这件事而已,“那就好。”   “飘红兄可让素贞好找。”   “你找我做什么?”   冯素贞见他转身望着自己,苦笑,“说来惭愧,如今我与阿景都已经无人可用了,只盼飘红兄能出手相助。”   一剑飘红望着她片刻后复才淡漠地问道,“何事。”   “三个月来,我曾陆续派人前往东璃打探消息,可派出去的人无一归来,想必早已凶多吉少,飘红兄技压群雄,素贞如今只能寄希望你能出手相助了。”   一剑飘红闻言皱眉,点了点头,“听说与东璃联姻的正是东方景?”   冯素贞点点头,无奈地笑了笑,“正是那小子。”   一剑飘红点头,“我知道了,等我消息吧。”   言罢转身,翻身上马后转过头来望向冯素贞,夜色中他双眼漆黑,但却让人能轻易的捕捉那其间而来的光芒,“好好照顾她,若还有下次我绝不轻饶。”   冯素贞点点头,郑重道,“定以性命相互。”   一剑飘红抿唇高喝一声“驾!”随即绝尘而去,身影消逝在夜色中。   与此同时树林中出现数十只火把,燃着熊熊火光正从远处靠近。   冯素贞握着缰绳,随即再度将先前掀下来的□□贴在脸上。   待火把靠近,才看清来人是领着手下众人的新探花孙甫。   “哎呀,原来是冯先生啊,久仰久仰。”   “孙大人,好巧啊。”   “诶,好不容易到一日轮休,却因为除了件事,又把在下叫了回来你看这半夜三更的也不让人好过。”   冯素贞仔细打量他的面容,火光印在他微胖的脸上,他皱着眉眼,一脸怨恨。   “敢问出了何事?”   孙甫闻言顿了片刻才凑近了冯素贞身旁低声道,“关在牢里的欲仙帮旧犯被人劫走了!”   冯素贞闻言,心中一颤,长吸一口气,“确定是欲仙帮旧犯?”   “不会错,我接手后特意去翻了卷宗,原以为时间这样久,这些人早已经被人忘记了,谁知道时至今日还有人劫狱!”   冯素贞一时陷入沉思,片刻后回道,“孙大人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明日再找,走,我请你喝酒去!”   “好,有幸能与未来驸马爷把酒言欢,是孙甫的发造化。”言罢转身对着众人道,“你二人再沿着河边看看去。”   过个度   昨夜偶遇孙甫,冯素贞有意拉他闲聊。故而二人寻了城中一家酒馆坐下交谈。   新科三甲,唯独这孙甫如今最是不得陛下重用,故而也鲜少有人提及,然后交谈之中冯素贞却对此人印象极好。   孙甫祖上三代都是猎户出生,后来他父亲在打猎途中无意间救下了在寺庙上香途中跌下山坡的私塾先生之女,尔后两人结为伉俪,生下了孙甫,因外公是私塾先生,孙甫自幼耳熏目染,读了书,长大后在外公和父母的鼓励下参加乡试中了举人,还是解元,之后便又抱着一试的态度进京参考,谁知竟中了探花。   孙甫为人朴实耿直,言语实在,冯素贞所问他都一一答来,想来之所以如今仍旧不受重用也是因着这性子过分耿直了。   但这样的人,在官场是少之又少的,冯素贞举起酒杯,“孙兄,来,小弟敬你一杯。”   孙甫闻言笑着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冯素贞微微一笑,状似不经意地提及“听闻这欲仙帮不是七年前就被一网打尽了么?怎么又……”   孙甫捡了花生米丢尽嘴中,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朝中多是酒囊饭袋,要保几个不入流的叛党总有些手段,而且老弟你有所不知,这逃跑的几人身份可不是一般的江湖中人,除去是欲仙帮部下,我在整理案综时发现他们竟然都来自东璃,你想想啊,好好地东璃人跑来我大齐混江湖,好没有出息……”   冯素贞闻言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随即讽道,“不过是树大招风,引来了一帮臭虫。”   孙甫微有醉意,打了个酒嗝,“不说那些,来来来,我们喝酒,近日青言和南石兄都忙得不见人影,我去寻他们喝酒,每每也总是白跑一趟。”   冯素贞闻言好奇,挑眉问道,“柳大人同封大哥都很忙?”   孙甫点点头,神色间隐有艳羡,“他二人都是极受看重是栋梁之才,自然是每公务缠身。”   冯素贞抬手拍拍他的间宽慰道,“老兄不必沮丧,依小弟看来,老兄总有一人必成大事。”   孙甫闻言大笑,“哈哈哈,借你吉言。”   冯素贞笑了笑,垂眸掩去眼中的疑虑,心中却自有一番思量。   后来孙甫醉了酒,冯素贞留下银两托小二照看,便起身回家。   一路伴随着刺骨的寒风划过面颊,她的酒意醒了六七分,她在路上走的极慢,脑中理着千丝万缕的疑惑,愈发觉得有些事可疑。   不知不觉停下抬眸,公主府已在眼前,府门上挂着两盏明亮的灯笼,照的周围一片昏黄亮堂。   冯素贞理了理衣襟面上换了副温柔的神情,然后提步走去。   天香为熟睡的女儿盖好被子,望着小姑娘天真稚嫩的睡颜,眼中蓄满温柔,忍不住抬手轻轻触碰她的脸蛋。   离开之际灭了灯火轻轻地关上了门窗。   回到房中,冯素贞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坐在桌旁饮茶。   天香面上露出笑容,随即提步过去,在她身旁坐下,随即凑近她嗅了嗅,皱眉怨道,“你喝酒了?”   冯素贞抬眼笑望着她点点头,“喝的不多。”   天香埋怨地望她一眼,随即提起茶壶为她新添了热茶,“同谁喝的,这样晚才回来?”   “探花孙甫。”   天香闻言想了想,才记起,“怎么会与他一起?”   “无意间碰见了,便索性结交一番。”   天香点头,随即打着哈欠,冯素贞放下茶水,关切地问道,“困了吗?歇息吧。”   “若不是等你,我早睡了。”   冯素贞宠溺地笑了笑,站起身也拉她起来,随即拥着她去歇息。   重逢以后总是如此,不论她多晚天香总是坚持等她回来才肯睡下,二人也似乎愈发地默契,不问不解释。   “明日,我们去丞相府坐坐吧,也顺便探望素素姑娘。”   天香困极,疲倦地闭着眼回应,“好啊。”   疑虑   在张绍民府上再见到素素的时候,天香忍不住为这女孩感到心疼。   素素瘦了很多,也沉默了不少,见到她与冯素贞时不再像以往一样热情了。   她心中一定藏了许多的事,无法轻松了。   冯素贞与张绍民去了书房,一直关在里面三个时辰,不晓得聊些什么,这期间天香一直坐在廊中望着素素弹琴。   天香一直觉得自己算不上极风雅之人,她不懂音律,遇到好听的曲子能静下来完整地听完已经不错,然而要她去领悟其中寄托的情思那便是难为她了。   故而素素连弹三首曲子,停下来望向走廊上时,也只见到天香柔和静美地侧颜,她看上去那样温和满足,没有一点儿被打动后的纠结和恻隐之心。   这样平和安慰的幸福着,理所当然地杜绝来自旁人的情感,冷漠得让人心寒。   却又恨不起来。   白皙的素手安静地垂放在琴弦上,素素轻轻撩起垂下的一缕发丝到耳后,缓慢地开口“姐姐,我想离开京城了。”   天香闻言脸上涌现错愕,愣神了片刻才消化这件事情,叹息一身走到那琴前蹲下,双手靠在膝上支撑着脑袋望着面前绝丽的女子,“好啊,有没有想好要去哪里?”   素素摇头,垂眸与她对望,眸內柔光闪烁,“还没有想好,天大地大,总会有去处的。”   天香点点头,“那,喝过阿景的喜酒再走吧。”   素素一愣,带些许不可思议,“王爷要成亲了?”   “嗯。”天香轻轻应着,目光专注地望着她,不让自己遗漏她的每一个神情,“他要成亲了。”   素素露出一丝笑意,“想不到这样快,不知道新娘子是?”   “素素,你难道……”天香正欲问出口的话被突然出现的冯素贞一声叫喊打断了,冯素贞将张绍民甩到身后快步来到二人面前,弯腰扶起天香来,随即对素素笑着点头,随即转向天香,“时候不早了,先让素素去收拾东西,然后我们一到去安平王府。”   天香点头,继而望向素素,“快去,今日我与你冯大哥是特地来接你回去的。”   素素点头,施以一礼,随即缓缓离去。   天香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冯素贞捏了捏握在掌心的手,靠近她耳边轻声道,“你来时答应了我什么?”   天香耸下肩,有些不甘,“不过问。”   冯素贞拍拍她的肩,“感情一事,不能强求,你刚才若问出了口,只怕太过伤人。”   天香有些疲倦地靠在她肩上,低低地回道,“是我对不住她。”   冯素贞揽着她的肩扶起她,正视着她的眉眼,“傻瓜,你若不对不住她,那我岂不是要哭死了?”言罢抵着她的额头,规劝道,“别想太多,一切顺其自然吧,也不要替阿景去问。”   天香点头,一时二人相对无言,直到张绍民的脚步声响起,遂才拉开与彼此的距离。   “刚才你俩都背着我说了什么?”   张绍民笑了笑,“不过是与冯兄说些奇闻异事罢了,公主若喜欢,下官可以……”   天香闻言摆手,“我才不要听故事,我要听你二人私下又合计了什么?”   言罢转过头,望着冯素贞一脸静候下文,冯素贞苦笑一声,摇摇头,“就知道瞒不住我们聪慧的公主殿下,待阿景成亲后我们不是要离开一段时间么,京中总还需要人看顾,我便交代了张兄几句。”   “就这些?”天香皱眉,半信半疑地望向张绍民,他笑着点点头温润地回道,“确实如此。”   ————————————   安平王和东璃国皇女的婚事安排在这月十五,是皇上下旨专门挑选的近期最好的日子,只是仓促了些,就在三日后。   整个安平王府以及冯素贞与天香二人为此忙得晕头转向,连带着封南石夫妇也上门帮忙。   自上次明月楼设宴之后,这还是冯素贞与封南石第一次照面,他今日一身藏青袍子,精神奕奕,五官立体,较寻常多了几丝凌厉,冯素贞不由得微一愣神,心中划过一丝难以捕捉地疑虑。   “封大哥,许久不见了。”   “是有些日子了,这不,之前明月楼因着我的疏忽害得你家的小县主遇险,皇上不快,罚我去巡防营做苦力了。”   冯素贞闻言低低一笑,“大哥说笑了,这巡防营素来重于泰山,可见陛下对兄长重视。”   封南石摆摆手,随即大笑着步入内室,留给冯素贞一个潇洒豪气的背影。   冯素贞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皱了眉。   那日明月楼设宴,请去的人全是如今朝中的中立之人,既没有实权也已经失了地位,这无非是向朝中另外两派表面自己的立场,同时也让皇帝能够放心起用,他并无结党营私之心。   叫了她与天香去,却又多少会让皇帝对他留几分忌惮。   是因为他果真为人豁达,不计得失,不怕被连累,还是另有打算?   巡防营,大齐京中掌管兵力的重要所在啊。   “嗨!”肩上被用力一击,转过身,对上自家公主牵着小女儿而来的场面,驱散心中的疑虑,笑着蹲下身,“香遗,来,告诉爹爹,你娘亲今日可有偷吃舅舅成亲那日要的糖果?”   “没有没有。”   “那你嘴角沾的是什么,嗯……桂花糕,你娘亲可是又拿这些诓骗你与她一道哄我了?”   天香在后头实在听不下去了,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一脸不满,“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冯素贞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有些凉,于是放到唇边呵气,“好了,我还有些事要去忙,君雅嫂嫂来了,你去陪她说说话,我一会儿再过来。”   天香点点头,为她理了理衣襟,嘱咐道,“外头天寒地冻的,你可别回来太晚,今晚我让厨房顿了羊肉汤,可不要错过了。”   “遵命,娘子。”   “……快走!”   待天香目送冯素贞离去后转身,发现自家女儿仰头正一脸嫌弃地望着她,“小家伙,你这是什么眼神?”   “杏姨说得对,爹爹同娘亲果真肉麻死了。”   言罢迅速跑开,天香反应过来,气到,“好你个臭丫头,看我逮到你不打你屁股!”   冬日天色总是阴沉,让人抬首望着心中阴郁莫名,天香跑了几步,便顿下来,扶着一旁的墙壁,大口喘气,脸色一点点苍白,又慢慢地变得正常后,她才缓缓地走进去。   “嫂嫂,你来了!”   香君雅放下手上的茶水,拉着她坐在身旁,随即一脸关切地抚上手腕,为她把脉,神色由严肃忧心转而变得一丝放松欣慰,“你近来吃了什么?”   “旁的倒是没有,只是冯素贞说天寒要多喝烫,暖身暖胃又滋补,所以每日总是要亲手熬汤看着我喝下去。”   “知道汤内放了什么?”   “我哪里会去关注那些?不过她说了,只是些大补的。”   香君雅点点头,露出不解,“你的情况竟比之前要乐观了许多。”   天香笑着拍拍她的手背,“这是好事呀。”   香君雅点点头,转瞬握着她的手叹息一声,“但你我都该明白,你的身体非这几碗补汤便能……你终究要爱惜才是。”   天香闻言笑起来,双眸明亮有光,“我当然会爱惜自己。”   【本章完】   大婚   十五那夜,夜色阴郁,没有圆月,灯火将京城依旧照的通亮。   安平王爷同东璃国皇女的婚事盛大奢华,琉璃色的灯火照亮了整座安平王府。   入目的红色席卷着人脆弱的五感,那样鲜明又激烈地与夜色相充斥。   热闹极了。   安平王东方景,一身大红喜袍衬得少年身姿修长英挺,束发加冠后五官被更具体地展现在人前,一双眼眸在夜晚格外的漆黑,双眸因酒微添了红晕。   少年今晚格外地温和好脾气,几乎不拒绝所有宾客的敬酒,表的温润得体,没有了往日的尖锐和邪肆。   天香与冯素贞站在远处凝望,面上皆是担忧的神情。   在这件事上,她二人心中无法做到坦然无愧,她们选择了大局,牺牲了这位弟弟的情感。   “天香,倘若素素也心仪阿景,你会同意他们在一起吗?”冯素贞望着贴了大红喜字的灯笼开口。   天香微微后退,靠着身后的柱身,吐出一口气,舒展开眉头,“你呢?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想?”   冯素贞转头,温润的目光望向她,带着缱绻柔意,答道,“我大概是会劝诫吧?不想素素姑娘再步梅竹的后尘了。”   梅竹,那位已经逝去七年的女子。   天香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愧疚,继而抓起她的手,“对不起,我父兄都亏欠了她。”   对啊,东方景若真有一日成了这大齐的君王,那青楼出生的素素无非会步向梅竹一般的路。   帝王子孙的爱,大多如此,让人心寒绝望。   “可这一切其实从来都不受我们希望而改变啊,天香,你不必难过,阿景年少,情之一事尚且懵懂,谁又能说皇女非良配?”   天香点头,笑道,“毕竟一开始我也看你这个驸马是横竖不顺眼的。”   “所以你要开心一些。”冯素贞拂了拂她的面颊,继而宽慰,“很快我们便要送阿景离京了,打起精神来。”   天香捧着她的手蹭了蹭,“嗯。”   随后烟火在天际绚烂绽放,冯素贞拥着天香仰头,绚丽的色彩照亮了女人们绝丽的面容,柔美又坚毅。   冯素贞轻轻侧目,余光中,素素望着她们的方向怔怔出神,她不经意间将天香紧了紧,靠向自己,眉目间闪过一丝决绝。   ——————————————   下人搀扶着脚步踉跄的少年踏着灯火的光芒而来,推开门,一室喜色跃入眼帘。   新娘子一身嫁衣,如火如荼地炫目夺人。   天香绕过众人来到弟弟跟前,脸上满是关切,“阿景,往后就是大人了,不能再任性了。”   她的兄长坐在厅内,身旁拥着爱妃,笑容满面,她的弟弟身在喜房,身形踉跄,满目灰败。   冯素贞挥手示意旁人退下,唯独留下伺候之人,便到了二人跟前,拍了拍东方景的肩,望着少年垂眸的模样,轻轻一叹,“阿景,能过去的,都会过去。”言罢拉着天香离去。   东方景微眯着眼望着一步三回头离去的长姐,眼中的委屈无助怨恨都一瞬间化为了冷漠。   早在今夜以前他便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感情有时候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和任何人无关。爱,或者不爱,只能自行了断。   他心中爱慕素素,可素素的目光永远追随着姐姐。   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他应该在出发不久后迅速地折回。   他的一生早已不能专注于儿女私情,太多事等着他去做了。   少年支撑起身躯,一步步到了床榻跟前,望着安然坐着的女子,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他只当宇文秀永远是闹腾的,却原来也是安静得下来的。   是不是所有女子都是有两面的?   “请王爷掀盖头吧。”   喜娘递来称杆,他迟疑着伸手。   喜帕划过眼帘,扯开阻挡,展现地是女子绝美艳丽的容颜。   一个女子一生最美的时刻,都在这洞房花烛夜身披嫁衣时了。   不论她是否曾是身份尊贵,骄傲跋扈的皇家女儿,她总能在这一刻无限的柔美绝色。   “好饿啊。”   当然皇女殿下不开口说话就更好了。   前往东璃   安平王大婚后,果真如当初两国事先约定的那样,东方景随宇文秀归国尽孝,三年一过立即归来。   出发的日子定在了月尾,皇帝陛下御赐了许多珍贵之物欲送往东璃,以表今后两国和睦的一片诚意。   所以大齐各类物产每日地由各地进入了安平王府,出发那日数十辆辆马车运载自安平王府门口排到了街口。   天香一再亲吻先前因不舍得她与冯素贞离开而哭得双眼红肿的冯香遗,并细细地低声安慰。   她如今愈发像位娘亲,开始变得有细致温柔的一面。   冯素贞拍了拍她的肩,递以安慰的神色,随即蹲下身望着女儿,手掌贴在她的额际,温和地嘱咐,“香遗,留在家中要听话知道么?不可偷懒,不可调皮。”   小丫头咬着唇重重点头,漆黑的一双眸內全是不舍。   冯素贞叹息一声,轻轻地将她揽进怀中,柔声道,“乖。”   东方景站在马车外望着他们一家三口,眉目隐有愁绪,视线无意间捕捉到站在角落的素素,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素素望着朝自己走来的男子,展开了笑容,时间真的过得很快,他二人在少年时相识,如今他已经娶了妻子,成了有家室的人了。   “王爷,路上保重。”   东方景轻轻点头,极尽所有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将她的容貌刻在心里,手掌握成拳又一次次分开,最终幻化成一句苦笑,“多谢姐姐惦念。”   素素摇首,自身后拿出一包东西递给他,“这是我清晨赶着做好的糕点,你们带在路上,饿的时候吃一些。”   东方景笑着接过凑近了嗅了口夸道,“很香,多谢姐姐。”   素素笑笑,随即目光望向天香与冯素贞,她的侧颜在晨曦中让人恍惚心疼,东方景抬手,却只是为她拂去肩上的一点化去的雪水,“好好保重。”   她点点头,然后鼓足了勇气般提起衣裙走向她们。   她在天香的面前笑容美好,眼神温柔,说着什么话,天香闻言微一愣神,随即拍拍她的肩,随即为她理了理头发,笑着摇摇头,冯素贞静静地立在一旁,温柔而包容。   东方景站在那里,风吹过面颊,他不觉得寒冷,他没有知觉。   天香展开双臂拥抱素素,不知道说了什么,后来二人都红了眼眶,然后笑着道别。   其实她们谁都知道,那一次告别之后,再见便不再是今日的处境了。   情爱有时候本身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和任何人无关。爱,或者不爱,都只能自行了断。   有些话东方景从未告诉过素素,而素素也从未知晓,在爱情里,他们都是这样寂寞而孤独。   后来终于出发,浩浩荡荡的车马行过热闹的街头,两旁围满了观望的人们,议论声声交混。   天香仍沉浸在先前的离别中,靠坐在马车内,不曾说话,冯素贞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头,不曾追问,不曾相劝,一时寂静沉默。   出了京城,宇文秀地贴身侍女前来邀请二人到她的马车上去小叙。   天香本已经昏昏欲睡,被吵醒了便索性答应,于是拉着冯素贞一起上了东璃皇女奢华的大马车。   上了马车天香便暗自感叹唏嘘,同样是公主,人家的马车简直是个移动的闺房,里头真是应有尽有,舒适宽敞至极。   她不由得捏了捏冯素贞的手,投了个叫苦的神色,后者颇为无奈地笑了笑,“别闹。”   “姐姐姐夫的感情真好。”宇文秀让侍女摆出了水果吃食到二人跟前的桌上,一脸羡慕地开口。   天香闻言露出喜悦的神色,望了眼冯素贞,“那是,我驭夫有道呀。”   冯素贞刚喝了口水,闻言呛得脸色通红,始作俑者慌忙凑过去关怀地拍着她的背,冯素贞埋怨地望她一眼。   东方景摇摇首,“姐姐真是女中豪杰。”   闻言朝着宇文秀挑眉二人皆是露出取笑揶揄地神色。   天香摇摇头,并不在意,自顾自吃着水果。   “此去东璃,要多久?”   “以这样的速度至少得十日左右吧,来时我们还是快马加鞭,尚且花费了八日时光呐。”   天香点头,伸了个拦腰,望着冯素贞,“好远。”   冯素贞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嗯。”   很快马车内被火炉熏烤地越发暖和,天香先前消逝的睡意又渐渐袭来,冯素贞扯下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   剩下三人极小声的交谈,内容平淡,多是些东璃同大齐不同的风俗习惯。   天香在冯素贞怀中睡得安稳踏实,间断地醒来萦绕在鼻尖的是她身上好闻的气息,便又满足的再度睡去。   ———————————————   冯素贞天香一行人出发的第三日,天空开始飘起了雪,从清晨大家自客栈出发,马车外大雪纷扬,愈演愈烈,到了午后路上已经停了厚厚的一层积雪,马车车轮行走间变得吃力,常常会因为镶嵌在雪地中需要马儿奋力去拉,好在刚积的雪,蓬松柔软,马蹄踩在雪地中不易打滑。   马车内四人围着火炉玩着这几日常用来打发时光的骰子。   这一轮刚好是宇文秀输了,故而被罚站,东璃皇女的马车再宽敞,依旧不能让一个成年人笔直站立。   故而此刻高贵的皇女殿下只能保持这微伏着腰支撑着身躯继续期待下一句自己能运气好一些赢回来得意安稳坐下。马车摇晃,她努力保持着自身平衡才能确保不倒下去砸到身旁的东方景。   天香托着下巴,一脸神秘地微眯着笑眼,“我可要开了啊,你们俩可不许再变了。”随着她手臂一抬,结果展现在四人眼前,她笑着对面东方景的肩,开怀地大声喊着“哈哈,看到没,豹子!小,你也给我一道起来!”   冯素贞在她身旁摇摇头,颇为无奈,自当年同东方胜一起赌过骰子之后这人便一直缠着她教自己了,一来二去,她会的那些都如数教给了天香,却不料这无良的姐姐专拿来欺负自家弟妹。   东方景一位身形硕长的男人在马车内弓着背站着,他自是十分憋屈痛苦,且一时马车内也变得狭窄起来。   冯素贞叹息一声,正欲开口这局便让二人都坐下吧,谁知话未说出口,马车忽的停下,站着的二人在毫无准备之下直直倒了下去。   “哎哟喂——你给我起来!”   冯素贞与天香相视一眼,露出默契的笑意,东方景情急之下倒了下去整个人扑在了宇文秀身上,她此刻正怒目圆睁,一副欲将他千刀万剐的神情。   少年一时涨红了脸,尴尬和难为情染上眉头,不由得大声掀开帘子骂起来,“废物,你是如何——”   驾马车的仆从早已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大片衣襟。   马车外早已为了数十个握着刀剑的黑衣人。   冯素贞将天香揽到身后,随即掀袍下车,东方景将身后的布帘重新放下,也随着一道跳了下去。   马车内唯剩下了天香与宇文秀二人。   天香抽出了随身带着的竹笛,转过头安抚已经脸色微白的女孩,笑道,“别怕。”   与此同时一把亮极地刀窜了进来,天香眼疾手快地揽过宇文秀一道滚出了马车。   来不及喘口气便又被人围住,天香将笛子横在自己胸前,神色冷冽,“谁派你们来的?”   “你下去问阎王爷吧!”言罢抬起手臂,天香闭眼倾着大半个身躯护着宇文秀,没有等来以为的痛楚,睁开眼,那人的胸前插了一柄剑,转过身,冯素贞不知何时已立在了二人身后,神色冷到了极致。   很快地东方景也杀了过来,四人聚到了一起被团团围住,带来的随从大多已经死伤,她们也开始寡不敌众。   “阿景,你带皇女先走!”天香推了推东方景说到,然后将宇文秀的手交给他,随即转头望向冯素贞。   冯素贞将她拉到自己身旁,颔首,望向东方景,“听你姐姐的,兵分两路,不然我们谁也走不了。”   东方景摇头,“可是姐姐你们……”   冯素贞一面踢开正欲袭来发蒙面人,一面答道,“不必担心,现在我掩护,你们先走。”   天香闻言,由衷地欣慰,随即推了东方景一把,然后抬起手臂按照记忆中的招式自保。   东方景咬牙点头,但尽管如此单凭冯素贞依旧无法顺利助他逃出重围。   很快地东方景的手臂被砍伤,出力愈发迟缓。   眼见四人陷入绝望之际,一柄长剑腾空而来,沿路的黑衣蒙面人陆续倒下,抬眸望去,男子身上蓝红的衣袍在风雪中摆动,冷冽孤傲。   正是一剑飘红来了。   冯素贞露出一丝笑意,握紧天香的手,“我们有救了。”   因为一剑飘红的到来,黑衣人折了一大半,可未曾料到的是,竟又来了崭新的一波人,大有要将四人困死在此的意图。   一剑飘红与冯素贞相视一眼,点点头,随即抬手向着身前抛下一物,顿时烟尘四起,待烟尘散去,早已没有人影,面前刚好是一条岔路,黑衣人分为了两拨分别朝不同的方向追去。   埋伏   一路急切奔走,在荒郊停下的时候,冯素贞与天香已经累及,二人背靠着一颗大树喘气。   天香捂着胸口,大口呼吸,偏头去望身旁之人,她完美的侧颜在雪中愈发清冷精致,耳边的发丝柔和地贴着,作为女子的耳洞早已长好,仔细去看仍有微妙的痕迹,细腻柔美,但她整个人又散发着属于男子的清俊刚毅。   冯素贞侧头对上天香明亮的双眸,抬手握了握她的手,关怀道,“累吗?”   天香点头,随即转过头,望向前方,她二人此刻置身在树林之中,满天飘雪,却因为先前的奔跑,变得不再寒冷,她双颊通红,双眸明亮,微抿着唇仰头望着雪花飞扬。   “能不能找些水来?我渴了。”   冯素贞闻言微一愣神,垂下眼眸片刻后,复又换上笑意点头,“好,你在这里等我,去去就来。”   天香微微一笑,侧头目送她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林中深处,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雪地上蓦然涌现点点猩红,天香捂着胸口,大口呼吸,舌尖扫过口腔全是腥咸。自袖中掏出了蓝底小瓷瓶倒出一粒药碗在手心然后迅速地仰头吞下。   待平复下来后,第一件事便是用脚掩埋雪中刺眼的红。   冯素贞很快归来,疾步走来,她身后山风呼啸,几乎倾倒,可似乎风雪和寒冷都被隔绝在那个世界里了,她带来的只是温情。   天香望着她走来的身影,怔怔出神,沉默很久。   冯素贞轻触她的脸颊,“你看,都冻的苍白了。”   “水呢?”   “对不起,我没有找到。”   天香摇头,贴上她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没关系,你去得太久,我渴极了,吃了一些雪,冰冰凉,很解渴。”   “嗯。”   雪地中,二人拥着彼此,柔软温热的身躯驱走了冬日的肃杀和严寒。   一记多年。   不再有人追踪,但又须得小心,故而二人寻了个简陋的岩石缝隙一面躲避追杀,一面躲避风雪,商量入夜再摸黑到就近的镇子像事先说好的那样与东方景一剑飘红一行人汇合。   “会是什么人要追杀我们?”   冯素贞为她将披风系好,拂去她肩头的落雪,才摇摇头,“看那些人出手,应当是训练有素的卫兵,撤退也是井然有序。”   “卫兵……能摆这样大的架势,又在大齐境内杀人……”   “聪明。”   “这么说真是东璃的人?可是为什么?”   冯素贞笑了笑,“东璃的人为什么连皇女也不放过?”   “对啊,按理说……”   冯素贞拍拍她的头,“好啦,等今晚与阿景汇合,再问问那位皇女不就明了了。”   天香点头,“说起来等这些事过了,我得重新习武,不然再遇到这样的场面,累死了你可怎么好?”   “好,到时候我把所学都倾囊相授。”   “哼。”   二人相依相偎,说着话,时间过得总是特别的快。   夜幕来临,雪也终于停歇,好在积雪的夜晚格外明亮,不需要举着火把,天地间明亮炫白。   一路走走停停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就近的镇子。   望着半掩的城门,冯素贞心中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她拉过天香,慢慢走去。   心噗噗地跳着,四周静谧可怖,随着门被冯素贞推开,破碎地声响划破静谧,她以最快地速度,在天香尚且没来得及探入之前捂住了她的双眼。   一时只剩二人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门内尸横遍野,血色蔓延视线所及,冯素贞忍着作呕的欲望,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场面,颓败绝望。   怀中的天香试图挣扎,却不及她的力气,反而被她整个人揽入怀中紧紧拥着。   冯素贞是怎么样的人?何时这样手足无措的茫然过?她生性慈悲,即便再智勇双全,仍旧有女儿家的细腻温柔,也有随之而来的多愁善感。生死和屠杀,与她而言太过悲惨残酷,宛若牲畜的行径。她已经开始质疑自己一路行来所做的一切是否都错了。   何况眼下还面对天香,她真是挫败而悲凉的。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她尚且来不及弥补天香那四年的伤痛,却又新添了三年。   她不知道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七年,可她失去天香的这七年,她从未觉得自己活着过。前四年她后来失了记忆,空白寂寞,后三年在失去天香的肝肠寸断中苟且偷生。   冯素贞多么想要护她一世安好,愿她从未见过恶与污秽,愿她永远明媚骄傲,可现实如洪水猛兽扑面而来,她从来无法避免。   天香轻轻握住覆在自己双眼上的一双手,含笑低语,“冯素贞,我希望的是,遇到再恶的事也能与你一起面对,而不是让你挡在我身前,让我只能与你并肩看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情,而丑恶的你都独自去挡。我想要的是我们陪伴彼此,而不是躲在你的羽翼下做个娇弱空白的人,你应该要明白,我已经不可能再做这样一个人了。”   冯素贞的手被她握着,身体里涌着一股暖流,她突然觉得自己太好笑,又太傻。但冯素贞并不后悔,甚至十分庆幸,庆幸爱上了面前的女子,这位全天下最与众不同的好女子。固有的执念里她是出生娇贵的公主,又是自己用生命在呵护的爱人,所以不论遭遇何事,面临怎样的处境,总是会下意识地想要挡在她前面,要杜绝一切恶与不堪去侵扰她,伤害她。却又从来都真正地没有成功过,她总是坚韧勇敢地不像话,每一次都不顾一切地迎面直上。她也会受伤,也会疼痛,但就是没有退缩和畏惧。   天香啊,她就是这样勇敢坚韧得让冯素贞自豪又心疼。   她原来一直是这样想的么?只想同自己一起,不论要经历什么,只要两个人一起?   那好吧,就这样去做吧。   因为不能再负你,不能再负我自己。   似乎约好了一般,二人同时松开了手,天香转头,虽然先前通过嗅到的血腥味已经猜测到什么,然而真正入眼的时候还是倍受冲击。   她基于作呕,捏着冯素贞的袖口,颤抖着唇瓣蠕动“阿景,阿景……”   冯素贞重新将她拉进怀中,“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别担心,再难过的事,我都要倾尽全力去为你逆转。   尔后,我们可以一起,像你希望的那个样子。   船上风波   思虑再三之后,冯素贞最终选择将她与天香经历的一切告知了宫里,等皇上自行定夺。然后带着天香一路继续往东璃而去。   她心中推测有一剑飘红在,东方景应该没有事,在大多数时候冯素贞是信任那个天涯剑客的。   但不论如何,此行出来已经预示着危机四伏了。   事实上一剑飘红也确实没有让冯素贞失望,他一路护送,一直到东璃派人前来接应东方景宇文秀二人为止。   冯素贞与天香一路扮作普通的夫妻,二人行事极度低调,一路打听。   与一剑飘红碰面是在邛崃镇,通过它出海便能前往东璃境内了。   那日刚到了镇上,冯素贞早起出了客栈去打点出海需要的物件,天香醒来时屋中已经坐了一人。   依旧是记忆中的蓝衣红袍,宽大的衣裳衬得他气质里饱含风霜冷冽。   这四年,他真是憔悴了不少,鬓间藏了几缕白发,下巴有淡青色胡渣,轮廓坚毅冷硬。   天香下床,极缓地起身,那人握着茶杯的姿势忽的僵硬,她来到他的跟前,落了座,才开口唤了声“剑哥哥”。   还是那个称呼,还是那个人。   时隔三年,历经生死,再次迎面相对。   即便是一剑飘红这般的铮铮汉子也红了眼眶,张唇颤抖应答,“闻臭,你回来了。”   天香抬起手背慌忙地抹去泪水,笑着点头,关切地开口,“剑哥哥,又是三年不见了,你好不好?”   男子轻拍她放在自己臂上的手,语气生硬,但目光温柔,“嗯。”   天香望着这个男人,心中柔软又心疼酸楚,年少时懵懂地爱恋未能走到结局,她却从未去否认,她从来就是亏欠他的。   当初一直追逐的人是她,后来放弃的人也依旧是她。   终究是她唐突霸道了,这些年,她想了很多,忆起自己年少时候的时光,终究有些悔恨的。   她不管不顾拽他走入红尘,却自己率先改道而行。   “剑哥哥,我……”   一剑飘红抬手制止她正欲说出口的歉意,“闻臭,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言罢起身,“我要走了,你一切多保重。”   天香伸手,却在他身后的虚空中无力地垂下,“好,剑哥哥慢走。”   男子离去的背影高大而落寞,寂寥如风,贯彻始终。   他还是那个孤身走天涯的侠客,没有爱人,没有温情。   天香静静地目送他离去,他们似乎从没有正式地告别过。而每一次都是绝别。   与此同时冯素贞才从隔壁房出来,她已经在昨夜见过一剑飘红,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所以才甘愿腾出时间留给二人。   冯素贞是知道天香心中曾有过什么牵挂的,知道她依旧满心愧疚,知道她想要再见他一面。   知道一剑飘红于天香而言,多么重要。   “公主,想吃甘蔗吗?”   晨间冯素贞声音清澈明朗,天香抬眸他倚靠在门上,笑意温润面容俊美,像是谪仙而来。身旁却滑稽地立着一根甘蔗。   天香笑出声了,伸出手,“给我一大截!”   “好嘞,小的早给您削好啦!”   海边城镇的傍晚时分,静谧柔美,最后一缕光芒隐没在地平线下。   码头上两道身影静立,冯素贞终于换下了一身青衣男装,取了□□,恢复了女儿身。   轻纱裙衫勾勒出她高挑的身形,常年习武又扮作男子,即便恢复了女儿身,她清丽地容貌依旧散发着逼人的英气和坚韧。   但并不维和,一个人身上同时具备女子的柔美和细腻男子的英气和坚韧,这是多么难能可贵。   而她身旁之人,换了男装,在面上贴了胡子,面上神情洋洋得意,双眸明亮隐含笑意,一手握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冯素贞。   “这世上千万种风情,哪抵一个你啊冯素贞。”   冯素贞回以温柔一笑,伴随着面上一丝红晕,为她紧了紧披风,“走吧,上船去,这里风大。”   天香撅嘴,似乎对她的反应不满,“听到本公大爷的表白,你这小女子怎么就这副反应。”   冯素贞瞥了眼她身后五十步处那两三道突然出现的身形高大的异族男子,“大爷不同小女子上船去,小女子如何报答大爷你的一番心意?”   天香点点头,满意道,“那还等什么,走起。”   傍晚时分,一架出海的大船缓缓驶出了码头。   船上多是些高壮的异族男子,隔间内冯素贞正仔细掩窗,天香无聊地吹着唇边的小胡子玩耍。   “累了就闭眼歇一会儿,明早大概就到了。”冯素贞脱下自己的披风为她披上。   天香抬手握住她的手,发觉已经冻得通红,于是心疼地碰到唇边呵了呵起,责怪道,“也不知道顾着自己。”   冯素贞笑了笑,面上满是幸福的光彩。   外头甲板上,异族男人正聚在一起低声商讨着什么,冯素贞透过缝隙,远远望着,面上平静无波。   几声海鸥鸣叫,夜幕降临,天香躺在小榻上歇息,冯素贞将温好的火炉推到离她近一些处,随即灭了烛火,依旧静静端坐着。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黑夜中反而更加敏捷。   后半夜,天香在打斗声中惊喜,四周没有光亮,她警惕地没有出声,伸手探向身旁,冰凉一片,冯素贞不在。   她几乎立刻相信外面的打斗声与冯素贞有关,慌忙起身的时候头顶撞到船身,她顾不得疼痛摸黑向船舱外摸索前进。   寒风凛冽中,女子一身雪白衣裙执捡立在船尾,面上深情宛若寒霜,她的长发在风中飘舞,周身散发浓郁的杀气,地上已倒了无数异族尸首,与此刻围攻她的人服饰一致。   天香捂着唇,险些惊呼出声,她不大敢引起船头的丝毫注意。   既不能让冯素贞分神也不能让那些人发觉继而成为她的累赘。   故而天香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将自己藏匿到月光的阴影里,然后一动不动专注地注视着船头的动静。   冯素贞地剑指着围着她的一干人,面上扯开一丝残忍的笑意,冷冷地讥讽,“怎么?还要做困兽之斗?明知你们几人不是我的对手,何苦挣扎?”   “冯绍民,我们找你多年,你却改头换面躲在京中,今日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叫我等遇到,你休想逃走,大不了,我们就在这船上鱼死网破!”   冯素贞闻言,眼角微挑,闪过一丝轻蔑,“你以为,就凭你们在船上动的那些手脚我不知道么?愚不可及,你们似乎忘记了一点,这船我是昨夜便已经包下的,即使如此,我又岂会丝毫准备也不做?还是如实交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   “少废话,兄弟们,上,今日就让我们为国师报仇,宅了这娘们儿!”   顿时,围着的壮汉皆举起手上的兵器朝冯素贞而去,天香深吸一口气,面色苍白惊恐地望着。   冯素贞微一提脚,身形轻盈地升到空中旋转身形间,那些人已经被踢倒在地,冯素贞落在甲板上,刚好在天香的方向背对着她,她居高临下望着趴在地上神情凶狠不甘如饿狼般望着她的那些人,面容清淡,“我早已经在你们傍晚时的饭菜里下了十香软筋散,你们纵然武艺再好,也不可能发挥作用。今日,若你们愿意说出追杀我的实情,我自然会考虑放你们一马,如若不然……”   “冯绍民,你个假仁假义的东西,当你若不是你破坏了我们国师的计划,国师又岂会落得那般,我等即便化作厉鬼也绝不会饶你。”   冯素贞闻言并不诧异,“原来你们便是前不久出逃的欲仙帮余孽。既已逃出来有了重新做人的机会何苦不珍惜?”   “呸,你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卑劣小人你别得意,很快,很快王爷就会带着部众颠覆你整个大齐的,届时哈哈哈哈哈……”   冯素贞来不及阻止,那些人早已事先服了毒,一时间甲板上又多了几具再不会动弹的尸体。   冯素贞扔了手上的剑,转过身,望向天香,眸光柔和温情。   天香却忍不住打着寒颤,整张脸苍白如纸。   “你是何时发现我们被这些人跟踪的?”   “几乎刚一出京便知道了。”   “刺杀我们的人……”   “不是他们,虽然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何那时不动手一起铲除我。”   天香闭了闭眼,显得有一丝疲惫,“你还是那个冯素贞,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给我的饭菜里又下了什么药?”   冯素贞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将她从黑暗中拉入自己怀中,轻轻抚摸她的背骨,“我没有,只是你喝的汤药本就助眠。”   天香埋首在她肩窝处,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又最终无力地垂下。   她实在是太累了,永远都是做最后知道的一个人,她真的太累了。   【本章完】   东璃之行【一】   在海上度过的日子并不十分美好,因为无所不能的冯素贞竟然晕船。   那夜进了船舱冯素贞便再也支撑不住,趴在窗沿吐了起来。   天香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让她好受一些,又暗自觉得好笑。   先前在甲板上与那些人周璇的时候,这人是一脸淡定冷漠,此刻央央地又颇有些惹人怜惜。   冯素贞吐过以后无力地靠坐在那里,抬眸便看见天香一双明亮的眼中全是笑意,面上划过一丝窘迫,她微偏过头,低声解释,“我只是对方位太过敏感,不知为何,自幼便坐不得船。”   天香递给她一杯热茶,托着下巴望着她,“那你怎么不同我说?”   冯素贞笑着摇头,“其实,并没有大碍,适应一下便好了,此去东璃必须要走海路,避免不得,咬牙忍一忍就过去了。”   天香闻言,伸手拂过她苍白的面颊,“辛苦你了。”   冯素贞抬手包裹住她的手,蹭了蹭,“这算不上苦的。”言罢转移话题,望向她腰间的竹笛,笑道,“三年了,你可能吹一首曲子?”   天香闻言笑得得意,抽出了那竹笛,放到唇边,很快地,一首冯素贞从未听过的曲子响了起来,悠扬轻快又透着一种奇妙的异域风味。   冯素贞含笑静静听着,一曲作罢,沉默了片刻后问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你也觉得很好听吗?只可惜我不晓得名字,我也是曾听封大哥吹奏,才学来的,他却不肯告诉我这曲子叫什么。”   冯素贞垂眸饮茶,未再说什么。   后来的两日她因着晕船精神多有些不好,天香便陪着她偶尔吹一吹这曲子,时光倒也过得去。   第三日黄昏,终于抵达东璃。   冯素贞与天香扮作普通的商人,她着一袭青色长裙走在男装的天香身旁,二人姣好的面容引来无数侧目,天香转头悄悄打量她一眼,随即露出笑意,拉她的手紧了紧。   在这异国他乡,她们却因此可以昂首挺胸走在人前。   突然大队穿着铁甲的东璃卫兵骑马驱来,行人纷纷惊呼乱窜,当那些凶悍野蛮地兵马蹭过二人身前,冯素贞以极快的速度将天香拉到身后。   “后面跟上,这城中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不要遗漏,若发现可疑之人速速拿下!”   冯素贞望着马蹄扫过留下的尘埃,沉默不语,天香将她的手自自己肩上拿下来,一脸不满,“现在我才是男人,你说说,你刚才那举动像什么样子?”   冯素贞闻言无声地笑了笑,“是,老爷您教训得对!”   “哼,老爷说的自然不会错!”   冯素贞摇摇首,转身之际视线无意间望见身后小摊贩摆的物件,那是无数朱红色的石头镶成的发簪,精致美丽。   她抬手轻轻拂过,“姑娘可是喜欢,不是我吹捧,我这羽石可是上好的成色,很配姑娘的气色。”   “羽石?”   天香也埋头仔细观察,随即问道冯素贞,“喜欢吗?”   冯素贞对她一笑,却并未作答,转向摊主,“请问,还有别的颜色吗?小女子素来喜爱绿色……”   她状似遗憾地开口,却不料摊主闻言变了脸色,颇有些不耐,“姑娘莫不是找事情?这东璃上下谁人不知,这绿羽石乃皇族之物,走走走,不买便不要打扰我做生意!”   天香闻言冷哼一声,“你凶什么,我家娘子眼光好,瞧不上你这些俗气的玩意儿,我……”   冯素贞不等天香说完,随意捡了一支留下银两表拉着天香走开。   天香涨红着脸颇为不悦,冯素贞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别动气了,走,我们去找好吃的。”   天香拍开她的手,“你这娘们儿,怎么如此没大没小!”   “……”   夜幕降临时,天香与冯素贞已经投宿在城内的某间客栈内。   烛火嗤嗤地燃着,二人相对而坐,神色严肃。   良久,冯素贞叹息一身,望着天香柔声道,“别太担心,我会想到办法打探阿景的下落的。”   天香摇摇头,“能有什么办法?我们今日打听了这么多人,却依旧没有一点收获。”   “也许有人并不想我们知道什么,天香有件事我不能再瞒你,东璃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简单,这些日子以来,我与阿景曾派了无数批人前来打探情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怕皆是凶多吉少,我甚至在我们来此之前摆脱一剑飘红前来打探,他却也所获甚少……在邛崃镇见到一剑飘红的时候,他告诉我,当时我们遇刺他一路保护阿景与公主,送到这里以后因放不下我们才又折回的。”   说到此处冯素贞见天香环着双肩,似乎寒冷,便起身走到窗前将支木放下合上了,顿时隔绝了外头的寒风。   “飘红兄自是信得过的,那么阿景他们此刻必然是在这城中的,可是按理来说,公主带着驸马归国是何等大事,又何以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天香听得心急,眼神里满是催促之意,冯素贞拍拍她的肩,“关键还在那位公主,她在这整件事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她看阿景的眼神不会骗人,我能肯定,她是真心喜欢阿景的。”   冯素贞点头,露出一丝笑意,“这点我认同你的看法,只是不知道在家国面前,她对阿景的情意又如何划分了。”   天香垂眸,“没想到这东璃皇室如此神秘,你竟然也束手无策。”   “倒也不必这样悲观,我如今亲自来了,便也由不得它继续神秘了。”   “你有办法了?”   冯素贞见天香双眼明亮,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忍不住好笑,点点头,“今日无意间得知,东璃每年腊月初八会大庆丰收,这一天,举国欢庆,皇室也会大贺。”   “你是说,我们趁着那天人多混乱,混进宫内?”   冯素贞摇摇头,“如今这样,想要简单地混进去,已是不可能,但你忘了我二人如今的身份是商人,带着珍贵药材送进宫内应当不至于被拦截下来。何况,我早已打听到,近年来因女皇染病,宫中对药物需求颇大,这对我们而言,实在是绝佳的机会。”   天香点点头,“到时候本公主便要看看,这个神秘兮兮的东璃皇宫是个什么样子!”   冯素贞无奈地笑着摇摇首,“我早吩咐了小二烧了些热水,到底在船上这节日劳累,你洗一洗便早些歇息吧。”   “好。”   “我去隔壁房内,再仔细规划一番,有事你大声唤我。”   天香望见门外两位小二已经抬了水来,于是起身催促道,“好好好,你去,带我洗完了你也洗一洗。”   “好。”   事实上冯素贞并未待在隔壁房内,她现在廊内,很快地黑暗中出现了三个人影在她跟前站定,“保护好长公主,但切记小心,尽量不要让她发现你们的存在。”   “是。”   冯素贞点点头,随后走进隔壁房内换了一身夜行衣后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出了客栈,冯素贞利用轻功穿梭在黑夜中的房顶楼榭,凭借着白日同天香一起大致记在脑中的路线探寻。   大约一刻钟后,东璃的宫墙出现在她眼前。   东璃之行【二】   那晚冯素贞一身夜行衣独自一人坐在东璃皇城的宫墙之上,层层叠叠的巨大树桠很好地掩藏住她的身形,寒风刮过面颊,她双眸寂静明亮,仿若夜空中寂静的星辰闪烁,其间是说不清的万千思绪。   她并未在寒风中有下一步举动,独坐了许久才悄无声息地落回墙外,然后抚了抚衣袖再从来时的路折回。   月亮隐入云层,幽深地巷口内冯素贞驻足停留,面前背身而立的人缓缓转身。   那人也是一身夜行衣,挡住了面容,唯独一双满是杀意的眼睛死死盯着冯素贞。   冯素贞勾唇一笑,随即拔了手上今夜一直未曾出鞘的剑。   二人的身影在寂静的小巷内变换,刀剑光影闪烁不绝……   “冯素贞!”   天香自梦中惊醒,猛地自床上坐起,恰逢冯素贞自一旁的屏风内出来,她一身雪白寝衣,长发披散,有几缕搭在身前,发梢有水珠滴落,寝衣将她修长地身影变得单薄,沐浴后双颊微红,一番神态诱人。   直到面前的光被大片突然而来的阴影挡去,天香才回过神来,望着她。   冯素贞低头,俯视着天香,她似乎仍未从睡梦中完全清醒,双眸迷茫,微有涣散。   “做噩梦了?”   冯素贞在窗沿落座,并细心地为天香拉过被絮。   天香点点头,又很快摇头,随即视线落在她湿润的发上,皱了眉责怪道,“你怎么也不擦干头发?”   言罢不顾冯素贞的阻拦起身去取了干帕子来站在冯素贞身后,为她擦着头发。   冯素贞不再推辞,随她为自己擦,天香的动作,轻柔,同平时大而化之区别很大,她的手指穿过冯素贞的发间,温柔细致,抚平了这一夜带来的波澜起伏。   动情之处,冯素贞抬手,正欲说话,天香扶着她的双肩先一步开口,“进宫的事都计划好了吗?”   冯素贞点头,将她拉倒身前,拥入怀中,二人身躯一时贴近,都是一僵,天香动了动,冯素贞却凑近她耳边,低声回道,“嗯,计划好了。”   天香蹭了蹭她的肩骨,“我信你。”   回应她的是冯素贞拥抱她的力道重了几分,“告诉我,刚才梦到了什么?”   天香摇摇头,紧紧回报她。   梦中满园花开,香味溺心,冯素贞一身坐在台阶上,形单影只。   腊八节那日东璃上下举国欢庆,这片领域狭小的岛国,历来感恩,自古以来便对自然馈赠给自己的一切充满感激,以往数百年来也是安于一方,从未展露出一丝野心来,现今却是不再如此了。   走过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的城外长街,到了皇城门口,一辆奢华的马车被侍卫拦截下来,随后一只白皙修长的纤纤素手撩开帘子亮出一块玉牌,上头清楚的刻着同行二字,拦截的侍卫见了立即退到一旁放行,马车便又缓缓行进起来。   车内坐着的正是冯素贞与天香二人。   天香顺手拿过冯素贞手上的玉牌反复的打量,一脸的不可思议,随即微挑着的眉望向冯素贞,“有用的,你哪里来的这东西?又怎么知道有了这东西我们就能进去了?”   冯素贞取下了面纱,望向她笑着解释,“你当我这几日当真都只顾着在街上与你闲逛了?”见天香瘪瘪嘴,一脸不以为然,她继而道,“这是皇室内颁发的通行令,分别颁发给了东璃的大小官员和一些与皇室来往密切的商人,你手中这块是颁给专为皇室提供珍贵药材的顶级商人的。”   天香闻言一脸惊喜,忍不住用指腹感受它,“你如何做到可以以假乱真的,你见过?而且你对这里也不熟悉,哪里找的人肯为你假造这东西?”   冯素贞笑着摇首,自她手中拿来,“公主殿下,这你可就不识货了,这呀,是再真不过的皇室颁发的玉石了。”   见天香一脸不可思议,她笑着解释,“你想问我如何得来的?只怕说了你也不信,是有人刻意送到我手上的。”   天香闻言瞪大眼,一副催促她赶快说下去的神情。   “这事我一时也想不明白,只怕是有人故意要透露给我们什么也说不定。”   天香点点头,不再追问,片刻后有望向冯素贞,用手指把玩着自己贴在唇上的八字胡须,一脸不悦。   冯素贞闭幕靠在马车壁上,她身上一身红衣裙耀眼,脸上妆容精致浓厚,梳了东璃女子的发髻,眉目妖娆,额间点了红色朱砂,眼角勾勒得美丽,高挺的鼻梁下唇微微抿着,分明是热烈娇娆的装束,她却一副冷淡的神情,反倒是散发一股更加不可言喻的魅力。   “冯素贞。”   冯素贞没有睁眼,低低的应了声“嗯。”   天香皱着眉,很是不满,“你这幅模样出现是不是有些不妥?”   闻言冯素贞睁眼,懒洋洋地一笑,随即起身凑近天香,身上的香气顿时萦绕在二人之间,天香望着她突然凑近,不自然地后靠抵上身后的车壁,“公主觉得哪里不妥?”   “就……就是,你一个女子,这副模样在人前实在是……”   “实在是?”   天香正努力寻常恰当的词汇,却瞥见冯素贞眼中的戏谑和笑意,猛地起身,冯素贞来不及退回去,故而人的唇不期而遇地碰到一切,熟悉的柔软感觉。   冯素贞亦是一愣,却不料唇上一阵吃痛,分开后,她摸了摸唇,指腹上隐有血珠,那人却一脸得意,仰着高傲的下巴,挑衅地望着她。   冯素贞无奈地一笑,正欲开口,马车却停了下来,于是她拿起面纱重新戴上,唯独留一双清冷美丽的眼望着天香,“我客栈里说得那些话,老爷可还记得?”   天香点点头,“老爷记下了。”   隔着面纱,冯素贞忍不住勾起嘴角,忍者没有去捏捏她鼓起的脸颊,这般模样,哪里像个“老爷”?   “请各位大人下马见驾!”   【本章完】   东璃皇宫   东璃人极为重视的腊八节隆重举行,盛装出席的人却只有身为皇女的宇文秀一人,而没有万人之上的女皇陛下。   宴席之上冯素贞随天香一起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并不十分引人瞩目,二人低声耳语。   天香揽过冯素贞的腰身,使得她贴近自己,然后目光笑望着前方,压低声音开口,“难道这东璃女皇已经病的不能起身了?”   冯素贞地目光探向高坐之上的皇女宇文秀,见她虽然面上强维冷静,眸内却压抑着焦急,视线四处游走搜寻,当触到冯素贞时,停留下来,闪过一丝质疑,却又缓缓望向别处。   天香见冯素贞不开口,便自顾自吃着面前的吃食,抓起盘内的肉便要送进嘴里,却在半道被人拦截。   “你吃太多油腻之物了,这些都是解药的。”   天香皱着眉,不满地抱怨,“这桌上摆着的多是些油荤,你不让我吃,在这里干坐着,我无聊。”   冯素贞闻言无奈地叹息一声,拍拍她的手,低声道,“公主,你可是有任务的,皇女殿下可还没有认出我们来呢。”   天香闻言双眸一亮,“我应该怎么做?”   “让她注意到你我。”   天香点点头,朝她眨眨眼,“这是小事情,看我的。”   言罢猛地一拍桌子,刻意压低了嗓音,又恰如其分地引来了在场包括宇文秀的侧目。   “你这败家娘们儿,老爷我辛苦赚来的血汗钱,你岂能这般挥霍?!”   冯素贞一瞬间的错愕随即望见她眸内的狡黠,只能顺着她演下去了。   “老爷息怒,奴家也是因为第一次来东璃,没有见过这么多稀奇玩意儿,一时忍不住,才大手大脚,失了分寸……”说到伤心处还可以低下头,从旁人眼中看来委实一副小媳妇儿模样。   天香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状似不经意地向着宇文秀方向快速地眨了眨眼,“哼,无知妇人!”   言罢向周围议论纷纷说他家小妾没有见过世面的众人抱拳道,“实乃是丢人,扫了女皇和诸位的雅兴,小人这就带贱内告退……”   “慢着!”   天香搂着冯素贞果真稳稳立着等待下文。   “今日既为了庆祝腊八丰收,还有一事,便是宫中药材短缺,诸位药商便先留下一日看看哪些药物需要填补吧!”   言罢皇女殿下深深望了冯素贞二人一眼才踩着优雅的步履退去。   “恭送皇女殿下。”   天香小声道,“便宜这小丫头了,我这做姐姐的还来跪她。”   冯素贞憋笑道,“老爷不生奴家败家的气了?”   天香闻言微仰着下巴,“哼,你让老爷适才在同行面前颜面扫地,回去再好好罚你。”   “是是是。”   随后有宫人前来领他们去安置的寝宫。   “接下来怎么办?”   “等。”   “等?”   冯素贞点点头,望向她,“腊八节,在大齐我们是如何过的?”   天香闻言,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一丝惆怅划过心上,缓缓道,“听说这个时候亲人们一定会聚在一起吃腊八粥的,可我从来没有过。”   “所以,素贞早已经准备好了要了却天香的遗憾。”   “嗯?”   “随我去马车上看看?”   “这是?”   上了马车冯素贞便拿出了事先带来的食盅放到天香跟前,随着天香打开,顿时马车里溢满了甜糯的米香,正是大齐人每逢腊八节必食的七宝五味粥,民间人称腊八粥,由黄米、百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豇豆、去皮枣泥熬制而成,每逢半夜时分熬煮直到第二日晨间,其味醇厚甜糯,香气宜人。   冯素贞递给天香汤勺示意她尝尝,天香期待地吃了一口,闭眼,口齿间全是粥米的香气,“这是我吃过最好的粥了,御膳房煮的也不及你。”   冯素贞被她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摇摇头,“天香廖赞了。”   “你也吃。”   那年腊八,二人在异国皇宫的马车之内,外头天寒地冻,其内满是米香,二人亲昵笑语,共同分食一盅香粥。   尽管阴谋和算计萦绕在身边触手可及之地,仍旧幸福无比。   回到安置的殿里,有人早已等候多时。   数日不见,那个在齐国时天真烂漫的小丫头早已经换了一副模样,她如今是高高在山,眼神睥睨,精于算计的东璃皇女了。   天香与冯素贞相视一眼,一同行礼,“拜见皇女殿下。”   宇文秀从没有见过冯素贞真实的样子,故而第一次见摘了面纱的冯素贞惊艳之色溢于言表,一时很难将眼见这位身形修长婀娜的女子同大齐那位清瘦冷峻的青年联系起来,然而当触及那双清冷幽静的眼眸时又不得不相信,这人便真的是她没错了。   “没有想到,当年盛传大齐公主嫁了位女驸马是真的。”   冯素贞闻言微一皱眉,侧目望向天香闪过一丝愧疚,天香回以她一笑,继而望向宇文秀,“皇女殿下,我是该称呼你一声殿下,还是该论辈分叫你一声弟妹呢?”   宇文秀一笑,转身坐下,望向天香,“大长公主不必拘礼,唤本皇女名字即可。”   天香点点头,近而言道,“即是如此,我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宇文秀,阿景呢?”   闻言宇文秀笑了笑,“安平王?对了,瞧本皇女这记性,倒把来此的正视给忘记了,皇姐怎么问起阿秀来了,阿秀来此正是为了问姐姐姐夫把本我的夫婿藏到哪里去了,这眼看大婚过了好几日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你!”冯素贞拉住天香,接过话,“皇女殿下,我二人乃是受陛下所托送亲来此,倘若公主知道安平王去处还望如实相告,别再玩笑。”   “哦?姐夫不相信?”她起身走到二人跟前,摇摇头,皱着眉,“我是真不知那冤家去了哪里,若是姐姐将他藏起来了,还请还给我……”   不待她说完一截竹笛已经横到了身前,天香一脸不悦,“你别胡说,剑哥哥亲自将你二人护送来此,你在这里,阿景又怎会不见?小丫头,你不要耍花招!”   宇文秀望了眼一旁的冯素贞发现她垂眸不语,对天香此举算是默许纵容,不由得冷笑一声,“以卵击石,你们以为到了这里还能走的出去?”   冯素贞闻言也是一笑,随即拿下天香的手,对她摇摇头,随后缓缓开口,“我二人来此本也做好了不能全身以退的准备,不然岂不辜负了殿下你赠通行令的一片好心。”   宇文秀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和慌乱,不由得苦笑一声,“冯素贞果真名不虚传,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并非素贞聪明,只是这些日在在成长,我但凡想要知道什么,什么就会刚好地送上门来,太巧了些。”   宇文秀摇摇头,“只可惜,你还是来了,明知这是陷阱你还是跳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宇文秀深深望了她二人一眼,随即拂袖背过身去,“来人,此二人敢提供假的药材欺君罔上,迅速押下去,听候发落!”   冯素贞望向身旁的天香,“天香,看来今晚我二人只能在寒冷的牢中度过了。”   天香闻言笑出声来,“有用的,我发现,你这人身上的牢狱之灾是真的挺多,也罢,这次由本公主陪你一起,也很新鲜。”   当夜在东璃皇宫中一对药商夫妇因欺君罔上被皇女暂时收押,此消息一出,顿时传到了东璃上下,让人唏嘘不已。   【本章完】   牢狱之灾   在东璃为期三日的,远没有天香想象中的那般窘迫,相反,这牢坐的实属舒爽。   每日一日三餐总有人按时送来,饭菜丰盛美味哪里像给囚徒吃的?牢房宽敞明亮,床铺整洁温暖,看守之人也是笑脸相对。   酒足饭饱后,天香盘腿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托着头,餍足的神情。   冯素贞望了她一眼,好笑的摇首。   “你说,这个宇文秀究竟是什么用意,将我们关在这里又好吃好喝的招待。”   冯素贞摇摇头,起身理了理衣裳走到她身旁坐下,也随着她让自己身心放松一些,“我猜想,她大抵在等待时机。”   “时机?什么时机?”   冯素贞侧头望她,她一双眼亮极了,真的很好看。   “放了我们或是……杀了我们的时机。”   天香闻言叹息一身,随即索性躺下身躯,望着这关了她们三日的地方,“我不觉得她要杀我们,她不是一个心狠的人。”   冯素贞侧过身望着她,“如果本不是她所愿,乃是有人胁迫呢?”   天香与她对视,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第三日晚上的饭菜很快送来,比之前的还要丰盛美味,天香感叹一声,笑着打趣,“我说有用的,这莫不是最后一顿了?我记得每每囚徒要上路前,牢中便会赏顿好的,也让他们做个饱死鬼上路!”   冯素贞正将留凑到鼻尖闻,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随即转头温柔地笑望着天香,“所以,我们还吃么?”   天香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做什么这么严肃,像真的一样,我说……”   她话未说完便觉得颈上穴位一痛,随即一阵倦意袭来倒在冯素贞怀中。   冯素贞为她理了理头发,为她将唇边假的胡须拿去,望着她良久。   随后,目光投向那酒,缓缓伸手拿起送到唇边,低低一笑后仰头饮尽了。   ——分界线——   冯素贞醒来时发现自己处在马车内,天香靠在她身上,穴道仍未解开,想来时间不久。   冯素贞将天香自自己身上扶起靠向车壁,随即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面色从容,随即撩开车帘。   背对她的视线而战的人一身鸦青色斗篷罩住身形,冯素贞极其平淡地轻咳一声,随即那背影转过身来。   果如冯素贞心中猜测的那样,此人是东璃皇女宇文秀,她轻嘲道,“不知皇女殿下这是何用意?”   宇文秀微一颔首,语气缓慢地开口,“还望姐夫莫怪,阿秀也是逼不得已。”   她语气诚恳,面上露出歉意,冯素贞心中一软,点头,皱眉,“不知皇女殿下这么是为了什么?”   宇文秀走了两步到她跟前,冯素贞望了眼身后,马车内,天香仍旧未醒,她放下车帘跃了下来,二人面对而战,冯素贞静等宇文秀开口。   宇文秀微一叹息,露出愁绪,“有人拿我母后威胁,要我将你们留在东璃,待寻到合适的死机便杀了你们。”   “谁?”   宇文秀望向冯素贞,双眼沉寂深邃,片刻后摇摇头,“我不能说,我不能拿我母后的性命,不能拿我东璃儿戏。今日,我愿意放你们一马,已是走险,其他的还要你自己去发现,倘若你能做到,我自愿意与你合作,若不能,只怕……”   “你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谁在胁迫你?”   “冯素贞,你要记住,你同天香长公主是已经死在了我东璃的,那么便不能再以从前的身份回去了,往后好自为之吧。”   “那安平王呢?”   “不必担心,我与他拜过堂,他便是我的丈夫,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人伤害我的丈夫。比起这个……”她叹息一声望了眼马车,又望向冯素贞,悠悠道,“你们还是担心一下大齐如今好一些,昨日传来消息说,大齐皇帝病重,已不久人世……”   冯素贞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良久叹息一声,转过身恰逢天香醒来,撩开帘子,揉着酸疼的脖颈,一脸迷茫,对上冯素贞,她面上才清醒一些,正欲下车却被冯素贞伸手拦下,冯素贞坐在她身前,握好缰绳,一脸肃然,“我知道你有许多疑虑,只是时间紧急,这里不能久留,边走边说。驾——”   天香张了张嘴,最终默然,在她身旁坐下来。   冯素贞望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最终都化为寂然。   这场蓄谋已久的灾难还是来了。   突来变故   “我皇兄病危?”   “嗯,天香,你先不要担心,我们现在就赶回去,先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天香点头,神色间布满愁绪,冯素贞驾马急行,清晨的浓雾散去,林间透过丝丝缕缕的日光跳跃在二人的发梢,只是此刻,谁也没有心情去多看一眼这些。   冯素贞牢记宇文秀的警告,知道有人暗中欲致她们于死地,故而才串通宇文秀在东璃这一出,只是宇文秀终究不曾对她二人痛下杀手,反倒是放她们回去,还暗示她们不能以真实身份回去。   故而二人在城中添置了些食物,均换了一身男装后便匆忙离去。   一路上天香挂心皇兄,不如平时多话,冯素贞也沉默,心中暗自做着计量打算。   当今皇帝正值壮年,如今突然身患恶疾,膝下并无子嗣,京城内只怕早已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   上船时天香想起冯素贞之前晕船的经历,故而刻意为她要了间便于歇息的隔间。   冯素贞躺在床上假寐,她转头望见天香独自坐在窗前,垂着眼眸,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不由得想起那次在皇宫内见到东方瑜时二人说过的话。   那时候,他知道自己身患重症吗?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了……   “冯素贞,我皇兄会死吗?”   天香突然开口,打断了冯素贞的思绪,冯素贞闻言欲起身,却被天香阻止,她坐到冯素贞面前,望着她,双目间隐有期待。   冯素贞拉过她的一只手与自己十指交握,摇头,“不会。”   天香点头,“对,你说不会,那就一定不会了。你是我有用的啊。”   回应她的是冯素贞将她揽进怀中,“陪我睡会儿吧。”   “可是我睡不着,我……”   “嘘,你把眼睛闭上,很快就能睡着了,好好休息,等上岸了,才有力气赶路啊,你皇兄在等你。”   天香没有说话,在她怀中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冯素贞能够感受到来自怀中人放松后的重量,才放下一丝担心,随即轻轻执起她的手把脉。   良久,冯素贞放下,然后将天香放到自己身旁躺下,随即自己也躺下,她侧身望着天香的睡颜,眸中湿润缱绻。   冯素贞与天香乘坐的船在邛崃镇一靠岸二人便买了最快的马欲即刻赶往京城。   只是没想到,沿途却听闻京中发生了大变。   据传,丞相张绍民结党营私,横征暴敛奢侈无度,造成朝政黑暗,张绍民欲趁当今圣上抱病之时独揽大权,并暗中勾结江湖人士欲刺杀皇上,好在柳青言柳大人及时赶到救驾!   此后,皇上下旨将张绍民打入天牢,择日问斩!   听闻这一切天香与冯素贞很难不感到惊讶,即便冯素贞已有心理准备京中会有剧变,但也绝对不会想到这样。   二人驾马并肩赶路,天香转头问她,“张大哥真的会刺杀我皇兄?”   冯素贞不答反问,“天香相信张绍民会结党营私,觊觎朝政吗?”   天香摇头,十分肯定,“不相信。”   冯素贞脸上闪过一丝欣慰,“我也不信。”   “难道张大哥是被冤枉的,会是谁呢?”   “张绍民贵为丞相,一个人自然做不到的,只怕是有人合力而为。”   天香点头,“张大哥在朝为官多年,我深知他的为人,他不会做大逆不道的事,可是除了我皇兄,谁如今又会忌惮他到欲致他于死地?”   冯素贞忽而拽住缰绳,停下来,沉思片刻,“不,你皇兄还没有糊涂到这样的地步。”   天香长叹一口气,“谁又知道呢!我真后悔那时候追出去,如果我没有出现,也许张大哥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劫了。”   冯素贞拍拍她的肩,“换种方式想,至少他这几年过得很好,比刘长赢,李兆廷……而且,张绍民是怎样的人,天香不可小觑,你可不要忘了,是他一手将你的太子哥哥扶上今天的位置,我们不要太悲观,先回京弄清楚一切再说。   “好,驾!”   “驾——”   只是回京的路途并没有天香想象的那样顺利平坦。   天香与冯素贞分明已乔装了,然而似乎他二人一进大齐便已被人监视,一路上,埋伏不断。   【本章完】   风暴【一】   【第二卷.第三十二章】   冯素贞冷眼望着面前围着的一群黑衣人,面上神情冷冽。   二人一路行来,便被这群黑衣人尾随了一路,途中冯素贞也曾用计甩脱过几次,但似乎这群人颇有来历,四处都有耳目,总能迅速找到二人的踪迹。   冯素贞与天香都曾在走南闯北,行事也算谨慎,使得一行人跟了一路至今才因为深处荒郊让他们钻了空子。   天香撞了撞冯素贞的肩,挑眉道,“这是第几次了?怎么与你一起我就常常有无妄之灾?”   冯素贞闻言投以一笑,“大概是在下这条命实在太过值钱,总有人眼巴巴望着吧。”   天香打量了黑衣人一圈,发现这些人似乎个个训练有素,像是专门的杀手,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的杀气,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压低声音道,“先说好了,若是一会儿打不过了,你也不许叫我先跑,要跑一起跑!”   冯素贞闻言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笑道,“天香怎么长他人志气?别担心,我有把握,不过是些宵小,我应付足够了,哪里还用你出手,你在一旁观赏就是。”言罢抬眸望向已经纷纷举起武器的黑衣人,笑道,“诸位跟了我二人一路,还是按捺不住了?”   “哼,果然不出主人所料,冯素贞你没有那么容易死!”   为首的黑衣人的话让冯素贞一笑,果然不出她所料,宇文秀放了她二人这件事恐怕并没有瞒过某人,这下不再借他人之手,打算自己出手了么?   “废话少说,来吧!”   顿时林中刀光剑影,落叶纷飞见,冯素贞一身青衣身形凌厉地穿梭在数道黑影之间。   天香果真如冯素贞事先交代的一般在一旁静立,她在观察间,竟诧异地发现这群人的武功路数不像中原武学,大多以使蛮力为主,但基础功十分扎实稳健,十分耐打,与冯素贞相比,这些人也确实不在话下,但似乎这些人并不急躁,似乎更像是刻意拖延。   天香长呼一口气,心中焦急不已,叫这几个蛮子这般死缠烂打地拖下去,只怕冯素贞要给累得半死。   那边冯素贞也早已查出了这些人的意图,冷着脸望着被自己击倒的人又挨个儿站了起来,这些人最让人忌惮的无非是耐打,对方似乎知道她不会轻易痛下杀手,便以这样的方式来,她转头无意间望见一旁立着的天香望着她的方向,因焦急紧皱着眉头,无声地笑了笑,随即望了眼马背上鲜少卸下来过的伏魔琴,唇边带过一缕笑意,“各位,我今日尚有要事,恐怕不能再切磋,我们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天香早在她望向马背上的一刹那明白她的心思。故而接着距离挨得近,迅速地跑过去拿下琴向她抛去,“冯素贞,接好了!”   冯素贞见状飞身一跃稳稳地接住了琴,随即脚尖落地,摆好琴,指尖娴熟地撩起琴弦。   伏魔琴制服敌人她用得极少,那些大汉在琴音中动作愈发迟缓,冯素贞抱着琴,一面拨动琴弦一面闪躲竟毫不费力!   不消多时,那些人便全数横在地上,没有了力气。   冯素贞来到天香跟前,她放下捂着手的耳朵,起身,“早知道你就早些用伏魔琴好了!”   冯素贞笑道,“我想探探这些人的来路和用意,虽然这些人来势汹汹,却并没有对我下杀机,也不曾对你动手,看来同我一开始猜想的略有出入!”   天香皱眉,一脸不解,冯素贞拍拍她的肩,随即转身去牵来二人的马,望着地上已经昏厥的这些人,悠悠道,“他们是吾友山庄的人,我从前在吾友山庄,便无意间知晓其间笼络了各类江湖人士,他们各有所长,来自五湖四海,只听命于吾友山庄主人。”   “吾友山庄的主人?”   “刘长赢。”   天香闻言不再说话,沉默许久,“刘长赢为什么要派人拖住我们?就凭这些人能吗?”   冯素贞点头,“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也许继续往下走,就知道了。”她转头望向天香,“天香,只是,越近京城,只怕愈发凶险了,京城如今是怎样的局面我们一无所知,我和阿景留在京城的人也没有消息传来,想来整个安平王府乃至你的公主府都被人控制了,没有消息传来了。”   天香点头,叹息一声,“我明白,甚至我们接下来还会遇到埋伏也说不定是不是?只是宇文秀没有杀我们,怎么这样快就有人知道了?是她透露的?”   冯素贞摇头,“她既然放了我们,自然就会想方设法的隐瞒下去,只怕不想我们回到京城的人实在太多了而已。”   刘长赢他又究竟在这场角逐里扮演了如何的角色?   “走吧,叫他们耽误了许久,怕是今晚到不了下个镇子了。”   “好。”   言罢二人上马,冬日大风凛冽划过面颊,二人匆忙赶路,寒风中迎来夜色苍茫。   这是他们沿路遇到的第一拨人,冯素贞推测来自吾友山庄,这些人对她们没有杀机,只是尽力拖延。   而很快的,真正的刺杀还是来了……   一连几日连夜奔波,适逢夜幕降临时分,冯素贞与天香二人在即将离京城最近的某个小镇落脚,二人均是一身男装扮相,冯素贞又换回了从前冯宿的模样。为防暴露行迹招来暗中的人,二人一路吃住都选得精简,有时更甚至简陋,故而此刻都有些倦怠疲惫,寻了家客栈要了间上好的房请小二备了些许热水,打算饭后洗漱一番便好好休息,到明日清晨再赶路回京。   很快小二将饭菜送了上来,天香一脸惊喜,马上就要开动,冯素贞先一步拦下她,谨慎地用银针一一检查过后,才露出一丝轻松的神情默认可以吃了。   天香轻叹一声,想起几年前二人出去也是这般的情形,那时候还不知道冯素贞的女儿身,还刻意逗她,几经周转似乎又回到那时,自己一贯地大大咧咧,冯素贞心细如发,一路对她细心照料 ,难为她了,想到此处不由得一阵心疼,将自己盛好的汤递到她面前,“来,先吃饱了肚子,再好好的睡一觉,然后咱们就回去打老虎了!”   冯素贞抿了口汤,微微皱眉,其实是不大喜爱的味道,过于浓郁了,听到她把那些人比作“老虎”好笑地接口“咱们公主原来还是打虎英雄么?”   天香喂了颗花生米到嘴里,颇有些不以为然,“要我说啊,不是打虎英雄,是王母娘娘,怎么你忘记了?”   冯素贞笑而不语,知道她指的是当年几人扮作神仙代替国师事先准备的假仙一事,那时候也是这般如临大敌,却不知道一切都在那是慢慢改变的,最后一步步走向谁也无法掌控的局面。   冯素贞为她添了些吃食在碗中便不再言语,低头慢嚼细咽,斯文极了,一向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模样,天香却相反地将动静来的很大,冯素贞已经习惯,连叹息都没有了。   说来也是奇怪,两个人在生活习性上其实鲜少相似,但总是能够默契的适应容纳彼此,也称不上互补,但就是天生的融合了。   饭后冯素贞让天香先洗漱便自顾自下楼去了,回来时手上拿着碗,天香皱着眉,一脸不情愿,这味道一闻便知道是冯素贞常煮给自己的药膳,真是难为这家伙了,不论走到哪里都没有忽略天香每日需要的药膳,只是这东西食的多了,实在是厌恶,她一面擦着自己头上湿漉漉的头发,一面可怜巴巴的望向关上门向她走来的冯素贞,“你看今日我已经喝了那么多汤,又吃了好些饭菜,这药膳能不能不要吃了。”   冯素贞抿着唇一副不能商量的样子,将碗摆在了她面前的案上,自然地自她手中接过帕子代替她擦起了头发,她温热的之间触到头皮,一阵温软,天香忍不住心中一软,目光触及那冒着热气的药膳,仍旧有些拒绝,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将碗抵到了唇边皱眉闭眼试图一口喝下去,冯素贞在她身后缄默不语,却听闻天香一声闷哼。   “怎么了呢?烫到了?”   天香对上冯素贞关怀紧张的眼神,吸了口气,皱着眉,“我上火了啊,你看,嘴里都起泡了。”   冯素贞闻言身手抬起她的下巴捏在手间凑近了去看,果然舌根处一处白泡,“我去买些药,天香……”   腰身被一双手圈住,抬首对上一双清澈的眼,天香贴近她,揽着她纤细的腰蹭了蹭,“不要紧,喝了这些药膳,会上火是常有的事,不要太在意,我已经习惯了。你不要总是跑来跑去,歇一歇吧。”   她声音低柔,传到冯素贞耳间却忍不住一阵心痛,她常和药膳,都是些大补的,自然容易上火,却又不能刻意换些清热解火免得败了药性,只能忍着,她也鲜少抱怨,多数时候甚至没有人知道。   天香感觉头顶上多了只手轻柔地拂过她的头发,舒服地一叹,仰头笑眯眯地望着冯素贞,二人的时候冯素贞多是温柔的样子,让天香十分地受用,靠着她,“有用的,等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带着香遗回苏州,你继续开医馆养活我们母子。”   冯素贞点点头,望着她,眸中一片柔情,“那时,还望习惯了大手笔的长公主和小县主能够省一省,可别让在下养不起。”   “哈哈,抠门鬼。”   “天色不早了,歇息吧。”   【本章完】   虐之前,先来段甜,小伙伴们,我胡汉三又肥来啦啦啦啦……话说很久没有用电脑码字,还有点小小的不习惯了。   风暴【二】   天香是在睡梦中被摇醒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不及开口却被捂住了抠鼻,对上冯素贞黑夜中明亮的双眸。   冯素贞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作声,随即抬首指了指门出,天香转头惊见一只细小的竹管戳破了期间丝丝缕缕的白烟缭绕而出。   冯素贞安抚地望她一眼,随即起身,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盖猛一用力投掷过去,听闻一声闷哼,随即门外人影一闪而过之后反而越发躲起来,冯素贞拉起天香,为她披了件外衫,“先憋气。”   天香点点头,四下打量周围,显然屋外已被人包围,视线触及窗户,却发现这里的窗户竟然都是被自外封死的。   冯素贞拿起茶壶将剩下的茶水泼向剩下的迷烟,将天香带到窗前,抬手一试,窗户封得很死。来不及思索,屋外已经浓烟阵阵,有人放火。   看来这一切早已经布置好,只等他二人自投罗网了,冯素贞示意天香站远一些,随即抬手发力猛地劈向窗柩,“哗”地一声窗户大开,冯素贞脸上神色终于放松一丝,天香却惊见她满手鲜血,慌忙捧着她的手,“你的手!”   与此同时一支箭划过二人之间,冯素贞快一步推开天香,箭羽划过冯素贞下颚,险些伤到,天香长呼出一口气,冯素贞拉起她望了眼窗户下,数十丈高,底下漆黑一片,像是张开口的巨兽,她知道暗处躲着许多人,也许他们一下去也是送死,可是倘若躲在这房中,只怕只能是被烧死的命运。   “怕吗?”她的手放在天香的肩上,眼中却是温柔的安抚。   天香皱着眉,却更在意她一直淌着鲜血的手,正撕了衣角要为她包扎,冯素贞躲开手,“天香,先不要做这些,听我说,我不能保证跳下去之后我们能安全逃脱,但是……”   “但是留在这里就一定活不了是不是?”天香摇摇头,“跳吧。”   冯素贞闻言不再多想搂着天香一跃而出,屋内门倒火舌迅速吞没……   偌大的客栈着火了,没有惊慌的喊叫,没有人呼救,也没有围观者,而是死寂一片,冯素贞转头神色冷峻严肃。   几乎是落地的一瞬间便被拿着弓箭的黑衣人所包围。   冯素贞很清楚,这次的刺杀和那次小树林的并不一样,这次的人是真的要她二人的性命的,紧了紧握着天香的手,转眸见她脸色苍白,却强自镇定。   “公主,你要记得去将香遗接回来,不能总是打搅做舅舅的,毕竟不是亲生的,总归还是要身份些的好,冒犯不得。”   在天香尚且不明所以的时候轻轻触碰她的脸颊,眼中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相信我,我不会有事。”   言罢一吹口哨,抬脚迅速放到两个黑衣人,躲过几只箭,将天香推向已经本来的马,“公主,你若不走,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想想往后,想想香遗,想想阿景!”   天香终究没有说什么,迅速上马,转身望她一眼,猛地转头,“驾!”   黑夜中,泪水滚烫,她看不见前路,只觉得她此刻必须狠下心走,一定要走。   活着,冯素贞!我信你,请你活着!   冯素贞转身,脸上闪过一丝阴郁的笑意,紧了紧手中的剑,“来吧,是要我死还是要我活着?”   黑夜中,灯火寂灭,夜风里血腥味刺鼻难闻,像是误入地狱,温热的血黏稠一片,力气耗尽之前,她使劲睁大双眼望向天际,没有星辰,只是不知为什么,心中格外的平静,“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天香,你要信我。   寒冷的夜风刀一般锋利,天香不知道自己一路驱马狂奔到了哪里,她将马赶得很快,不敢回头不敢停留,因为她知道一旦如此她便再迈不开前进的步伐。   仿佛突然与世间隔绝,她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要去到哪里,举目疮痍麻木。脑中心中只剩下冯素贞鲜血淋漓的样子。   一到人影自身后一跃到她的马上抢过她手上的缰绳,强行将马停了下来,天下奋力的挣扎,抽出了小刀向身后用力一刺,直到传来一声熟悉的闷哼,她麻木地转身,对上熟悉的关怀神色。   一剑飘红。   风尘仆仆的剑客,满脸关切担忧,肩上被刺伤的地方躺着鲜血。   “闻臭,冷静,是我。”   天香咬着牙,牙龈处隐有血渗出,良久才松开握着的刀垂下身躯,仿佛被抽干了所以的力气,“剑哥哥……”   一剑飘红顾不得身上的伤,翻身下马将他抱下马来,天香软软地跌坐在地上,满脸都是泪水,却固执地不肯发出一丝声响。   “对不起,我来晚了。”天地间飘起了雪,男子一脸愧疚,满目自责。   天香闻言猛地抓着他的手,一脸痴狂,“不晚不晚,我们现在回去,回去救他。”说完顾不得腿上酸软,就要翻身上马,却被身后男子制止,一剑飘红顾不得伤口淌血或者刀插得更深,只是将她用力地埋入怀中,“求求你……”   “闻臭?”   “求求你了,带我去救她吧?我不该走的,我……”   一剑飘红轻叹一声,抬手指尖点向她的后颈处,天香的身躯一沉倒在他伸开的怀中。   “对不起,闻臭,我答应了冯素贞,无论如何也要你安然无恙。”   破晓之际,天边光芒像是破败之间倾泻而出,洒在屋内四壁使得愈发坚硬冰凉,床上的人身上素衣早已被鲜血浸透,早已干涸,面色白如屋外的纷纷扬扬的雪。   门锁被推开,一双厚重的黑靴带着雪迹而来,随后出现另外两人,以为须发花白的老者,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女子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吸气声,脚下的步伐却因为首之人而生生顿住。   为首的男子一身厚重玄色斗篷挡住了真切的面容,身量修长,周身气息微冷,抬手,身后的老者颔首来到床边坐下为床上之人号脉。   一时房内死寂,良久老者微微点头,“她已经自己先行护住了心脉也事先服了止血的伤药,虽是伤得极重,却是还能活。”   男子点头,一阵轻笑,“这个冯素贞,我倒是没有看错她,倘若她真是死了,才是可惜,这样的人若能为我所用……”   “主上忘了她可是我们最忌惮的敌手。”   “岳父大人,能把自己的敌人变成追随者不是更有趣么?这天下将来都会是我的,何况一个女子,她必为我所用。”   身后的女子闻言迟疑地开口,“主上,让她在此处养伤真的没有问题吗?”   “自然不会有问题,这冯素贞,可不是只有那位公主惦记,李兆廷此人不能全心为我卖命,多了这个筹码,想来他会听话许多。”   “是,只是天香长公主……”   “在京城等着就是,我们只管请君入瓮就是。”   二人点头称是,男子望了床上的人一眼随即转身出去。   一连三日的大雪,整个巍峨的皇城都被积雪覆盖,入目之处,一片雪白。   大齐天子缠绕病榻多日,已是形如枯槁,精神愈发不济,宫人端着汤药跪了一地,皆被她一阵怒骂吓得瑟瑟发抖。   “朕不要吃药,这药吃了有什么用?!朕要见长公主,长公主为什么还不回来?”   与此同时,有女子缓慢行来,正是盛宠之际的梅妃娘娘,一身狐裘斗篷罩在身上,衬得面容愈发清丽动人,她冷眼一扫众人,随即走到榻前,扶起生气的天子,哄孩子一般,“陛下别气,听人来报,长公主,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很快。”   “真的?香儿就要回来了?哈哈,好啊,到头来,还是得劳烦朕的皇妹为朕送终了……咳咳咳……”他笑道癫狂之际,一口鲜血喷到女子的衣襟上,也沾在她一双纤细的手上,顿时那双美丽无比的手上鲜血醒目。   格外的刺眼,惹得女子几欲作呕。   皇帝挥挥手,“朕乏了,都退下。”言罢背过身躺下。   女子起身,“下去吧。”   言罢望一眼榻上的人也如来时一般离去。   出了殿内,望着外头的雪,然后抓起一把奋力搓着手,红了一双眼,“娘娘……”   “滚,全部都给本宫滚!”   她望着自己的双手,厌恶至极,仿佛还能看到那人喷在手上的血,灼热烫手,那是她的罪孽。   “我后悔很多事,可是我没有办法。”   【本章完】   回京   天香醒来时是已是午时,是十分简陋的一处小竹楼,她自床上坐起,扶额,沉默地思索。昨夜的一切在脑中回放,努力压下心中的汹涌情绪,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一剑飘红推门进来,手上端着碗,来到她跟前,“醒了就吃点东西。”   天香点点头,自他手中接过埋头大口饮下,男子皱眉,有些担忧,轻拍她的背部,“慢点。”   待将碗中的菜粥如数倒进肚子里,天香自觉恢复了些许力气,便站起身来,抹了抹嘴唇“剑哥哥,谢了。”   一剑飘红摇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天香起身走到桌前为自己斟了杯茶水,“我要按原先的计划来,要先进京。”言罢四下打量一番,疑惑地开口,“剑哥哥,这是哪里?”   一剑飘红正为她的冷静自持而诧异,听到她开口便解释道,“这是我的住所,你放心这里离京城很近,你要回京,待入夜了,我们便动身。”   天香摇首,“我等不了入夜,现在就走。”   一剑飘红闻言急切地来到她面前,劝阻,“此时去太过危险,我来找你们的路上便发觉多了许多可疑之人一路都在打探你们的消息,只怕你进不了城,已经被拦截下来了。”   天香点头,“我没有打算大张旗鼓的回去,眼下,我知道已经有很多人在等我回去,那我就先不要现身,可是京中的情形我一概不知,皇帝老哥究竟是怎样我也不晓得,坦白说,我脑子里乱得很,我想找个人商量,我思来想去只能找封大哥……”说到此处她停顿下来,忽而问道,“剑哥哥,你离开 京城时,封大哥那里是怎么样的状况?”   “我听闻柳青言成了丞相之后,他便被掉去带领禁军。”   “禁军?!”   “嗯。”   天香一时迷惑,但也忍不住窃喜,不论怎么样,这样看来,至少证明京城的尚有兵力在皇帝老兄自己手中。   “剑哥哥,我们想办法混入城中,我得去见封大哥一面,许多事还要问问他。”   一剑飘红闻言点点头,只是迟疑地问她,“天香,封南石真的信得过吗?”   天香闻言没有开口,一剑飘红正欲放弃之际,她却叹息一声,说起另一件事来,“我想起分开时冯素贞说的话。”   “她说什么?”   “她说:公主,你要记得去将香遗接回来,不能总是打搅做舅舅的,毕竟不是亲生的,总归还是要身份些的好,冒犯不得。”   “皇帝?”   天香摇头,“我也想不明白,她是要我提防我皇兄么?可是又觉得仿佛不仅如此……”   随后天香与一剑飘红商量,最终想出了一个混入城中的方法。   大约一炷香后天香将自己装扮成脏乱不堪的小叫花子与一剑飘红在城外破庙找来的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汇合后混入其间接着城门开放的有限时间内假意乞讨混进城内。   天香来不及回自己的公主府,而是到了封南石的尚书府,她在门口站立了片刻,脑中回想起几个月前与封南石还在遥远的开封过着拮据的生活,转如今他却已经官居尚书并同时掌握着皇城内的所有禁军,这一切宛若梦境一般。   摇摇头,甩开那些莫名的感慨,她到了门前扣门,开门的小厮见她,微眯着眼,不耐地就要赶人,她先一步抬起手中的竹笛抵在那人肩上,“我是你家夫人娘家来的,因饥荒,逃难来此。你去告诉她,我单名一个‘香’字,她自然回来见我。”   那小厮闻言皱着眉,将信将疑,迟疑片刻却还是转头果真去请示香君雅了。   片刻后只见香君雅被人搀着一路快步行来,天香打量她,发觉她的越发显怀整个人因着有孕似乎丰腴了不少,起色红润,双眸内温柔异常,不由得露出笑容,笑望着她走来。   香君雅走进了见到天香将自己扮作乞丐,脸上糊了许多泥垢,微微笑着,一双眼越发的明亮动人,她忍不住迅速上前拉起她的手,“香……”   “夫人。”   天香在她喊自己之前先一步行礼,香君雅素来聪慧很快明白,咳了咳,“这是我家乡来的故人,你们下去备些吃的,我与他说说话。”言罢转身对对天香道:“来,快说说,你……家中可还好?”   待二人进到房中,香君雅慌忙拉着天香坐下,天香扶着她,“嫂嫂快要临盆了吧?”   闻言香君雅眸中一阵温柔,垂下头手轻轻盖上小腹,点点头,“还有半月吧。”   感受到她的温柔天香忍不住也将手放上去,眉目间闪过一丝惊愕,“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神奇,也很开心 。”   香君雅笑了笑,“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他’呢?”   天香闻言收回了手,面上神色沉积,直到香君雅担忧的将手搭上她的肩唤了几声她才回神,轻轻摇头,“嫂嫂,大哥呢?”   见她似不愿提起香君雅也不便多说,叹息一声,带些怨怼的开口,“自从接过了禁军,他便整日忙的不见人影了,我也是一日难见到几次人。”   天香点点头,“禁军统领外总归是要比从前忙碌的,不知今晚能不能见到大哥一面。”   香君雅笑着为她顺了顺发,柔声安慰,“你这是什么话,我差人去知会一声,他自然就回来见你了。”   天香笑道,“嫂嫂待我真好。”   “难道你大哥就待你不好了?”   “嫂嫂与我讲讲这些日子京中都发生了什么?我皇帝老哥又怎么样了?”   香君雅闻言叹息一声颇有些不忍,“香儿,你应该要早做打算了,皇上已经药石无效了,我爹爹也进宫去看了,是真的……”   天香闻言红了眼,却忍着悲痛,“哦?香伯父也来京中了?”   “对啊,爹爹来京中探望我与腹中的孩子,恰逢皇榜正招大夫为皇上治病,你大哥便鼓励爹爹去试试了。”   “唔,原来是这样,那香伯父此刻在哪里,我想当面去道谢。”   “爹爹此刻不在府上,一大早便出去了,说是去采药……”   天香点点头 ,“嫂嫂,我先回府去了,大哥回来,劳烦你告知一声,就说我来过了,也是真的有要事相求,还需麻烦他走一趟。”   天香并未在香君雅处久留,而是换了身衣裳回了公主府,她知道,她已经入了城,早已经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了,躲躲藏藏也再没有了必要,何不光明正大地回自己府上。   几月不曾归来,没想到她的公主府早已经新换了一拨人马,见到她时神情颇有些让人玩味,天香面上闪过一丝冷笑,自打开的府门从容地走进去。   最先迎接她的是一个扑上来小小的人影,小丫头抱着她的双腿,开心极了,“娘!”   天香蹲下身,将她抱在怀中,小丫头穿着新制的桃红夹袄,双颊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她望着女儿明亮的眼,终于还是无法避免地想起冯素贞来,一时酸涩,竟再控制不住抱着冯香逸悲痛大哭。   冯香逸抬着小手,惊吓过后,不知所措地也跟着哭。   赶来的桃儿杏儿立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跟着公主那样久,不是没见过她悲伤难过的样子,只是此刻她这般却是第一次见,似一个经历了莫大伤痛的人,满是绝望和哀戚。   “公主……”   “娘!”   哭得累极了,天香慢慢地放开怀中的小人,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擦了擦自己的眼,随即也为冯香逸擦了擦脸,努力笑道,“女儿,你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怕,娘会保护你的,还有冯素贞,我们等她回来,一家三口再也不会分开了。”   冯香逸因为从小的经历,本就比同龄孩子要早慧懂事许多,此刻也只是安静地靠在天香怀中认真点头,“好,什么也不问,听娘的。”   天香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颊,“我们香逸又长大了许多。”   见着母子二人这般,旁人都忍不住心中酸楚莫名,竟谁也不敢去问起冯素贞的下落。   天香等到深夜也没有等来封南石,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寄希望于别人,打算等天亮不论封南石来不来,她都要先进宫一趟了。   窗外又飘起了小雪,这真是极其寒冷的一个冬日。   天香在冯素贞的书房内待了一夜,脑中一直回想起从前二人在一起时那些再简单不过的时光。   她根本不敢去想冯素贞如今怎样,只强迫自己去相信她们总会在一起,一定要在一起。   等待这件事,这些年她二人没有少做,也从未叫人后悔。   能等到的,不必急,只要她活着。   【本章完】   醒   “别动。”女子端着汤药刚一踏进房内便被摔坏的茶具抵住脖颈,她叹息一声,将药碗端得稳当了些许,复而低声开口,“姑娘了还是不要乱折腾的好,不然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只怕是大罗神仙也保不住你的命了。”   冯素贞的身形晃了晃,忍着痛楚,冷声质问“你是谁,这是哪里?”   女子的一只手敷上她抵在自己脖颈处的手,轻声笑道,“姑娘不必紧张,我不会武功,你若想杀我随时都可以,还是先吃药吧!”   冯素贞闻言沉默了片刻还是放开了她,女子转身,望向冯素贞因为伤重刚醒,一张脸惨白如纸即便这样也还是掩盖不住清绝的容貌,即便是此刻这般狼狈也丝毫挡不住她身上孤傲独立的气质,摇摇头,忍不住感叹,“怪不得先生对你百般牵挂,主上又对你万分欣赏。”   她扶着冯素贞回到床上坐下,将药碗递给她,“先把药服了,你若有什么想知道再问我,但凡能告知的我自是不会瞒你,不能说的还望姑娘也不要为难我,终归我也是在人手底下做事。”   冯素贞也在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她戴着面纱,唯独一双清澈温和的眼与自己对视,其间一阵坦荡,没有算计和嘲弄。   犹豫片刻冯素贞终于还是接过了药碗,她知道自己目前最迫切的事情是先确保能够活下去,身上多处伤口,虽及时服了止血的药还是无法避免的失血过多,即便刚才埋伏在门处也是费尽力气拖着身体才不至于在对方发现之前倒下,好在这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她没有说话,冯素贞仔细打量过发觉她确实没有内力,气息柔弱,双手上一丝死茧也没有,想来确实没有武功。   喝完了药冯素贞擦了擦嘴角,望向女子,“姑娘能否告知我是如何到了这里?”   “主上让人送你过来的。”   “主上?”   女子笑着摇首,“你昏睡了整整两日呢,请来的老先生可是废了好些珍贵的药材才救了你,其中好些还是宫里才有的,你倒是福大命大,得人这样慷慨。”   冯素贞点点头,知道直接问也得不出关于这位主上是谁了,只能转而问问旁的,“我身上的衣裳。”   女子闻言“噗”地笑出声来,“你才想起关心这个?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对自己也真是狠,裹胸布用了一层又一层,我替你换的衣裳,放心吧。”   冯素贞松了口气,轻靠在床沿,面上神色稍缓,继而问道,“这里是何处,姑娘可能告知?”   女子望着她眼中一片笑意,“明月楼,京城最大的声色之地。”   她仔细关注着冯素贞,却发现她脸上的惊讶也只是一闪即过,接受地极其自然,“原来是将我带到了这里。”冯素贞自嘲地一笑,“也好,我也不必想法设法的进京了。”   “冯素贞。”   那女子起身步到窗前背对着她,冯素贞望着她的身影迎着早晨的阳光十分地清丽卓然,等了半晌才听她开口,语调极轻,“安平王……他还好吗?”   冯素贞闻言瞳孔猛的睁大望着女子,脱口问道,“你是颜玉姑娘?”   女子闻言转身望着她,“你没有见过我,怎么会猜到是我。”   冯素贞见她没有否认,解释道,“直觉吧,你问起阿景,我便想到了你,从前他常同我提起你的。”   “是吗?”女子已经重新回到她面前坐下,“他都说我什么?”   “阿景说姑娘并不是常人以为的那般烟柳巷里的轻浮女子,是这世上绝少的高洁之人,沦落至此不过是时运不济,倘若不是赐婚来的太过突然我想……”   颜玉叹息一声,“他这般看我,我便觉得很好了,其实没有皇上赐婚,他也不会与我怎么样的,那些日子他来我这里听曲子不过是好心替我解围保护我的清白罢了,即便是现在也有许多人因着他的缘故不敢随意为难我,我与他终归是云泥有别,我不过只能是消遣罢了。”   “姑娘不要妄自菲薄,阿景自幼也是吃过苦的,又受他姐姐教诲,不会轻看任何人……”说到此处冯素贞脑中不由得想起那夜与天香分别。   天香她一定是难过极了的,她那样坚韧固执的人,究竟要花费多大的勇气下多大的决心才能做到转身离去,换做自己面临那样的选择,也不一定能够做得到吧?   一时二人心中皆有所想,故而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知道目前照顾自己的人是颜玉,冯素贞反而松了口气,她知道一时半会儿她走不了,却也刚好趁这个机会将很多事情捋一捋,顺一顺。   一夜未眠,天边刚有一丝光亮的时候天香便开始梳洗了,她换了许久不穿的华服,将自己收拾的看上去不那样疲惫苍白,然后将桌上的竹笛别在腰间后走到门处。   拉开门,寒气扑面而来,天香忍不住一颤,抬手挡了挡又最终放下,将身后的门关好,她才抬首挺胸,往外走去,只要仔细去看,不难发觉她脚下步履微有些虚浮,走在新的积雪上,留下深浅不一地一排脚印。   她要进宫去了。   没有事先叫人备马车,她叫人牵了马在门口,一路骑马行过去往皇宫的路上,寒风划过她的面颊,握着缰绳的手被冻得红紫她却只是抿着唇望着前路,一直维持同一个姿势。   幼年时母亲就离开了她,撇下她与哥哥一人,那时候哥哥已经贵为太子,但是性格木讷温吞,实在没有高贵过旁人多少,反而时时会吃闷亏。   但不论怎么样,太子老哥待她都是很好很好的,她不喜欢学那些繁复的规矩他总是拉着她一起躲在床下叫那些宫人找的着急,后来饿晕了在床下被人搜出来他也是挡在她身前承受父皇的盛怒;年纪稍大些的时候常有人提起她的婚事说要将京城哪位贵胄配给她,唯独他会第一个站出来直言她尚且还小不必着急;有一年边境被敌国威胁,有人建议送她去和亲,是他跪在门外整整三日不吃不喝求来的侥幸逃过。   都以为父皇如何宠她,却只有他们兄妹明白,父皇的江山和他自己要重要太多。   她最后悔的事情不是去妙州比武招亲,也不是当年跷跷板上的失误,这些她都甘之如饴,她最悔不当初的是与众人一起将亲哥哥推上了皇位,将他的血性一点点冻结,如今更甚至耗尽了他的生命。   天香知道,皇城中亲人,这世上她最亲的人,在等着自己,这一次无论他有怎样的要求她都不能拒绝了。   在宫门口的时候停了片刻,因为迎面而来的马车上走出来的人。   天香冷漠地望着那人下了马车,面上满是欣喜和激动之情,一步步朝她走来。   她没有言语,也没有下马,只是冷漠地望着他。   朱红的官服穿在他的身上,格外地刺眼,这身衣服,冯素贞穿过,张绍民穿过,均有各自说不出的好,唯独这个人,他让她漠视鄙夷。   “天香……”   “柳青言,几日不见,你胆子倒是变大了,我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叫的?”   柳青言因被她冷漠无情地打断而尴尬,怔了片刻,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换了副强自镇定的神色行礼,“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天香唇边划过一丝冷笑,不曾再看他一眼,驾马从他身旁而过,马蹄溅起的雪洒了他一身,他浑然不觉只是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揣紧了拳,露出冷笑。   就快了,很快,你便不能这样对我了。你会很听话,也会很温柔。   我想要的,都能得到的。   争执   天香一路走过百里宫廷,雪地里她双脚漂浮,面上因急切微有些红,随着喘息,胸前起伏,到了殿门口便有宫人迎上来行礼。   她挥了挥手,抿着唇未发一言,脚下步伐稍作停顿后随着步进殿内。   满室药香扑面而来,尽头处拉开的黄色帷幔,有人双眼流露出满是喜悦的光彩,竟衬得往日病得憔悴形如枯槁的人容光焕发起来。   “咳咳咳……香……香儿……咳咳咳……”他因为激动爬在床沿费力咳嗽。   天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接替宫人轻拍他的背部,柔声宽慰,“皇帝老兄,是我,我回来了。”   咳得双眼通红隐有湿意,男子复才翻身靠坐回去,一手搭在她的左肩上,花费了极大的力气,天香因吃痛忍不住微微皱眉。   “你回来了,她……她呢?”   天香将他的手自肩上移下来,温柔地握住,“她暂时走不开,皇帝老兄,我回来你还不放心吗?”   东方瑜摇摇头,咽下冲到喉咙的腥味,“香儿,你一个人不够啊,咳咳咳……”   天香望了眼周围,几位宫人垂手站着,沉默不语,也未曾侧目,可她心中清楚这其中难有人可信。   “皇帝老兄,你要先保住身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东方瑜摇首,瞥向那些宫人,“你们下去,朕要和长公主单独叙叙旧,咳……”   待宫人离去,殿门被关上,东方瑜迅速抓着天香的手,急切道,“香儿,你是怎么回来的?这一路上堵你的人应该很多才是。”   天香为他拉了拉被角,面上闪过痛苦之色,“是冯素贞拼死护我。”并不愿对此多加提及,“究竟发生了什么,张大哥怎么会……皇兄你又怎么病得这样重?”   东方瑜闻言拍了拍她的手,“朕的病不是突然,已经有近一年了。”见天香张口欲问,他迅速打断,“现在追问这个已经毫无意义,香儿,朕大概没有多少日子了,终归走到这样的局面是朕无能。你能回来朕便少了一分罪责,听我说,张绍民是朕故意将他下狱的,朝中如今波涛暗涌,早已经没有朕的人了,那些人多已经蠢蠢欲动,倘若只是这刘长赢本也没有什么,总归这天下还是我东方家的,天香,然而只怕不仅仅如此,可朕又查不到一切,他们在朕的四周都安了眼线,朕永远也得不到正确的答案,唯独你去寻找了。朝中如今已经被柳青言掌控,可朕就不信他有那等本身,终归还是背后的人咳咳咳……”   “皇帝老兄!”   东方瑜脸色忽的一百,身躯颤抖,天香能感觉他的痉挛,他再没有说话,只是用极其复杂地眼神望着天香,期待,愧疚,艰涩,阴郁……   天香望了眼门外,眼泪迅速地跌落眼眶,她将颤抖的男子抱在怀中,“哥哥别怕,我在的,没事,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江山只会是咱们东方家的。那些人,想都不要想……别怕,不会……不会有事的……”   许是她说的话逐渐管用,东方瑜不再颤抖的厉害,只是握着天香的手,终究未再说一句话出来。   天香扶着他躺下,一直守着他闭眼睡去。起身之际无意间看见枕下压着的物件,抽出来,是一卷圣旨。   缓缓展开来:   “天香长公主乃朕之嫡亲妹妹,品貌出众,温良敦厚,自幼为朕钟爱。今丞相柳青言品性纯良,学富五车,适婚娶之龄,当择贤女与配。朕自觉天香长公主与柳爱卿堪称绝配,为成佳人之好,姑今下旨赐婚。一切礼仪交由礼部……”   天香垂下手,面上神色在投进来的光影中变得晦暗难言。   她吐出一口气,复又望了病榻上的兄长一眼,随即将那圣旨放到他触手可及之处后头也不回地出去。   门外日光在积雪的反射下如利剑掠过千层玉阶,汉白石广场如浮在云端,一片淡白雾霭里,有人深青长衣,缓步而来。   封南石。   颜玉推门进来便看见冯素贞倚在窗前默然不语,并未转头看她,这几日她总是如此,醒来便坐到窗前想事情,也不再多问些什么,似乎对一切表现的并没有那样关心了。   “冯姑娘,有人托我为你送了这盅补汤,你趁热吃些吧。”   冯素贞没有转头,依旧望着窗外,“颜玉姑娘,今日外头很冷吧?素来都是下雪不冷,化雪冷。”   颜玉闻言一怔,她望着冯素贞清瘦的背影,竟觉得格外的悲凉无助,不由得心中一涩,关怀道“你觉冷吗?我一会儿备些炭火来吧。”   冯素贞摇摇头,起身走到桌前,望着那盅冒着热气的汤,神色平静,似乎刚才那一瞬不过是颜玉的错觉。   颜玉望着冯素贞垂眸喝汤,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虑,“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是谁这样关心你?为你做了这些?”   冯素贞搁下碗擦了擦嘴角,“他总会来见我的。”言罢抬首望向某处,目光深邃,“但我不希望等太久,我不能再等了。”   颜玉点点头,“我不知道你想见谁,但……”她皱眉,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冯素贞闻言转头望着她,目光闪过一丝感激,“颜玉姑娘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或者说,离开某个人?”   颜玉闻言轻轻一笑,笑的自嘲,“我不是你们这样的人,我不过是依附着旁人给予的在这世道苟活。”她起身收拾桌上的碗,“我猜你大概已经心中有数会是谁了,即是如此便再等一等吧。”   冯素贞点头,目送她打开门出去。   事实上当晚冯素贞便等来了一人,李兆廷,她知道能不能出去,就在今晚了。   “我们似乎很久没有见过了。”男子一身布衫,如当年在妙州桥头所见一般,只是岁月终究带走了最初,他早已经被病痛和仇恨摧残,眼窝深陷,一张脸瘦极了,放在腿上的手也是骨节凸起,让人望了心生怜悯。   但联想那些他做过的事,冯素贞终究未曾软下心来,她只是沉默以对。   “素贞,你在怪我吗?”   冯素贞闻言冷笑,继而反问,“我不该怪你吗?你所做的一切不应该遭人唾弃吗?”   “遭人唾弃?哈哈哈……冯素贞你凭什么这样说,上位者无能,不应该能者居之?”   “能者?谁,你还是刘长赢?又或者与你狼狈为奸的背后之人?枉顾无辜生灵性命,非要挑起战火,引起争端,谈什么能者,无非又是将千万百姓送往另一个火坑。”   李兆廷闻言直起身躯辩解,“那只是暂时的,凡改朝换代,那一次不是需要流血的?做大事又何须瞻前顾后。”   冯素贞闻言眼中锐利如剑,直逼着他,“既然这样,你应该杀了我,因为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让你得逞。”   “冯素贞!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究竟有没有心?你对得起你死去的老父,对得起我,对得起……”   冯素贞摇摇头,怅然道,“你错了,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爹爹不会希望我因一己之私弑君谋位,不会希望我活在仇恨的泥潭不能自拔,至于你,兆庭,三年前的开封我已经与你斩断一切了,你假借杜秦之手以陷害我的名义,无辜坑害多少开封民众只为除了皇帝在开封的江湖势力,只为至天香于死地,只为自己的一己之私,那时候你我往昔的情谊便都如数折断了。不久前你又试图害天香性命……”   “说来说去,只是为了那个女人,为了她,你只在乎她!”李兆廷因为情绪激动将桌上的一切都扫到了地上,茶具滚到冯素贞的脚边,她却丝毫不动,只是依旧望着李兆廷。   “七年前我为了你辜负了刘倩,我为了等你,放着爱自己的女人不顾,可是你呢?冯素贞你做了什么,你和另一个女人每日上演着一出出虚龙假凤的把戏,最终将自己也毁了,自古阴阳乃是正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头是岸,从京城逃离的几年,我等你与我从归于好,我期望我们能如从前我希望的那般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可是你一再逃避……我等了你那么久对你一颗真心却抵不过一个女人,一个与你有着杀父之仇的该死的女人!”   “真心?你的真心?”冯素贞笑着退后一步,面上全是嘲讽,“你说你待我真心,你却娶了刘倩,在我每日为身份被拆穿的恐慌度日如年的时候你沉浸在刘倩的温柔里心安理得,是天香陪在我的身边,用她仅有的一切包容我,宽恕我,是她在知晓真相之后不顾一切为我开脱隐瞒,是她来牢中看我,是她不顾一切救下我 ,是她舍弃自己成全了你我?那几年我不是没有想过忘记一切与你重新开始,可是你做了什么?既不能放开刘倩的死,又不能做出取舍,是你自己无法走出来!”   李兆廷闻言,迟疑,“我.,……”   冯素贞不等他辩解接续道"后来遭遇追杀分离再重逢,你只沉浸在自己的仇恨的痛苦里,舍不下的自尊,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离开天香来找你的我一次次推开,你只知道自己那四年苦不堪言,受尽万般折磨,我呢?你可曾问我一句,那些年我过得如何?你不知道是不是,好,我告诉你,我在血泊中醒来,失了记忆,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生,不知道自己是谁,要去到哪里,没有依靠,没有希望,随时会有人来杀我,身上的毒更是时时折磨着我,可是事实上,以吾友山庄的势力,你们早已经找到了我不是吗?你没有出现,我等了那么久,最需要的时候你都没有出现,最终我等来了天香……”   说到此处她眼中多了一丝缱绻柔情,“在我几乎绝望,以为自己是被世人遗忘和放弃的人时,她出现了,苏州重逢,她小心翼翼的陪着我,隐瞒自己的身份,隐瞒对我的情感,隐瞒我过去对她的欺骗,只是陪着我,关心我,告诉我我是谁,只有她让我深刻地明白,也许我是真的还活着。”   李兆廷的脸色苍白,唇动了动却未曾说出一个字来。   “你们都说这世间阴阳才是正道,可是我们又有什么错?伤害了谁呢?为了这所谓的正道,一次又一次的推开彼此,开封因为失去的恐惧我们终于有了在一起的勇气,可是谁又知道……”她侧头目光冷漠携带质问地望着李兆廷,让他想要闪躲却又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你说你待我是一片真心,却为什么不能让我有一刻幸福,你为什么要一次次伤害我视若珍宝的人,你让她在生死间徘徊了不止一次,你让她如今……”   冯素贞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可是想起天香,她依旧感觉自己的面上一阵湿意,“我……她以为她什么也不说我便不会知道,可是我什么都是知道的,我只是不敢再去提起。”   冯素贞的声音颤抖,藏着压抑的呜咽,良久耳边响起李兆廷的声音,“对不起。”   “你放我走好不好,我不能再叫她一个人去面对一切。”冯素贞扑倒他跟前,忍着泪一脸哀求。   李兆廷望着这张自己爱到骨子里想起来都是痛楚的脸,那上面满是泪水 ,他抬手想要触碰,想要为她擦干净,却终究握着拳,“你知道吗,放了你是让你去涉险,我和长赢做了这样多,已经不可能回头,那个人也不会叫这一切结束,东方瑜已经毒入内脏四腐,活不了了。”   “放我走,求你。”冯素贞却依旧祈求地望着他,眼中固执而决然。   过了许久,屋中静谧无声,二人望着彼此,终于李兆廷一声叹息,他知道过了今晚,他们二人便真的形同陌路了,他已经永远失去了拥有她的机会,不是他残缺的身体,而是他的一口私欲的心已经将她推远,“好,我送你出去。”   【本章完】   别后重逢   圣旨是在天香出宫回府的当晚下来的,那时她正与冯香逸两人吃饭,食物丰盛,母子俩偶尔闲话,本是温馨的氛围,却被宫人尖细的嗓音打断。   婚期已经被定在三日后,仓促极了,除去天香自己,在场的人无不惊讶无比。   冯香逸咬着筷子,瞪大眼望着天香,见她沉默地吃饭夹菜,然后盛汤,至始至终连眼也不曾抬一下,宫人宣完旨尴尬地立在一旁,尴尬沉闷的氛围让他忍不住心焦。   来时陛下已经嘱咐,不论公主发怎样大的脾气,都不可回应。   可公主,未曾过激回应,似乎将他带来的圣旨漠视得格外彻底。   直到天香将自己碗中的汤喝尽,顺便催促冯香逸吃干净碗中的饭,待一切结束的时候,她才起身,清淡地留下一句,“我知道了,放下就走。”   宫人如蒙大赦一般放下圣旨头也不回地离去,桃儿杏儿焦急地围上来,“公主……”   天香牵起冯香逸,“走吧,我们去舅舅家一趟。”   “哪个舅舅?”   “香逸哪个舅舅与你最不亲?”   “尚书府的舅舅。”   “对,我们就去这位最不亲的舅舅那里。”   “公主,你要记得去将香遗接回来,不能总是打搅做舅舅的,毕竟不是亲生的,总归还是要身份些的好,冒犯不得。”   不是亲生的,冒犯不得么?   母子两披着厚重的斗篷,冒着严寒,站在巍峨的尚书府门口,迎面遇上自内走出来的柳青言。   柳青言面上一怔,欣喜若狂,随即快步下了台阶迎面而来,天香不语默默等着他走到跟前,她看见男子眼中略微的紧张,“柳大人,好巧啊,又见面了。”   “公主。”   天香点点头,拉着小人儿与他擦肩而过,经过他身旁时,她含笑开口,“柳大人,你母亲身体可好?”   柳青言闻言动容,点头,“嗯 ,自我将她接来京城,她便修养得极好。”   天香点点头,拉着冯香逸步向门内,柳青言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天……不,长公主,你见到陛下了吗?”   “见到了。”   “那……”   “圣旨也接了。”天香转过身,面上依旧在笑,可那笑未到眼底,让人平白地觉得轻视和鄙夷,“可是那又如何?”   她弯下腰,拍拍冯香逸柔软的脑袋,语调温和“女儿,走,我们去见舅舅。”   男子望着她消失的身影,捏紧了拳头,面上一阵愤怒羞愧。   为什么,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刻,他依旧觉得她神圣不可侵犯,他们依旧是云泥之别?   他却未曾察觉黑暗中一双清冷地目光遥遥望着他许久。   天香一路被迎往大厅,封南石早已恭候在那里,还是白日里穿的一身青色长衫,清俊优雅。   “快进来,外头天寒地冻的。香逸,你许久不来,舅母好想你。”   香君雅不知何时自内室出来,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天香摇了摇拉着冯香逸的手,“女儿,快叫人。”   “香逸见过舅舅舅母。”   “这是做什么,按身份,你这小姑娘可是县主,我与你舅母可承受不起。”   男子笑着将她扶起拉到跟前。   天香笑了笑,“香伯父去了哪里?我怎么不见他?”   “爹爹先歇下了,天香你是哪里不舒服?”   见香君雅一脸紧张,天香摇首,“嫂嫂别担心,我不过是想道谢,我皇兄的病一直多亏香伯父奋力奔走。”   封南石朗声笑笑,“你这丫头,怎么去了趟东璃,倒同自己人客气起来,快坐下,别光顾着站着。”   “封大哥如今不同往日了,我皇兄还要倚仗你,我这做妹妹的哪里还敢怠慢。”   “你啊,说吧,这样大晚上过来,为了何事来的?难不成是请我去喝你的喜酒?”   香君雅闻言上前一步,“什么喜酒?”   天香微皱着眉头,却努力挤出笑容,“大哥和嫂嫂待我恩重如山,自然要请的。”言语间转向香君雅,“嫂嫂现在即将临盆,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是很好的人,上天会保佑你的。”   “我会的。”香君雅闻言脸上幸福羞涩,天香笑了笑,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男子。   自始至终他都面含微笑,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   天香却觉得那是一张可怕的假面,她不知道揭开以后会是怎样的丑陋。   “君雅,你先回房,我与公主还有些话要说。”   “好。”香君雅走到天香跟前,为她理了理外袍,“回去时要小心。”   天香点点头,目送她一步步离去,复才收回目光,隐去笑意,“封大哥可否告知前丞相张绍民现在何处?”   “张大人,他不是应该在牢里。”   “刑部大牢?”   “是啊。”   “刚才我在门口碰到柳青言,这样晚了,和大哥看来相谈甚欢!”   男子朗声一笑,“你这丫头,原是怀疑上我了,怪不得一晚上同我说话都是阴阳怪气的,难道你忘记我与那柳青言是昔日一起科考的旧友么?你在我府上住着那时他便三五不时的来,我赶也不走……等等,你不是怀疑赐婚的事与我有关吧?”   天香不置可否,望着他等他开口解释,“这件事我也是适才才听他提起,真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天香闻言在一旁坐下,端起一旁的茶水饮了一口,“兄长说什么话,我怎么会怀疑你。只是如今局面混乱,难免会有人如张大哥一般蒙受不白之冤,兄长要万事小心。”   “哈哈,放心放心,我这个人随和的很,不会有人害我的。”   天香笑了笑,“可惜了,我原是想来与香伯父道谢顺便问一下有关我皇兄的病情,看来今日实在太晚了。”   封南石点点头,“无妨,改日我带岳父大人去你府上拜访。”   “不要改日,明日可好?”   封南石点点头,“好。”   “时候也不早,我们回去了。”   “走吧,我送送你。”   天香点头,牵起冯香逸,三人一路走的极慢,“时间过得真快,封大哥,我们认识快要四年了。”   “是啊,那时候哪里会知道自己救的可是当今尊贵无比的长公主。”   “若不是大哥那日碰巧去了山里,只怕我早已经喂野兽了。”   “哈哈,还不是穷极了,上山想要打些野味,谁料到碰到好大一只凤凰。”   天香却仰头轻声感叹,“嫂嫂就快要生了,真好,你们就要为人父母了。”   “是啊,真快……”   天香望着门口,忽的停下脚步,转过身,“好了,封大哥留步,明日我在府上恭候大驾。”   封南石点点头目送她朝向她停靠的马车走去,随即转过身,缓步离去,有人影自暗处跟上他身后,“她逃走了。”   “什么时候?”   “今天一早。”   “她的伤怎么样?”   “恢复了七八分,暂时却无法施展功力。已经派人去搜寻了。”   “她自会来找我的,等就是了。”   天香将冯香逸抱上马车,自己也钻了进来,却不料一只手迅速捂住她的嘴,冯香逸转身望见那手的主人,将到嘴边的惊叫生生吞了回去,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喜悦极了。   天香早已嗅到熟悉的气息,转身,四目相对,二人竟都红了眼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又是一次劫后余生后的重逢。   冯素贞清瘦了不少,脸色苍白,看上去疲惫柔弱,天香的手指一一拂过她的眉眼五官。   “我回来了。”   天香机械地重复,“你回来了。”却不肯移开目光,她怕这一切是梦   “爹爹。”   一家三口在狭小的马车内重逢,外头寒风刺骨,里头却仿佛春回。   回去后二人回到房内,天香在冯素贞身后将门关上。   “脱衣服。”   “天香?”冯素贞闻言面露窘迫,迟疑不决。   “快呀。”天香催促,眸内因急切隐有湿意,一点也不像之前面对封南石和柳青言的样子。   冯素贞最终去了腰带,一层层解开衣裳,随着缠着白布的皮肤□□在空气中,天香冰凉的指腹触碰那些薄薄的纱布,泪水一颗颗跌落砸到胸前。   那些伤口隐有血迹,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痛楚,每一处都足以要她的性命,却又恰好避开了险要之处。   在马车上一路天香坐的格外端正,也不许冯香逸靠她太近,原来是怕她被伤到。   天香是怕自己失了分寸压到她身上不知何处的伤口,没有亲眼检查过,天香放不下心来。   冯素贞叹息一声,知道这次她一定担心极了,正欲开口安慰,却被她自身后拥抱,她轻轻靠在冯素贞的背上,两句柔软的身躯紧紧贴着,温度迅速的上升。   冯素贞脸上很快起了红晕,她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却如何也不舍得推开她。   并没有太久天香忍着不舍起身离开她,为她找来宽大厚实的外袍自身后为她轻轻披上,将她带到床沿坐下,“你先坐下,我去打些热水来。”   她刚一转身变被冯素贞拦腰环住,冯素贞将脸贴在她的腰腹幸福地闭眼,一双手抚过冯素贞的头顶,极其温柔,“再也不能这样了,我受不了。”   “是我不好。但是,我是真的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天香笑了笑,却尝到嘴角的咸湿,无声地回着“好。”   门外响起桃儿的声音打断了二人,“公主,热水备好了。”   天香从冯素贞的禁锢中挣脱开来,在她不满的目光里笑了笑,随即转身去打开门,片刻后她一个人端着热水进来。   冯素贞望着天香将热水放在自己跟前,随即蹲下身,抬首触碰她的脚,她猛的一缩,“天香……”   “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她垂眸,触及天香哀求的眼神,最终默许。   “我很久以前就想这样亲手为你洗一次脚,你总是辛苦奔走,为了我,为了阿景,为了很多很多人,我想,那一定很累。”   热水中一双脚莹白纤瘦,秀美精致,女子的脚,小巧柔美,但又不会不堪摧折。   天香温软的指腹轻轻触碰,冯素贞却觉得整颗心都似乎被她捧在手心,酸涩又满足。   “皇帝老兄下旨赐婚,要我嫁给柳青言。”天香的话一出,手下的脚正欲动作却被她握在手心,她轻轻的摸索穴位,为冯素贞按摩,“但你回来了,我便觉得这个法子蠢透了,用不得。”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抬眸对上冯素贞温暖的眼眸,“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你是我拜堂娶过来的,这辈子只能和我一起。”   天香笑着点头,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膝上,“你要我提防封南石,你怀疑他什么吗?”   冯素贞的手移到她的发上,一遍遍温柔的抚摸,“嘘,今晚我们不说别人。”   “好。”   二人皆未再言语,满室温馨。   门外冯香逸与桃儿杏儿大眼瞪小眼,随后轻声轻脚离去。   “姨,我爹爹回来了,那娘还要嫁给那个坏人吗?”   “圣旨是不能违抗的……”   “但是,有驸马爷在,总会有办法的。”   【本章完】   !!!   冯素贞回来的第二日天气格外的好,是这些时日来最温暖的时候,有柔和的阳光,院内的积雪已经化去大部分,墙角寒梅静静地绽放。   冯素贞在房中陪着冯香遗读书写字,天香在屋外长廊内望着府里的众人忙碌扫去地上的残雪。   便有人前来通报,说是尚书大人带着岳父大人前来参拜。   天香闻言转头刚好对上屋内冯素贞朝她投来的目光,随即颔首,“好,好茶招待,我片即刻便过去。”   她叹息一声走到窗前,趴在窗沿上,对冯素贞招手,后者含笑走到她跟前,二人间仅一墙之隔,冯素贞身体前倾,将她拉的离自己近一些,为她将身上的外袍拉拢系好,嘱咐道,“不必问得太多,却也不要让他钻了空子就好。”   天香点点头,撅起唇垫脚去她唇上偷得一吻后才转过身踩着轻快的步子离去,冯素贞的指腹轻轻触碰自己的唇,面上一阵发热,回过神来惊觉腰间一颗小脑袋,冯香遗睁着湿漉漉的一双眼睛,望着她,她一时有些尴尬,“咳咳咳,香逸,怎么了?”   冯香遗微挑着眉毛,“爹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娘,早上她还没有醒来时,我们在院子里堆雪人,有个坏人要杀你的事情?”   冯素贞闻言,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脑中回忆起晨间的事,确有人要取她性命,且已经嚣张地闯入了公主府,想来是知道她如今有伤在身不是敌手,却没有料到一剑飘红这些日子因保护天香一直躲在暗处,故而那人一出手他便献身,只是那人身手比想象中的要好太多倍了,即便一剑飘红也不能在他手中讨好,但终究也没叫那人讨得便宜,冯素贞轻叹一声,蹲下身与女儿平视,“香遗,你娘最近太累了,这样不大的事情我们就不要告诉她了,好不好?”   “可是有人要杀爹爹。”   “傻孩子,没有人能杀得了我。”   冯素贞的眉间闪过一丝冷意,仿佛又回到了昔年那个运筹帷幄的冯绍民。   冯香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天香一路慢走,到了厅里便见着封南石与一老者对坐着笑谈,她理了理头发,跨进去,笑着招呼,“香伯父,封大哥,久等了……”   封南石闻言笑道,“岳父,这位便是是长公主。”   老人闻言便要行礼,天香虚扶了扶,暗道,让你跪我一跪,是当的起的,作势扶你却是看在我嫂嫂的面子上,“香伯父,一别数日,别来无恙啊。”   香十堰双目清明,神色冷静自若,虽须发已白,却丝毫不减龙钟老态,天香暗自骂自己当年糊涂,怎么就相信这样一张面孔只是普普通通的药商呢。   “老朽当年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长公主,还请殿下恕罪。”   天香笑了笑,径直过去坐下,“无妨,封大哥和嫂嫂倒是待我极好的。”   封南石接过话来,“即是如此,便要看在我与你嫂嫂的份上,将那些事忘了,可不要再吓我岳父了。”   “自然是忘了,并且我还要感激香伯父这些日子为我皇兄的病辛劳。”   “这是老朽的荣幸。”   “只是不知香伯父可否告知,我皇兄是得了什么病?”   “不治之症。”   闻言天香抓着桌角的手微微使力,面上只悲不恼,“怎么……敢问伯父,是什么不治之症?”   “失营之症。”   天香闻言,再也忍不住悲切,沉默良久,直到头顶上传来封南石关切地声音“天香,你节哀。”   天香望着他依旧温和的面容,仿佛又回到那三年间,彼此相互扶持,他是那样幽默风趣,待她如亲身姊妹,这个人真的会算计她吗?   “封大哥!”她猛地扑进他怀中,封南石身躯一僵,却未曾动手推他,“他是我这世上最亲近的血亲了,你能不能替我求香伯父救他一条命,让他活着。”   封南石轻拍她的肩,“天香,别难过,我岳父会尽力而为的。”   天香点头,从他怀中起身,睁着双眼望向他的面容,似想从其中窥见一丝动容和愧疚心虚之色,然而没有。   只觉得他的面容微有些苍白,正欲说些什么,香十堰插到二人之间,隔开她的审视“长公主没什么事,我们便回去了,君雅这些日子随时有可能生产,身边缺不得人。”   “好,代我向嫂嫂问好。”   香十堰与封南石作别离去,天香望着二人的背影,突地追上去,喊道,“封大哥!”   封南石停下来,却未曾转身,只听她悠悠道,“封姓我们大齐是不常有的,封大哥祖上可是迁往开封的?”   男子背对着她,良久才回道,“太久远的事,不记得了。”   府门被关上,天香仍旧站在原地,直到身旁响起一声熟悉的叹息,她才缓缓地开口,“他说我皇兄得的是失营之症。”   冯素贞自身后揽着她的腰,贴近她,低声道,“嗯,我相信你皇兄的病与他无关。”   天香向后靠在她身上,有些疲惫地叹息,“我听你的去试探,不能确定她是否重伤,但那香老头儿紧张极了。”   冯素贞点点头,继续揽着她,“我基本已经断定,我想要确定的人是他。天香,你会恨我吗?将你从这个温情的泥潭中拽离出来。”   天香抬眸透过屋顶望向天际,那里一片平静,“你也说了,那是泥潭啊,我怎么能叫你陪着我陷在其间被吞噬。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他的?”   “他在醉仙楼宴请朝中官僚那次。”   “可你说那次恰好说明他没有野心,不愿拉拢谁,让我皇帝老兄也放心,还同时将我们和阿景也……”   “那是假象,要欺骗你皇兄和我们的假象,他做的太过面面俱到,反让我多疑的性格不安。”见天香不语她继续说道,“香遗与你嫂嫂被绑,按照二人平日里的恩爱他确应表现出焦灼不安,却又与真实的他太过南辕北辙,使得我未能在尽快的时间找到她们,也是那时候开始我确信他与李兆廷相识。”   天香闻言转身,冯素贞仍旧圈着她的腰身,低头望着她,继续道,“但这一切我都只是猜测,因为我想不明白他与东璃有什么关系,又何苦要做这一切激起两国矛盾。”   冯素贞停顿了片刻,微皱着眉,放开天香,拉起她的手,天香拽了拽,示意继续,冯素贞无奈地一笑,牵着她,“这里风大,回屋去,边走边说,今日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天香一路沉默地跟着她,听她在耳边娓娓道来,只觉得自己往昔的三年恍如在梦与现实的边缘徘徊,有人要将她拽进梦中,冯素贞是那个拉她出来的人。   冯素贞派到东璃去打探消息的人,没有一个回来与她复命,她那时候就知道她与天香前往东璃必定艰险。   却没有想到后期知道的越来越不可思议,曾经偶然碰见孙辅抓捕欲仙帮余孽,她未做细想,而在邛崃前往东璃的船上被刺叫她进一步深思这一切的关联。   才慢慢知道,曾经无恶不作的国师也不过是封南石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在三日后的大婚来临前冯素贞乔装后与天香去见了被关在牢中的张绍民。   张绍民这个历来为着天下为着君王付出心血的男子,他此刻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满目疮痍,憔悴清瘦。   见到二人到来,他露出一丝笑意,那枯寂了许久的眼眸竟惊现光亮,他有些急切地上前,待天香遣了狱卒离去,他开口道,“你们还是回来了。”   天香点点头,伸手欲扶他,他却先一步避开,“张大哥?”   张绍民摇头苦笑,“公主,我这幅样子……”   天香闻言酸涩,冯素贞新心中了然,“张兄,委屈了。”   张绍民摇头,抬眸望向她,即便换了装束,他依旧能透过这人看到往昔睿智俊秀的冯绍民,让人自惭形秽,又是这样地无法不折服。   “你们回来,我便放心了,这京城早已乱做一锅粥,皇上也是有心无力,只盼你们能有所改善了。”   天香将带来的酒菜的取出在一旁摆好,邀二人先坐下再说。   冯素贞示意他请,张绍民点头,随即三人相对而坐。   坐下后,冯素贞不经意地望了眼身后的墙,张绍民了然,点头,笑道,“来,能在死前再与旧友相见,我张绍民也是死得其所了。”   天香与冯素贞相视点头,举杯,皆是一脸感激慎重。   张绍民,这个磊落又正义凛然的男子,让人钦佩敬重。   “嗯……好酒!”他顿了顿,吃了些菜,复道“说来,我与兵部尚书孙大人机缘巧合之下,也曾喝过几次好酒,他倒是个性情中人,值得深交的朋友。”   冯素贞点点头,“他是的。”   “还有李胶,好小子,耍的一手好枪,我和他对打竟也不敌!”   “那是张大哥让他。”   “这可是公主高看我了,他祖上三代都是将帅出身,骁勇善战,为人又是刚正不阿。”   “可我皇兄把他贬到南疆去了。”   “哈哈……来,喝酒喝酒,说起来,这都年关了吧,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有大批送往宫中的货物,不知又是多少……”   三人就这般吃着菜,喝着酒,说些话,讲起些人。   临走前,张绍民忽的拉住冯素贞,在狱卒的眼神投来之际,笑着挠头,“不知怎的,小兄弟长得很像某位故友。”   见那狱卒将目光投向冯素贞天香笑了一声,“张大哥想来喝得醉了,想起旧友了,时候不早,早些歇息。”言罢一脸换了副冷漠地神情对狱卒嘱咐道,“不要怠慢了他。”   “是。”   回去的路上,冯素贞沉默不语,一看便是在想事情,马车内放置了暖炉,故而温暖如春,天香托着下巴望着她,暗道这个人想事情的时候总是如此,目光沉寂,神色肃然,颇有几分疏离,不过依旧还是很好看就是了。   唉,要是知道两个人最终是要在一起的,七年前在京城便不要放她随李兆廷去了,这样她也许也能少吃些苦。可是那时候的冯素贞又是怎么看她的?自己若表明想和她一起的心意,会不会吓得她走得更干脆?   想到此处,天香自觉好笑,不由得摇摇头,暗自辩驳,只怕那时候冯素贞真要留了下来做她的女驸马,也并非就能好过一些。终究万事万物皆看造化,她二人会在那时分离,无非都是对彼此心意不够确信,也失了对抗世俗的勇气,尚且说服不了自己,又谈什么与世俗对抗,想必也是不能和睦长久的。   这样也好,也好,虽然过程坎坷心酸,终究未曾相负,只是她还有多少日子?   想到此处,心中悲凉,竟生生疼起来,天香挡不住心中涌现的酸涩难过,孩子一般拉开冯素贞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强行钻进她怀中打断了她的思绪。   “冷了?”   冯素贞拥着她,看着她半个身躯都爬靠在了自己的腿上,抚了抚她的额。   天香捉过她的手在手中把玩,只觉得她的手生的极为漂亮,白皙修长,每一根手指都匀称美好,指尖隐有墨香,忍不住放到唇边啄了口,引得冯素贞一颤就要收回,却被她固执的握着,十指交握。   “怎么了,还在为张绍民的事担忧,总会有办法的,信我。”   天香摇头,未做解释,反是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在想张绍民说的话,并惊奇地发现,他确实了不得。”   “你倒是谦虚了。”   “呵呵,他会提到孙辅暗示我可在他的兵部使力我并不惊讶,只是没有想到他会鼓励我大胆启用李胶。想来,在有些事上,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   天香并未深思她所谓的“有些事”,指的的是什么,只是皱着眉,有些忧虑地开口,“李胶这个人本是我父皇留给皇兄的,但他为人处事过于刚愎自用,我皇兄不喜他,才将他派往并未有多少用武之地的南疆去,他手上好说也有些兵力又是受过沙场操练的精良,与禁军对抗自是个好法,但是,我觉得他不大能为我们所用,我皇兄太让人心寒了。”   “那如果不为你皇兄呢?”   “你什么意思?”   天香“嚯”地起身,二人四目相对,她试图自冯素贞脸上看到一丝端倪和玩笑,却发现,没有。   有的只是认真。   【本章完】   大婚   三日后的婚期如约而至,外头又开始了飞雪,都说瑞雪兆丰年,那这一年大齐降了那么多场雪,来年真会成就一次丰年么?   长公主这次再嫁的极为匆忙,京城中的人甚至来不及消化这个消息,不久前才传来她要新招的驸马冯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换作了权倾朝野的新丞相柳青言。   皇家的婚事总是如此轻率随便,无法避免地将再次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新长公主府却没有一丝喜庆的氛围,府内没有红绸绵延,人们脸上也鲜有喜庆的笑容,更多的是麻木地绝望。   桃儿和杏儿自屋内捧着大红的喜服进来,便转身阖上门隔绝了外头的风雪。   冯素贞离开时匆忙,二人竟未曾告别,似乎太多次生离死别让她们变得对离别恐惧和憎恶,对前途渺茫,能否重逢的未知深恶痛绝,却又无法不去执行。   知道可能要失去什么,又不得不坚守,这种铺天满地的绝望感压迫的人变得异常的脆弱,又诡异地坚强。   仿佛不去告别,就总有要再见的决心。因为知道,彼此等待的情谊怎样深重。   所有的话都不在临别时说,而要留在再见之时。   这就是要重逢,要不惜一切回到彼此身旁的决心了吧?   “公主……”   听着这声带着哭腔的呼喊,天香抬首,望见两位自幼陪伴自己的侍女极力忍着泪水的一双眼眸,轻叹一声,执起她们的手,“哭什么呢?”   “公主,为什么上天待你这样不公平,你和驸马好不容易……你们……”   天香将自己的头发一缕缕放下,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七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她的指腹一一划过自己的眉眼,眸中渐渐仿若寂灭的火光,越发黯淡,也许她还不曾老的失去颜色,却终究有了一颗满目疮痍的心。   “不必为我难过,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身不由己了,你们该为我开心。从此以后,天地广阔,我终于能摆脱这随身带来的枷锁。”   “公主!”   桃儿终于跪倒在她跟前,泣不成声,“公主,你告诉桃儿,奴婢应该怎样帮你,你说啊,你说啊……”   天香伸手去扶,她却固执地不肯起,只能起身在她跟前蹲下,与她平视,“桃儿,我确实需要你帮我。”她一面扶着桃儿起身,继而缓缓开口,“请你帮我梳头打扮。”   “公主……”   “好了,别哭,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桃儿与杏儿相视一眼,最终还是缓慢迟疑地拿起了木梳,伸向面前一头安静垂放的乌发。   屋外的窗柩下小小的女孩儿蹲坐着,一双漆黑的眼望着飘雪的天地,露出超越年龄的悲悯。   “香遗,爹爹要出一趟远门,但很快回来,回来了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就永远也不会分开了。在这期间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叫你娘为难,别哭,也别闹,好吗?”   “好。”   ————————分界线——————   相比长公主府的冷清悲凉,另一头的新丞相府,却真是喜庆非凡了。   一个人间,一个荒野。   男子一身大红衣袍裹着修长的身形,靠着柱身直立,面容因紧张有些紧绷,一双眼仍掩饰不住地泄露出喜悦。   他双唇抿着,视线眺望着远方,似乎穿越了无数道屏障,直直地落往某处,在那里住着他想穷尽一生去珍爱之人。   恨时间不能再快一些,心中的不安就快要拉扯着喜悦的秤杆倾斜,他的额际甚至隐隐冒汗。   总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苏州那年,不过惊鸿一眼,他窥见她双眸清凉坦荡,发自灵魂深处地高贵和来自骨髓的温和让他一次又一次魔怔地去接近。   纵然隔着万道沟壑,纵然知晓非你心甘情愿,纵然知道这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来。   已经不能回头,我也不要回头。   “大人,吉时到了,封大人催您出发了。”   终于到了……   世人都道是轻易得来之物不会懂得珍惜   ,其实不然。轻易得来的,你会害怕失去。   柳青言自喜婆手中接过那双手,心中因急切的喜悦而忍不住颤抖。   她的双手太过冰凉,连带着让他一颗因强大喜悦而火热不已的心被冰得猛一瑟缩。   握着这双手,他僵硬着自己的手指,不敢轻易变换动作,总害怕猛一松手,这莫大的喜悦便会变成一场荒诞的梦。   梦里千树花开,梦外他依旧是苏州城里初识情滋味的落魄秀才。   他分明知晓这一切是他的痴恋,却又收不住手。   封南石一次次有意无意地提及她状似不经意地鼓舞,让他慢慢地终于变得贪婪和痴心妄想起来。   原来她心里自始至终的人是个女子,这多么的不可思议,心中像是有一锅沸水在翻滚,自古阴阳才是正道。   我没有错,我不过是要拉她走回正途罢了。   这真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理由和借口。   二人的掌心相帖,没有一丝暖意,宛若在这大雪纷飞的冬日将冰凉透入了四肢百骸,一身嫁衣蔓延一路行过的雪地,红白相印。   落轿进门原是需要新郎官背着进去的,只是长公主固执,即便再三催促都直挺挺地立着,好在新驸马温和包容,最终只是拉起她的手。   她也曾挣扎,拒绝他的触碰。   他凑近她的耳边,将声音压的极低。“公主,忍一忍吧,不然你走到这一步的意义何在。”   于是他感觉,身旁的人似乎身躯猛一下耸,随即强自站直了,将手递给了他。   因为自己挣来的,更可贵的是你获得它的能力。而从他人处攫来的,你会恐惧失去,一心想要牢牢把握在手中。   可是握不住啊。   “公主,那时候在苏州我是想要向你表明心迹的,可你真是聪慧,不给我说出口的机会。”   “现在想来,若那时你能让我说出来,然后不要说那一番话与我听,我是不是也就不会这般执着了?”   “你知道吗?我这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是我自苏州来京城赴考,虽然穷困潦倒,食不果腹,但是心中有坚定的理想,知道自己尚有追求,每日能有继续的动力,生活里有着期许。”   “那是最快活了,只有希望没有绝望。生活中前二十多年的庸庸碌碌都被抽走,我仿佛获得了新生……”   “并且这快乐很快达到了最高点,那就是与你重逢。”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相信能再见到你,后来便真的见到了……”   四周的声音吵闹,可是男子压低的悲切倾诉就是那样清晰地传进天香耳朵。   她从一开始的憎恶到后来的惊讶、愧疚、撼动……   不过是小小的一段路,她却觉得太过漫长。   终于走进厅内,有人提醒台阶,她站立不动,透过盖头的缝隙盯着自己的脚尖,终于开口,“我很抱歉。”   给了你重生的希望,又将你推入绝望的地狱。   是我让你受到封南石这恶魔的蛊惑,可是即便这样的时刻,也依旧无法踏上台阶,真的去拜堂成亲。   这一辈子,她只嫁过一次人,其他的如何作数?   七年前,她满心不耐,繁琐的礼节一路遗忘,站在身旁的人却依旧有礼地尊崇。   她不知道自己嫁了位女驸马,将自己地一生交给了一位女子。   可是,她从未后悔,时至今日她甚至感谢父皇的那道圣旨。   冯素贞,你还不回来,我拿什么去抵抗这叫人绝望的命运。   蒙着厚重的盖头,皇帝压抑的咳嗽声传入二中,向是一根线拉着她不得不迈开了步伐。   “没关系的公主,没关系。”身旁男子的手忽的抽离,然后推开她几步,“陛下,臣要退婚。”   闻言,满座既然,右前方,封南石蓦地起身,挡住了正位上半靠着的一国之君。   柳青言轻轻一笑,悲凉绝望,他望向封南石,再次重复,“臣听闻,长公主其实早已经私定终身,还育有一女,臣自幼饱读诗书,自知不能毁人姻缘,也不可辱没门楣……故而……”他深深忘了一眼面前一袭红衣,连盖头也不曾揭了的新娘,“臣必须退婚,望陛下成全!”   “好……”闻言皇帝陛下枯黄的病容闪过一丝惊喜,抬首再欲说话,却被一只手用力擒住了手腕。   “丞相大人可要三思,这违抗圣旨乃是死罪,况且长公主千金之躯肯下嫁,实乃幸事,怕是错过了,就是死也不会再遇到这般的好事了。”   他刻意将每一个字说得极重,狠狠地盯着柳青言,恨不能对他咆哮呐喊。   到了这番田地,这没用的废物竟要打乱他的计划么。   柳青言忽的闪身挡在天香前头,他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那一刻,却叫人觉得这是再坚毅不过的铮铮男子。   封南石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语调冰凉地吐出两个字“废物。”   柳青言身后,天香抬手,轻轻一扯,盖头便掀开落到地上,她并未挽发,终究不曾让桃儿杏儿真的将她打扮成如何。   除了一身嫁衣,她实在没有什么同平时不同。   “封大哥,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在大街上又怎么能等来一艘船?”   帝薨   天香的一句质问,让封南石将目光投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作玩味地笑意,“好妹子,这大婚之时,你做新娘的怎么能在入洞房前自行揭了盖头?”   他的手控制着东方瑜的手微一使力,便听闻一阵吸气,痛到极致,这位落魄的君王竟不曾呼出声来,他似觉得诧异又隐有些败兴,便索性再使了一层力,东方瑜痛的禁闭着双眼,额上布了一层密汗。   天香的目光触及兄长枯败的神色,以及额间密布的冷汗,双手握拳,咬牙恨恨地开口,“封南石,你究竟想要如何?”   封南石闻言嗤笑出声,“怎么?到了今时今日你还不知我要做什么?”   “我当初瞎了眼,才会信你。”   “天香妹子,你这话说的就有些伤人了,当年你躺在溪水里动弹不得,若不是我恰好路过,恐怕你早已经被野兽拆骨入腹了。”   天香冷笑一声,脚下步伐虚浮,靠前几步,封南石丝毫未做反应,想来他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我那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就那样巧合地出现,又如何每每都在紧要关头救我一口气,原来不过都是算计好的,你救我回去,同香十堰上演了一出出的好戏,让我每逢在生死边缘徘徊,你害我又一次次救我,终究是我愚昧,没有看透你的本质。以为你是个好人,以为劝你科考是为我大齐增了一员猛将,却原来是引狼入室。”   封南石闻言大声笑起来,他放开了东方瑜,让其瘫在桌上,一步步走向天香,一旁的柳青言反应过来拽着拳头猛的挡在他二人之间。   封南石睨他一眼,抬首用了三层内力,他便被甩到远处的粗大树干上,再弹回地上顿时吐出大口鲜血,侵入地上的雪里,变成了粉色。   天香猛吸一口气,抬脚想奔过去察看却被封南石拦了下来,周围来的大臣宾客均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天香一时心凉,这便是她皇帝老兄的臣子,皆已经投向了封南石。   “听着大齐的长公主,如果你想你的皇帝老兄活,想要你素来疼爱的弟弟东方景活,想要远离京城的冯素贞活,那就乖乖按我说的去做。”   天香地目光转而担忧地望向伏在桌上虚弱的皇帝,只见他强自睁开了眼,眼中一阵绝望,却又隐含坚毅,他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要我怎么做?”   封南石闻言满意地一笑,抬手搭上她的左肩,“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乃至更多的东西,但我并不心急,这一切还需一步步地来。”   天香闻言怒急反笑,这个人如今掌握了京中禁军,又有皇帝在手,连她也在他手中,要想取而代之轻而易举,又何必需要她做什么?   “封南石,我不过是一个过气的长公主,你要谋朝篡位,取而代之,我还能做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这一切,你按我说的做。”   天香摇摇头,仰头笑望着他,带着嘲讽,“封南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我没有那样多的时间。”   封南石闻言一笑,“怎么,你瞒不下去了?”   天香点点头,眼中闪过悲悯,“瞒不下去了,封南石,你要我做什么才肯放了他们。”   “天香,你这位皇兄注定难当大任,你东方家的天下败在他手中是早晚的事,为兄替你重新选了位皇帝,你看看可还满意?”   言罢,他的目光投向天香身后,天香也转身,刘长赢面色冷峻,一步步行来,李兆廷坐在轮椅之上,面上挂着讥诮的笑,嘲讽地望着这一切。终于,他的大仇就要报了。   而最让天香兄妹无法接受地是推着李兆廷出现的人,那个东方瑜不惜一切去呵宠的女子,梅玉华,圣宠不衰的梅妃娘娘。   “刘长赢!”   天香脚步微跄,东方瑜不知何时也已醒来,目光死死地注视着来人,不甘和愤怒将他虚弱地面容变得狰狞破败。   “你的命真大啊长公主殿下。”李兆廷的声音格外刺耳,“可是这回你还要怎么逃脱?”   天香对他的话置若未闻,只将目光投向已经站在她跟前的刘长赢,“刘长赢,你真的要这皇位?”   刘长赢望着她,漆黑的双眼内看不见丝毫用意,“那要问问这位皇上了,问问他做下种种的时候可曾想过这样一日。”   “咳咳咳……刘长赢,你……你这谋逆之徒,你……你……”东方瑜咳出一口鲜血,强自撑着身体起来,封南石冷眼看着,立在一旁未做阻止,他不过是在看一场皇室荒诞的戏。   天香终于忍不住奔过去扶起兄长孱弱的身躯,为他顺气,“皇帝老兄……”   东方瑜望她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李兆廷身后的梅玉华,眼中满是哀痛怨恨,“你这贱人,这三年来,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对朕?”   他不顾天香的搀扶,一步步支撑着身体,缓慢而沉重地向她而去。   “朕对你疼宠有加,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你一次次害朕,朕都不予追究,你竟恶毒地给朕下毒,害得朕绝后,你……”她指着那满脸丝毫愧色也无的女子,颤抖着手,“你好心狠,如今竟然要伙同他们来谋夺朕的皇位,朕要杀了你!”   他挣开天香,猛的扑上去,却因为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天香慌忙去扶,“皇帝老兄。”   天香扶起东方瑜将他靠坐在一旁,背对着众人,为东方瑜顺气,东方瑜吃力地喘气,他猛的抓着天香的手,“答应我,你答应我……咳咳咳……守,守着这大齐的江山,不要不要……”   天香的双手上都是他嘴角溢出的鲜血,红的醒目刺眼,“好,好。”   刘长赢闻言眼中似松了口气,他转头望向不远处至始至终未再说话的刘长赢,露出无力的笑,“我其实……很羡慕你。”   同样是他的儿子,我要放弃自由,失去心爱之人被捆在这冰凉的牢笼之中。   你却能远离喧嚣,带着心爱之人厮守。   多么不公平啊,可是为什么即便这样,你还要同我去抢,同我去抢我仅剩的东西。   “可是……你太贪婪,是你的贪婪……”   刘长赢几步上前怒急的脸涨红,他自天香怀中拽过东方瑜,将他按在地上,不顾天香的阻挠,“你害我家破人亡,妻死子亡,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贪婪?你以为我喜欢那个位置,我告诉你,我不喜欢,我根本不稀罕!”   “你说什么?”东方瑜瞪大了眼,“咳咳咳,七年前不是你让人……”   他却没有机会将话说完,双手无力地垂下,气绝身亡。   刘长赢猛摇他,甚至出手打他,“你起来,你这个混蛋……你起来,把话说清楚,你这样害我……”   天香已是满脸泪水,忍不住哀恸大哭,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她们留着共同的血,他死了。   她觉得所有的打击都不如此刻来得巨大,天地间她突然失去了一切前进的方向。   香儿莫怕,以后哥哥会像母后一样疼你。   香儿我不想做太子,我只想做木鸟,让我的木鸟飞的很高。   香儿,你是我的妹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   李兆廷远远冷眼望着这一切,面上神情快意,却并未出现一丝轻松,转瞬过后正剩下恍惚怆然。   “将皇上的遗诏拿来。”   随着封南石的话音落,便有明黄的圣旨伸到了天香眼前。   她颤抖着手接过,缓缓展开。   传位于   唯独这三个字,是东方瑜的亲笔,似已经写了很久。   “天香长公主,恐怕只有你能让刘公子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统,你是本朝唯一的长公主,你才能说服民众顺理成章的接受这个变故。这是我要求你做的第一件事,要快。”   天香抹了抹面上的泪,抬眸望向刘长赢,“刘长赢,你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我们也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你告诉我,你果真要这皇位?”   刘长赢闻言自先前的打击和癫狂中清醒,唇蠕动,声音极轻。   “我只是想让他也尝尝没有孩子没有爱人,失去一切的感受。我只是恨他,恨他一个人,而已。”   “长赢,走到这一步,你难道还要回头。”   李兆廷急切地望向刘长赢,极怕他即将要说出来的话。   将他们一路走来的艰辛不易皆因妇人之仁抛在一旁。   “兆庭,除了他,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李兆廷还欲再劝,却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刘长赢和他不一样,一路走来,说是二人共同复仇,可更多的时候是他在逼迫着这人前行。   一切都是因为他,放不下。   也罢,他闭目良久,复而睁开眼,望向封南石,眼中一片平静,既然这一切已经走到这番地步,断没有回头的道理,就让他去下地狱好了。   “封大人,一切还是按原计划实行。”   封南石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率先跪下,“恭贺新皇登基,吾皇万岁,万万岁。”   随着他的动作,在场的众多官员无不跪下直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天香起身,“你们这帮贪生怕死之徒,枉为臣子,你们……”   她颤抖着,气急。   “长公主殿下,别急,你的戏还要再唱下去。”   他示意手下将柳青言带到天香跟前,梅玉华也自李兆廷身后来到天香跟前,她弯身捡起地上的红色盖头,一点点抚平,静静地望着天香,“长公主,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是什么样的滋味,终于你要尝到了。”   “住手!”   刘长赢的冷喝却并未有人听取,天香挣扎不得,只能大声斥责冷眼的李兆廷,“李兆廷,你与这个魔鬼打交道,你终究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兆廷闻言冷笑一声,“无妨的,我早已经如堕地狱,公主殿下,不能和所爱一起的滋味,好受么?”   “封南石,你放开她,我不要成亲,我后悔了,你听到没有?”柳青言望着天香绝望挣扎的模样,不忍地充着笑看一切地封南石呼喊。   封南石耸肩,颇为无奈地模样,“柳老弟,这可不是为兄能做主的,李先生喜欢这出戏,在下便只能叫你们演给他看了。”   天香闻言不再挣扎,她忽而同情起李兆廷来。   这个人大抵已经疯了,一颗扭曲的心以折磨她为乐,太过好笑,也太过可悲。   他真的那样恨她吗?是恨她抢走了冯素贞?还是恨她拥有的一切?   也许他自己也已经分不清楚。   “一拜天地!”   一场荒诞的婚事即将进行,生平第一朝,新郎新娘被人强按着拜堂行礼。   刘长赢被李兆廷的人拦着,动弹不得,他将头瞥向一侧,闭目,不愿去看这叫人难过的一幕。   天香的手腕被两人强行捏着,她强行立着的身躯,被一点点下压,她的骨骼甚至发出一丝丝刺耳的响声,柳青言已经被人按下去,她却仍旧强行站着。   封南石望着,神色平静淡然,他不动声色地饮茶,指尖微抬,一滴水飞向天香膝盖。   “咚”地一声,她终于跪在地上,血从膝盖处喷发而出,她脸上的神情愈发绝望。   “一拜天……”   尖细地声音因横空而来的箭穿透那人的喉咙而中断。   封南石起身,原来埋伏许久的人手通通出现,警戒地望向门处,院内不相干的人开始四处逃窜。   天香垂着头,发丝挡住她的侧脸,她是唯一不曾转身去望的人。   她看不见转角处缓缓地走来一个人,那人身上的衣裳破败,伤痕累累,但面容冷峻,清绝的容颜像是她搭好的弓一般崩得很紧,她的的弓箭直指向封南石。   冯素贞归来   封南石似乎一点也不介意那几步之遥对着自己的弓箭,他望了眼垂着头的天香,复又笑着望向冯素贞,“冯素贞,你倒是有胆量,明知道我在等你,你还是来了。”   冯素贞地目光自天香丝毫不动地身形上强行移开,强自冷静地开口,“封大人一路设了多少道阻碍,不就是要拦住素素贞么?只可惜……”她顿了顿,目光直直地与封南石对视,“恐怕要叫王爷失望了,素贞九死一生还是来了。”   听闻她的一声“王爷”自然换来众人的诧异,封南石闻言一笑,“看来我小瞧了你,去了趟东璃,似乎收获不少啊。”   冯素贞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一步步走向自始至终背对着她的清瘦身躯,悠悠道,“东璃之行确实让素贞得了许多灵感,这一切也要感谢王爷一路推波助澜,刻意将我支开去往东璃,不惜暴露自己,看来大齐的一切让王爷看重得多。”   说话间冯素贞已经来到天香跟前,在她身旁俯下身,惊见她面容苍白几近透明,满脸的泪斑驳晃眼,抬手轻柔地揩拭,“对不起,天香,我来的太晚。”   她一面扶着天香自地上站起,天香身躯摇晃,她看见那淌着鲜血的膝盖,面容极冷,心中疼痛难言,俯下身要去触碰,却被一双手拦截住,抬头,天香动了动唇,声音极小,“扶我去看看我皇帝老兄。”   冯素贞点点头,将她身躯大半的重量移到了自己身上,一步步扶着她走向已经断气的东方瑜身前。   天香蹲下身,望着已经没有了气息的东方瑜,泪水决堤而下,她捂着唇哭的悲戚,这位兄长的一生,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了。   他们是血肉至亲,故而她能苦他所苦,痛他所痛。   她自幼身为女儿,肩上没有责任,父皇又极尽呵宠,她能够仗着这些过得自由潇洒,她可以拿着甘蔗骑着毛驴闯荡江湖去追寻自由。   可是东方瑜不行,他身为太子,一开始就注定了要承担这一切,他没有自由,也没有选择的权利,所以才把所有的希冀都寄托到了那一只只木鸟身上,在他眼中那早已不是死物,那是寄托了他人生所有向往和人性的光影,他想要摆脱束缚,想要挣脱囚牢,想要木鸟飞上天际。   木鸟最终不能飞,他亦归于宿命。   他不是一位好的君王,因为他辜负了黎明百姓;他不是一位好的情人,因为他没能护住心爱之人;他亦不是一位称职的兄长,因为他几次三番陷她不义。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也是有血有肉,需要真真切切地活着的,上天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给这个机会。   这些年,他又何尝不煎熬。   冯素贞揽过她的肩担忧地望着天香,她此刻表现得太过安静,冯素贞宁愿她哭闹一番也好过这般将万千悲喜压在心头的她。   舍不得,心里难受得恨不能代替她去感受这一切。   “天香,难过就说出来好不好”冯素贞低声哀求,她握着天香的手,才发现那双手冰如寒铁。   天香闭目,仿佛就是为了将泪压回去,然后转过身一双红肿的眼眸内平静脆弱,她上下打量冯素贞,才发现冯素贞满身狼狈,身上之前的旧伤未愈大概此刻又添了新伤,人也请瘦了不少,原本就清俊的轮廓变得愈发菱角分明,下巴削尖,双目漆黑,那里头满是柔情和担忧。   她心中一酸,这个人一定是历经艰难险阻拼了命回来的。   “你身上的伤痊愈了吗路上辛不辛苦有没有人欺负你你……”   “嘘。”冯素贞制止她,随即执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你摸摸看,是我,我回来了。我很好,一点事也没有。”   天香果真用指腹去触碰手心下的脸,冯素贞的泪滚落划过她的指尖,灼热烫的她一怔。   她确实直到此刻才开始相信,冯素贞没事,冯素贞回到她身边了。   天香将冯素贞拥得很紧,并不温柔,甚至带着狠狠地用劲,她的身躯忍不住颤抖。   再也不能失去了。   冯素贞回搂着她,视线悠悠望向一旁冷眼嘲讽的封南石,她双眼像是枯井幽潭难以窥见期间波澜起伏。   但,莫名地,封南石就是感觉到那其间酝酿着的一股狠绝地杀意。   “王爷,你做的这些,家中人知道吗?”   冯素贞一面搂着天香,一面淡淡地开口。   封南石闻言面色一沉,眼中闪过慌乱,但很快又回归平静,“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冯素贞轻笑着摇头,“来时我碰巧经过府上,便去探望了嫂夫人,她似乎并不知道这一切呢。”   “你告诉她了”   冯素贞笑而不语,扶着天香起身,环顾了一周,她的目光略过李兆廷,没有一丝停留,面色神情冷冽,“看来今日我们很难全身而退。”   “哼。”封南石冷笑一声,指着李兆廷,“那位李先生有言在先要我饶你一命,但前提是长公主殿下要按我说的去做。可是现在看来……”他的目光转向面色苍白的天香,“你是不愿意了。”   天香挺直身躯,冯素贞立在她身旁,保护地姿态面对着封南石,她忽而灿然一笑,与冯素贞相视一眼,“我确实不愿意。”   言罢,抬手解开衣襟,迅速地将身上大红的外衣脱下,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素白孝衣。   衬得她面容苍白又美好。   这身衣裳,她本不确定为谁而穿,现在,她低头望向东方瑜的遗体,露出悲痛之色。   与此同时冯素贞柳青言皆是一阵后怕。   他们谁也不敢想,倘若冯素贞再晚到一步要面临的后果。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了。”   话音刚落整座宅子迅速被无数禁军围满,似乎早已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冯素贞握了握天香的手,眼中坚决,丝毫不见慌乱“别怕。”   天香笑了笑,摇头。   她不怕。   刘长赢本就不愿局面这样发展,所以几乎是一瞬间他的人便拔出了刀摆出防卫的姿态。   封南石好笑地望着他,“刘长赢我让你做这万人之上的宝座你不肯,偏要以卵击石么?”   “别再冠冕堂皇,你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实现你的野心,宇文南石,七年前,你用计挑拨是非,让皇上追杀我们,让我们互相残杀还不够么?”   冯素贞冷声质问,然后刘长赢和李兆廷均望向她,一脸惊愕。   “哈哈哈……冯素贞,我果然小看了你。”他索性坐了下来摆出一副闲谈的姿态,望着众人,随即目光停在冯素贞身上,“你倒是说来听听,你都知道了什么?”   冯素贞眼中划过一丝放松,封南石此刻已觉得自己运筹帷幄,故而不过是要奚落他们,然而她需要的正是这些。   她扶着天香到一旁坐下,蹲下身掏出随身携带地小瓷瓶为她止血,封南石在一旁并未催促,反而一脸兴致地望着她做这一系列事。   将天香的伤口处理好,冯素贞忘了眼外面的天色,雪已经越来越小,就要停了。   她吐出一口气“你知道我是从何时开始怀疑你的吗?”   败露   封南石一派运筹帷幄的样子,冯素贞目光闪了闪,清了清嗓子,当真开始阐述起来。   “那次明月楼,掳走香遗和嫂夫人的事恐怕也是你授意的吧?”冯素贞凉凉地开口,眼神扫了眼一旁的李兆廷,随即将目光停留在封南石身上,“后又对宇文秀下毒,无非都是想要挑起两国的矛盾,你想要大齐出兵东璃,却不知道皇上……”冯素贞望了眼已经闭气的东方瑜,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之色,继而道,“你不知道那时大齐这些早已不复往昔,不到万不得已皆不会出兵攻打他国,巧合的是似乎东璃也不愿与大齐为敌,尔后甚至求亲。只是我不明白,作为东璃女皇的胞弟,你又何苦这样憎恶自己的家国长姐,不惜一切要东璃承受灭国之险,更甚对女皇下毒以此威胁宇文秀就范将我们带到东璃灭口?”   冯素贞说话间封南石脸色愈发阴沉,握着茶杯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对上冯素贞质问的眼神他将手中的茶放下,案上洒了几滴茶水,指尖上也潮湿,他垂眸,不答反问,“你是怎样知道我的身份的?即便东方秀那个小丫头也没有认出我这个叔叔来,你是如何确定是我的?”   “这近一年里我和阿景派到东璃去打探消息的人没有一个顺利地回来,这不是太可疑了么?不是打探不到消息而是人没有回来?也就是是东璃势必有什么不能传来的消息,这可能在东璃甚至都称不上秘密。后来我请一剑飘红亲自去一趟。果不出我所料,东璃女皇抱病已有近十年之久,而大约十来年前这位女皇有位弟弟也就是东璃摄政王一夜之间失踪了。会知道你来自东璃,是因为你曾教天香的一首曲子,据说那是你家乡的曲子,可我后来知晓那是东璃著名的曲子,多用于东璃皇室供奉大典。我曾在你府上见过嫂夫人头上一支发簪,那上面镶了颗绿色宝石,我后来画下来特地托人打探那是特产自东璃的羽石,而且绿色羽石是东璃皇室才能佩戴的。”   天香闻言忍不住吸气,怪不得前往东璃一路冯素贞时常会同她聊起封南石,甚至在东璃集市同摊贩打探绿色羽石,原来冯素贞早已经开始怀疑封南石了。她忍不住转头去打量封南石,心中觉得这个人是真的可怕,相识近四年他外表永远是一排云淡风轻,却没有想到内里是这样。   封南石闻言冷笑,“单凭这些就确定我是皇室之人?”   冯素贞不计较他的讥讽,望了眼天香,脸色呈现一丝阴郁,“单凭这些自然不足以说明什么。”她望了眼天上,太阳已经过了中天,“我与天香重逢时便为她把脉。”她垂眸顿了顿“她当年那样的伤势应该是极重的,需要的药物并非一般药店可以供应,即便你与香十堰自编自导,可是那些需要的药材哪样不是需要药物齐全的皇宫来供应?岂是你所谓的一株百年人参就可以的?香十堰若真是普通的药商又怎么能轻易拿来这些药材救治天香。你蛰伏于开封多年,香十堰为你办事多年,你二人之间又岂是普通的翁婿关系?即便是开封那次,能精通药理之间相互反应且能做到那样严密周到必定需要医术精湛之人,你那时没有现身,假借刘长赢与李兆廷之手陷害我,而试图通过皇上之手杀我 ,再不济也能引起我们三方残杀。这真是很好的谋略。”说完她冷冷的望了眼李兆廷等人,露出一丝嗤笑,“本来我也想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这一切,似乎对我们的事了如指掌。可是就在我离京前恰好遇到孙甫捉拿欲仙帮余孽,七年了,什么样的原因这些人还能蛰伏于大齐,我不过是好奇,便索性托人查了查,并让张绍民多加留意。直到在邛崃的船上被刺杀,以及途中的无数次侥幸逃脱,太巧了,一切巧合是否都让我不得不怀疑你 。对我们之间的事情能了解得这样透彻,又对揣度人心这样擅长,我想除去那位已故国师有关,再没有旁的了。他的人还真是死而不僵啊。”   “哼,欲仙?那不过是我埋在老皇帝身边的一颗棋子,要不是后来他贪欲盛行,欲取而代之,我又怎么会冷眼看他败得一败涂地?冯素贞,我知道你这些大多是源于猜测,我也不妨都告诉你解了你的疑惑。你是个聪明人,倘若你愿意,我可以许诺将来给你你想要的,我们也不必这般斗来斗去,要知你已经没有胜算,这京城之中全都是我的人马,我要的很简单,名正言顺地拥有整个齐国。而你和天香能助我,只要你们让步,往后我们依旧还是盟友。”   不待冯素贞表态,天香冷笑一声,“呸,封南石,过去是我瞎了眼视你为兄长,如今你害死我皇帝老哥,还要谋朝篡位,我只会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咳咳……”她因为气急,呼吸一时急促冯素贞轻拍她的背,眼神示意她不要急切,用背对着封南石,对她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天香惊愕。   她说,别急,援兵就要到了。   冯素贞转身,“我们要怎样帮你?”   封南石闻言缓缓起身,轻拂衣袍上的褶皱,动作优雅而缓慢,做完了这些,他才抬头目光停留在天香身上,“天香,你的皇帝老兄已经死了,大齐也不可一日无君,而刘长赢本就是你死去的父皇的血脉,有你这个大长公主的支持他荣登大典是不是要名正言顺得多”   天香转身静静地望向远处的刘长赢,他面上神色仍未从震惊中缓过来,感受到她的目光,也回望着她,唇动了动,天香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转过头对封南石言道,“你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刘长赢做皇帝”   “当然不是。”封南石低地笑着,“这大齐总会是我的。我要刘长赢继位后昭告天下他无能不足以扛起天下大任,我要他当着文武百官,天下百姓的面将皇位让给我。”   天香闻言气急反笑,“你做了这么多,兜了这样的大圈子,原就是为了这个位置,又何必利用这么多人,做这么多事,直接在今日取而代之岂不更好”   “你懂什么?!”   封南石忽的大吼,面色神色变得阴郁,隐有痛苦,暴风欲来。   “你只需按我说的做,其他的不必多问。”   天香转过头望向冯素贞,对方回以她鼓励的眼神,她点点头,朗声道,“我不会按你说的做。”她转身望向远处站着的刘长赢,“父皇在世时不惜顶着骂名也要你远离这京都皇城,他是知道你不适合这里的,你知晓一切,却惟独不晓得这位父亲的心,他是在保护你。今日我更不可能让父皇的苦心断送在我手上,刘长赢,你做皇帝,我不会支持,更不会同意。我会尽我所能阻止。”   刘长赢红着双眼,却忽的轻松了不少,他感激地走向天香,“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一直……”他微有哽咽,“一直觉得他并不想认我,所以才……我只是恨,如今……”他释然地叹息一声,一手搭上天香的肩,“我不恨了,无论如何,只剩下我和你了,我会保护你的。”   天香红了眼,不再作声,冯素贞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身后封南石嗤笑,嘲讽道,“好感人的画面啊,只可惜老皇帝在地下看不见了,既然你们都不肯为我所用,那我只能…… ”他的目光瞟了眼四周,淡淡地吐出,“赶、尽、杀、绝”四个字来。   话音刚落四周出现无数握着弓箭的禁军指着冯素贞等人。   “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了,到时候我会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说你能蛊惑皇上,意图篡位,皇上不幸为你们杀害,我总能找到更适合的人来坐上这个位置,听我摆布。”   “谁呢?让我猜猜,远在东璃的安平王吗?”   “不愧是冯素贞,你猜的很对。”   “看来今日我们注定要死在这里 ”   “哼。”封南石抬手向禁军下令,“一个不留,给我杀……”   “住手!”   封南石望向声音的源头,只见一人行走迟缓,慢慢从门处而来她面上满是惊愕伤痛之色,一手撑着腰际一手护着肚子里的孩子,缓缓地向着他而来。   随着她一步步走来,封南石的神色变得紧张不安起来。   “君雅,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夫妻三年有余,夫君,你一直都在骗我。”   “君雅,听话,先回去。”   香君雅在天香跟前停住,并未再上前,她望着自己的枕边人,满目清泪顿时跌落眼眶。   “你一直在骗我,利用我。”   “你过来,你怀着身孕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香君雅摇头,猛地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脖颈处,“你和爹爹做的一切我已经不能弥补,但今日我不许你杀她们,你若执意要如此,夫君……”她闭了眼,狠下心,匕首在脖颈处,“那就赔上我和孩子一起。”   封南石惊愕地睁大眼,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个用匕首抵着她自己的女人。   香君雅素来温柔娴静。   可他也知道,这个女人,她又多么的固执坚硬,她认定的事有多难更改。   一如那年她奋不顾身要与他一起,今日她要奋不顾身去救他要杀的人。   因为香君雅的突然出现,局面陷入紧张中。   从封南石绷紧的神情中不难看出他此刻的焦灼。   香君雅望了他一眼,未再多言,转向天香和冯素贞,悠悠开口,“你们应当早些告诉我的。”   天香执起她的手握在手心,有些难过,喊了句“嫂嫂。”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过了良久,封南石最终打破了沉默,“君雅,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不要任性。你须知道,这是我苦心经营多年的结果,我不能叫任何人毁了。今日我不会放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你是我的妻子,腹中怀着我的骨肉,你怎可同外人一起与我对立”   “我是你的妻子,所以我才不许你做出这样违背道义的事,我不要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为你背负着谋朝篡位,弑君害友之辈之子的名义!南石,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不要……”   “够了!妇人之见,愚不可及!来人,将夫人给我带下去!”   香君雅闻言惊恐地退后,手上的匕首慌忙间抵上脖颈,鲜红的血珠沿着锋利的刀面滚落。   封南石握拳,他的人一再靠近,香君雅的刀一点点深入。   封南石的面色愈发难看,可是依旧没有叫人住手。   “嫂嫂,你别……”   天香与冯素贞一脸不忍,香君雅摇摇头,“我不是为了你们,我不要他这样。”她望向封南石,满目哀绝,“我幼时就知道爹爹在为权贵做事了,母亲多番劝阻他总是不听,直到那年冬日,好多蒙面人来了屋里,我母亲为了保护我被那些人残忍杀害,临时前她便嘱咐我,此生绝不叫我爹爹误入歧途,也绝不嫁心术不正之人,哈哈哈……”她苦笑着 面色苍白,“却想不到,我还是嫁给了你 ,我爹爹还是替你做了这些事!”   “君雅嫂嫂,当心些,你有身孕。”冯素贞见她面色不对,恐她伤及孩子,忍不住出身阻止。   与此同时响起一道威严愤怒地声音,“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爹爹!”   香君雅反应过来之时,颈上一痛,人已经倒下。   来者正是香十堰,那个背地里为封南石做事,在开封陷害冯素贞,又为将梅玉华易容送到皇帝身旁给他下绝育药,并在药膳中投药害他身体日益被掏空的人。   一个满手血腥的老人。   冯素贞的神情极冷,望着他,恨极。   他将香君雅带到一旁安置好,走到封南石跟前点头示意,封南石面色已经恢复,抬首,“动手吧。”   刘长赢等人早已与冯素贞和天香站到一起,几人聚在一起,被无数禁卫围着,冰凉的箭朝着他们。   冯素贞握着天香的手微一用力将她带到甚好,让她被大家围着,天香叹息一身,无言,面色惨白。   “封南石,你不会得逞的。”冯素贞冷冷地开口,她忘了眼天色,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异样。   封南石闻言冷笑,“你是说孙甫冯素贞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拖延时间实话告诉你吧?孙甫早就被我的人扣下来了,你等不到他手下的兵部了!”   冯素贞没有说话,仍旧望着他,“你以为嫂夫人是如何突破你的重重障碍来到这里”   封南石闻言面色一沉,怒视着她,“你什么意思”   “你的尚书府有的人能来去自如,这京城照样也可以,封南石,我等的人就在路上。”   “谁”   “你这几日只顾派人跟着我,一心想要除掉我,可却没有想到我并没有打算亲自去做什么。你喜欢派人跟着我,我便配合你的人一路在这京城周围走走转转。”   天际的烟火忽的绽放,冯素贞神色上露出一丝微不可闻地放松,继续道,“近日是年关将至,每年宫中都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贡物。”   封南石心中一滞,悔恨莫及,他只一心让人留意冯素贞,见她去找了孙甫,又连夜除了公主府见了刘长赢,便以为她的目的无非是团结孙甫和刘长赢的吾友山庄,刘长赢这里有李兆廷他根本不必担忧,孙甫他已经先一步叫人暗自关了起来。   可他想不到冯素贞还有谁可以求助!   “骠骑将军李胶此人,你可听过”   言罢禁闭的大门被撞开,屋外的禁军被一柄柄刀剑擒获,一人身穿铠甲,面容刚毅,满脸军人的坚硬之感领着大队人马冲了进来,随他一起的还有消失数月的安平王东方璟。   “阿璟!”   天香挤到冯素贞身前惊呼,冯素贞拦着她,摇头示意她先不要激动,“天香,叙旧留在随后再说。”   天香点点头,随即将腰间的布袋取下来取出一物,正是调动禁军的虎符。   天天高高举起,“虎符在此,禁军还不听令”   封南石不可思议地望着天香,虎符在她那里他一直暗中逼问东方瑜,自始自终都未能拿到虎符,却没有想到会在天香手里!   天香望向他,“大齐的禁军向来只认圣旨和虎符,圣旨你自然能造假,可单凭这样你如何调动这些禁军,这就是我一开始不拿出来的目的,因为我知道他们必定收你蛊惑,才会为你所用,替你卖命。封南石,相识三年有余,在揣度人心上,我一直知道你无人能及。但是今日……”她转向那些用弓箭对着他们的禁军,悠悠开口,神色雍容,颇有皇家风范,“众位将士,不论你们因何缘故,走到今日的地步,只要你们悬崖勒马,本宫在此许诺,绝不追究!”   她忘了眼冯素贞,接受到对方赞许的目光,长吸一口气,“阿璟,姐姐问你,今日我说的话,做不做数”   她知道这些话单凭她一人说并没有人敢相信,她此话一问出口,众人便都知道她有意让安平王即位,那么这位未来的一国之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许诺才是重要的。   东方璟握着腰间的配件,前走几部,朗声道,“我东方一族这些年有功有过,但绝不是狭隘之人,姐姐说的,本王自当遵循。”   “好!将士们,既然安平王和长公主殿下都这样许诺了,你们还犹豫什么,随我李胶一起效忠殿下,拿下这乱臣贼子吧!”   过了片刻,一声兵器落地,紧接着一声声在耳边想起,“效忠殿下,捉拿贼人!”   冯素贞和天香相视一眼,皆是一叹,紧绷地情绪松落,倘若这些训练有素的禁军要与他们鱼死网破,必定免不了一场流血。   一时间无数刀剑涌向封南石等人,香十堰挡在封南石跟前,露出冷笑抬手,自袖中掏出一物,顿时浓密的白烟弥漫,什么也看不见了。   待一切散去,哪里还有封南石等人。   “姐姐,姐夫,你们没事吧?”   天香摇摇头,推开他到了东方瑜跟前跪下,紧接着出李兆廷刘长赢其他人也一同跪下。   三日后大齐国丧,启慧帝病逝。   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君安平王即位,年号:收茫。   举国在亡君的哀号中度过了年关,没有人敢庆贺。   冯素贞进殿没有看见天香,拿了件厚重的外跑便向外走去。   一路走来,静谧无声,宫灯上并未撤去缟素,这是东方璟这位新帝的旨意。   寻到天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冯素贞走遍了皇宫许多地方,直到有宫人透露看见长公主殿下往已故的敬慈太后宫殿去了。   这是一座已经陈旧的宫殿,似乎短期内也有过翻新,冯素贞一路急切,一路穿过院内,周遭塘内无数莲叶早已枯萎,她在一处房门停下来,推开门,果然见天香靠坐在床上。   这是冯素贞第二次见她身穿孝衣,白衣青丝,面容清瘦惨白。   七年前天香也是一身缟素骑马赶来刑场救下了她,那时候她甚至来不及关怀她刚刚失去父皇的悲痛,就同李兆廷远走。   这一次,再也不会了。   天香抬首对她露出一丝安慰的笑意,“别担心,我很好。”   冯素贞没有说话,扶起她将带来的外袍披在她身后并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天香贴着她,隔着衣料依旧能听到她心跳动的声音,安心而平静,“虎符在我们离京去东璃前皇帝老兄就给我了。”   “我真是傻,只想着阿璟,竟不知道他……”   冯素贞紧了紧怀抱,柔声开口,“天香,他是位好兄长 ,也是位好皇帝,你应该感动骄傲,他没有辜负你和你父皇的希望。他先一步将张绍民入狱为阿璟保住了张绍民,又将李胶留给了阿璟。他深知光有文将不够,所以才压制李胶,给阿璟将来提拔的作用,这些年也狠狠地磨砺了李胶的性子,阿璟即位相信他一定会衷心拥护。还有一件事……”   她顿了顿,望着天香,“天香你知道吗?我为他把过脉,他不应该在那时候气绝身亡的,至少还有几日可熬……他是事先服了药。”   “我……我不知道他做了这样多,他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不想叫你因为他再受封南石摆布,因为他不想天下落入别人手中,他和你的选择是一样的。”   “冯素贞,我皇帝老兄这一生太苦了,没能和自己爱的女子一起,膝下也没有孩子,他……”   冯素贞拥着她,让她在自己怀中哭泣,悠悠道,“换一种想法,他至少再也不用这样煎熬了,在那个世界,有你父皇,还有梅竹。”   “死有什么可怕,孤独地活着才可怕。”   天香闻言身躯一颤,她很想看看冯素贞说出这话的神情,可她不敢。   “我们离开这里吧”   冯素贞的轻吻她的额角,柔声回应,“好。”   【本章完】   再起干戈   年关一过,人们又开始陷入新一年的忙碌,大街上人来人往,冯素贞与天香自醉仙楼出来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   “你说素素和张大哥成亲,我们送什么好”   走在拥挤嘈杂的街头,冯素贞默默走在她身旁在她身旁手臂微抬默默阻隔不必要的触碰,一面回应她,“我想但凡你送的,他们总会欢喜。”   天香闻言,垂眸,眼中闪过一丝难过,冯素贞知晓她所为何事,不由得叹息一声,暗道,张绍民对天香这样多年的心意自不必说,默默守护,不求回报地付出,即便是素素,在天香不在的三年里,她也是未曾离开,照顾着阿璟和冯香遗,一直默默等候天香归来……   这二人如今要结亲,莫说天香,即便冯素贞也感到迷茫。   可感情终究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莫说天香她是执意不肯相让,就是张绍民与素素要在一起,她们也是不能干涉的。   “其实我有时候会想,我当年救走素素是不是……”   “别说傻话。”冯素贞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你救她是出自好意,也确实让她走出苦难,不要因为这些就否定自己。而且,换种心态去看,谁又知道她与张绍民不是最适合携手到老的人”   冯素贞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好了,让我们真心祝福她们,好不好”   “嗯!”   冯素贞笑着用指腹楷去她嘴角留下刚才的吃食,“我出门前答应香遗要为她带柳记的梅花糕,你到前面的茶楼去等我一下,我买好就来寻你,我们再一起想要送什么新婚贺礼 好不好”   “去吧,我过去要壶蜂蜜茶等你。”   冯素贞点点头,便往前头的柳记店面走去。   天香在茶楼里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壶蜂蜜茶,倒了一小杯,就着午后的暖暖的阳光,抿了口,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才喝第二杯茶的时候便看见冯素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笑道,“你怎么这么快梅花糕呢?”   “哦,我见排队的人太多,怕你等不及,便先回来了。”   “那我们先去买贺礼,我刚才啊想到送什么给素素和张大哥了。”   她丢下几两碎银便走过去拉着冯素贞往外走,没走几步冯素贞却拉着她停下来,笑道,“先不急,我想先带你去见个人。”   “谁”   冯素贞笑而不语,拉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而去,那是出城的方向。   天香感觉握着自己的手有些凉意,她侧头打量冯素贞的侧脸,微微的皱眉,强压下心头涌上的疑虑,默默跟随她有些快的步伐。   一路出了城,冯素贞抿着唇,显少言语。   天香忽的停下来,自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怎么了?”   “你怎么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她一双眼明亮地望着站在面前的冯素贞,冯素贞微侧着头,“快走吧。”   天香低下腰凑到她跟前,她却忍不住退后,天香皱眉,脸上不悦,背过身 ,“你究竟要带我去见谁”   等了良久不见身后的人回应,天香转过身,恰逢冯素贞收起旁的神色,回复到一派温和的模样,笑道“你随我去了,不就知道了。”   天香无奈,只得将信将疑随她走着。   一路行走,天香生着闷气,前头的人忽然停下来,她抬首,是一间废弃的茶棚。   并未见到什么人。   公主殿下终于用光了耐心,抹了额际冒出的汗,大声道“冯素贞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公主殿下别急,要见你的人出来了。”   天香惊觉她语气神态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这根本不是平日里与她朝夕相处时冯素贞地脾性,熟悉是因为,她觉得这样的语气神态她过往曾见过。   天香心中顿时升起警惕,后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你不是冯素贞”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动静,闻声望去,茶棚的门被推开,走出来的人身形硕长,戴着斗笠,天香几乎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封南石!”   “哈哈哈,天香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天香防备地望着他,目光落到一旁的“冯素贞”身上,“你是谁”   她冷笑一声,围着天香转了转,讽刺道“怎么,公主殿下,你哥哥才入土没几日,那就不认得嫂嫂了?”   “梅玉华”   “是我,公主殿下。”   天香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衣角,“你们找我来想要怎么样”   封南石取下斗笠,在一旁坐下,天香望向他,发现不过数日,他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看上去十分的颓废,“没什么,只是觉得就这样一无所有了,很不甘心。好歹你我也有结拜之义,今日请你来看看兄长的落寞。”   “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封南石抬眸目光悠悠地望向她,天香心中一颤,忍不住害怕,封南石却已经起身来到她身旁,他钳制天香的手腕,用力,天香顿时痛级,他望着天香没有丝毫求饶的样子,“你还有多少日子”   天香的脸色因他的话更加苍白,她唇动了动没有言语。   “这就是我一直不动你的缘故,因为你的日子不多了。我要冯素贞看着你一日日濒临死亡,她却无计可施哈哈哈,但是我现在等不及了……”   天香用力甩开他的手,淡淡地开口,“我会活着,封南石,你听着,我会努力地活下去。我不会叫她一个人……我……”   “天香,你还是和三年前一样天真。”封南石笑着笑着忽的收了笑容,“你知道三年前我看着你在溪水里足足一天一夜,我当时在想,不能叫你这样死了,从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求生的欲望那样强烈,所以我救你。”   “呵,你是救了我一时,可你从未真心要救我,你与香十堰演戏骗我,你们一次次叫我痛的生不如死。”   “是啊,每次看你快要忍不下去的时候我才会给你药,我当然不想救你。”   “为什么,你做这一切就只是为了坐上皇位”   见天香身形有些不稳,封南石扶她到一旁坐下,“你当然不会明白我要什么,你自幼生下来就已经是身份尊贵,你若不是个女子,我想这皇位也会是你的。可是我呢?我拥有什么?拼尽全力也不被认可。我母亲是东璃的女奴,我与那个女人同一天出生,她只不过比我早一刻来到这世上,她甚至是一个女人,只不过有一位作为皇后的亲娘,所以她才生来就拥有了一切,宠爱,荣誉,继承权。我拥有什么呢?我母亲不惜用尽手段,甚至赔上自己的性命才让我被归到了皇后名下,成了那个女人的胞弟。”   “封大哥,即便是这样……”   “我自小就努力读书,学武,偷偷学治国之道,我比你们任何一个皇室子孙都要努力,可是没有人认可我,我永远是卑贱的女奴之子,十四岁那年那个女人被选为继承皇位之人。我站在殿外,听到我们共同的父亲交代她如何治理天下,并叮嘱她一定要提防我,若我有叛变之心,不必手下留情。哈哈哈哈,你有见过这天下任何一位这样的父亲吗?你的父皇给尽你宠爱,为东方瑜扫尽阻碍,甚至也为不适合官场的刘长赢早早想好了退路……可是我父亲,他从来心里就否定我,我没有名正言顺继承天下的身份。”   “所以,这就是你要扶刘长赢即位,再让他名正言顺让位给你”天香望向他,同情却又觉得好笑,“自古以来,上位者应该是心怀百姓,爱民如子,可是你呢?你总是想不惜一切得到那个位置,而罔顾百姓生死。当你想要挑起两国战火的时候,你想过一位好的君王应该这样吗?当你在开封让整个开封的百姓因瘟疫丧命的时候,你想过你真的值得你父亲另眼相待吗?当你在京城,你为一己之私,谋朝篡位罔顾京城黎明百姓生死之时你……”   “住嘴,你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你凭什么指责我!”   封南石大声吼道,脸上神色如疾风暴雨,随时都会崩溃,天香因他的靠近,忍不住后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不再想同他争辩,却在同时,听到让她喜悦的熟悉声音“封南石,别再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找借口了!”   天香睁开眼,冯素贞自马上下来急切地向她奔来。   “冯素贞,你还是找来了?”   “是,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封南石,现在到处都在捉拿你,你还敢出来作恶。”   冯素贞将目光移向天香,看见她脸色苍白,“天香,你还好吗?”   天香起身就要朝她奔过去,却被封南石抓住制止,“你放我过去。”   “冯素贞,你想救她那就现在自刎,我可以念在与天香兄妹一场,放她多活几年。”   天香闻言拼命挣扎,“封南石,你真卑鄙。”   “封南石,你放开她。”   封南石冷笑一身,招手,一旁的梅玉华撕了脸上与冯素贞神似的□□,缓缓走到封南石跟前接过他手上的匕首,然后抓着天香。   “冯素贞,你若反抗一下,她身上便会多一刀。”封南石带着狰狞的笑意一点点靠近冯素贞。   天香急切地挣扎,“冯素贞,你听着,你若是因为这样死在他手上,我不会独活,我一定不会。”   冯素贞身形一颤,向她透去歉意的一眼,她手上的剑刚一落地便被封南石出掌震得一丈之远。   天香见她喉咙处微动,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这个傻子,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她竟将血吞了下去。   封南石已经痴狂,他继续一步步朝着重伤的冯素贞而去,天香闭上眼,狠心抬手,锋利的匕首划过她的脖颈,顿时血流如注,她推开梅玉华,依靠身上仅剩的拳脚功夫与梅若华过了两招……挣脱她的钳制,也顺利让冯素贞有了反抗的机会。   冯素贞在与封南石过招之际不惜背部对敌,借着封南石的一掌被推到天香跟前,顺利的扑到天香怀中。   “天香……”   冯素贞绝望惊呼出生,天香毅然将她带到自己身后,为她承受来自封南石的掌风。   时间突然静谧,天香睁开眼,没有预料中的痛楚,她抬头,冯素贞迅速的将她拽人怀中,二人皆被映入眼中的情形震惊,“君雅嫂嫂……”   香君雅手上的剑正是冯素贞适才受封南石胁迫扔下的,此刻剑尖自封南石胸口出现,哪里的血不停地流着。   封南石瞪大眼,不可置信地转身,“你……为……什……么”   他向下倒去,香君雅张开手迎接他的身躯。   女子缓缓拥住自己的丈夫,面上早已被泪水浸湿,“相公,对不起。”   天香扶着冯素贞,心中悲切,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二人目送香君雅身材后虚弱的身躯带着封南石离去,她们想要帮助,却被香君雅无声的拒绝。   源于她们,又如何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一滴雨落在地上的血迹里,融成淡淡的痕迹。   远处梅玉华面色死灰一般黯然转身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到哪里了。   冯素贞终于撑不住重伤,血沿着嘴角溢出,天香扶着她,“我们回家。”   冯素贞点点头,自怀中掏出手巾捂着她仍在流血的脖颈。   二人相视一笑,相互搀扶着行走。   细雨蒙蒙,依稀预示光景绵长。   【本章完】   交融   冯素贞醒来时,外面已经天黑,她欲抬手忽觉有些沉重,转头望见伏在床沿睡着的人,一时心疼,轻轻地移开她的手,坐起身,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看见那人脖颈处缠了布,是上了药的,一颗心才放松下来。   望着天香睡着的模样许久,看见她眼底淡淡的青色,心中涩然,抬手轻轻抚摸她的眉眼轮廓。   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候,才敢叫自己露出这样悲伤眷恋的神色。   我不知道,留给你我的日子究竟还有多少,我惶恐,却又无计可施。   “你醒了?”   在对方睁开眼的刹那,冯素贞又回复到平常的模样,冷静自持,温柔体贴。   挪了挪身躯,让出床的一半,柔声道“上床来睡,这样睡着你会难受。”   天香点点头,她实在倦极,也没有推辞,脱了鞋袜外衫便依言在冯素贞身旁躺下,因为顾着冯素贞的伤,怕自己碰到她,所以躺下的姿势有些拘谨还刻意在二人间留了些距离。   模糊间却感觉温热的身躯贴近她,柔软馨香。   柔软的唇擦过她的面颊,落在她的额上,鼻尖,一路再到唇上。   她太累了,睁不开眼,抬起手拂过对方的脸颊,呓语,“冯素贞,我爱你。”   我爱你,真的。   掌心变得潮湿,她却也睁不开眼,沉沉地睡去。   黑暗中冯素贞维持半撑的身躯,望着她细数黎明到来的安详。   清晨阳光斜着透过窗缝洒进屋内,冯素贞已经穿好衣裳,坐在镜前描眉,最后一笔落下,她长叹一声,将眉笔放回妆盒,转身对上不知何时坐在床沿温柔缱绻望她的人。   天香捂唇打着哈欠,理着身上衣料的褶皱起身,冯素贞已经取了外衫来为她披上,她回以甜蜜的一笑,望着冯素贞刻意描得英气的眉峰,伸手点了点“要不是你将这对眉形描得入木三分,哪里能隐瞒我们许久。”   冯素贞顺势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吻,柔声道“我替你描眉吧。”   天香闻言抽回手,脸上闪过一丝淡粉,目光移了移,小声回道,“好啊。”   于是冯素贞将她拉到先前自己坐的地方按着她坐下,复又重新取出自己先前用过的那只眉笔握在手间。   二人一时隔的极尽,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冯素贞指尖拂过天香眉处,所过之处,说不出的感受,她放在腿间的双手不由得交握,显露出紧张和羞涩来,却努力开着玩笑,“你可不要也给我画的浓眉大眼,今日我们是要去参加张大哥和素素的婚礼的。”   冯素贞手间的笔轻轻运动,触感微妙,她吐露的气息喷在天香鼻翼处,揭起一层淡粉,“公主放心,在下一定描出适合你的眉形。”   “好。”   天香低应着,便不再说话。   一时寂静,这平静来的迅猛地叫人防不胜防。   以致,随着冯素贞一声,“好了。”   天香迅速抬头,“啊。”   二人唇瓣相抵,天香来不及移开,腰间多了双手,温热的唇贴合,起初谁也不敢进行下一步,却不过转瞬唇边被轻轻含住,天香睫毛微抖,羞涩闭上了眼,不自觉的开始回应。   细细的含弄舔吻,细软甜腻胜过她吃过的最好的糖,她忍不住想要获得更多,故而伸出舌尖去探寻,触到同样的温软,二人皆是一颤。   冯素贞的手微一使力便使二人贴的更近,身体出现这冬日不该有的热。   唇舌依旧在嘻戏追逐,到最后也分不出谁主动一些,直到充斥着彼此的气息,甜蜜且叫人激动雀跃。   空气愈发闷热难耐,周遭的声音变得模糊,只想要再更亲近一点,天香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抓着冯素贞的衣襟使得那处变得凌乱。   有个大胆的想法在脑中轰然出现,如果,如果她们……   “公主,驸马,起了吗?”   桃儿推门进屋时,冯香遗自她身后窜进来,发现自己爹娘皆是奇怪地背对着自己。   二人一个在努力研究床幔上的花纹,一人低头打量自己的鞋尖。   “爹爹,你衣裳都皱了。”   “娘亲,你……”   “闭嘴!”天香怒道。   冯素贞率先回过神轻咳了声便往外走 “我先去准备准备。”   桃儿有些不解,“公主,驸马这么急做什么?”转瞬又摇摇头,不打算纠结,“奴婢伺候您梳洗。”   天香侧了侧身躯摆摆手“我自己来,你把这小家伙带下去吧。”   “娘——”   “走吧小县主。”   待屋内只剩自己一人,天香才重新坐到妆台前,抬眸,镜子里的人脸颊通红,眸内水光潋滟,好生动情。   她不自觉地抬手触碰自己的唇,惊觉那里仍旧火热,吓得猛一缩手,回望镜中,脸上一对细致柳眉,精致优美,衬得五官愈发精致立体。   她瞧见镜中自己一脸幸福的笑意,陌生极了。   夜色下,红绸漫天,入眼之处一片喜色。   这都是身后的世界,冯素贞与天香携手走出,二人谁也没有踟蹰和停留。   张绍民和素素成亲了,二人相识,共同经历,选择了彼此共度余生,扶持一生,漫长人生,总归不至于寂寞。   情之一事本就很难言说。   “我以为……”天际的烟火散开,漫天飞舞的光彩将夜空下两张女子的面容照的美妙绝伦,冯素贞开口地犹豫。   天香笑了笑侧头望她,眼中流光溢彩的明亮,“你以为什么?以为我会难过吗?或者去阻止?”   冯素贞一笑,眼底闪过被说重心思的慌乱,手心处被一道微小的力打扰,身旁之人叹息一声,闪身到她面前,望着她夜空下格外清绝的面容,伴随着夜风,声音清润动听,“换作从前,我或许会如你想的那样做。可是现在我什么也不想了。感情这回事,我从前一直力求坦荡,但这些年我们都深陷囫囵,剑哥哥也好,张大哥也罢,甚至你我,我们都太过纠结,反是兜兜转转不得幸福。其实我既然什么也不能给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干涉他们选择,张大哥是这样好的人,叫他孑然一身我最是不愿,这样想来,素素温柔体贴,二人能携手到老,彼此怜惜,互相照顾,岂不是很好?”   冯素贞望着她平静而温和的面容,心中满足又自豪,天香太过重情义,她说出这番话才叫冯素贞动容又同她一起豁然开朗。   他们应该为张绍民与素素的结合祝福,而不是揣测对错,或是心怀愧疚。   这样便是在消耗自己了。   “公主总是叫素贞自愧不如。”   天香闻言就这漫天烟火绚烂之际抬起手为她撩开挡住额际的碎发,眸内缱绻柔情,声音极缓,“你若还要惭愧,那这世上的人恐怕都不敢出门了。我说的话听起来虽是漂亮,往实在了说,无非是,宁愿自私的要死,也不要处处退让,你是我喜欢的人,我绝不能放开你。”   这样的话如何能不叫人动容,绕是冯素贞这样淡然自若的女子,也在这让人沉醉的情话里泥足深陷,她收拢双臂拥着天香温热的身躯,夜风在二人耳边呼啸,她贴着天香轻薄的耳后,字字吐纳,“天香,这些话我已经记在心里,融入骨血。你只需应我一件事:从此以后,不生离,不死别。”   她的话语透过耳后的皮肤漫过天香的四肢白骸,周遭喧哗,却似乎又格外沉寂。   天香回应她的拥抱格外用力,整个人埋进她的怀中,恨不能就此打住。   泪水打湿了冯素贞肩上的衣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这个冬日还是过去了,暖春即将来临。   假装不知道   离开京城这件事天香与冯素贞废了好些功夫才说服了东方景,真正确定下来离开的日期已经在春日到来后的雨水里。   友人皆是一送再送。   张绍民扶着新婚妻子自马车上下来,素素已是一身妇人装扮,眉眼温顺,望着天香像是盛了一池清泉,没有纠缠,只剩温和。   张绍民依旧是从前那般,这样的男子,好和不好,都依旧坦荡温雅,不计得失。   二人一起,是真的玉人。   “素素,我真为你开心。”   “姐姐,此去路途遥远,请务必珍重。”   天香笑着点头,将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东方景,他身旁立着宇文秀,二人依旧保持着距离,隐隐还能看见宇文秀淡淡的愁绪。   她走到二人跟前,执起二人的手,神色严谨,嘱托道,“阿景,这天下就要靠你们了。阿秀往后是你的妻子,我希望你能谨记过往的伤痛,不可重蹈覆辙。往后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言罢露出温和的笑意,视线扫过宇文秀腹部,“你也要做父皇了,姐姐希望你能是个好父亲。”   夫妻二人含泪点头。   东方景侧眸,对上素素温和的眉眼,漠然垂眸,“姐姐,放心,朕一定要创一个太平盛世。”   天香拍拍他的肩没有再说什么。   她转身看见远处一女子轻纱遮面推着轮椅上的李兆廷而来。   冯素贞身形顿住,不曾挪动一分,天香忍不住推她,“去吧,再同他说点什么。”   冯素贞望着她,直到再三确定她眼中平和真挚,复才提步过去。   天香垂眸转头拉过女儿软软的手,笑望着东方景夫妇,轻松地开口道,“女儿,来,给舅舅舅妈道别。”   冯香逸乖巧地作揖,小大人一般,“香逸就此别过舅舅舅妈,舅舅舅妈珍重。”言罢目光在宇文秀的身上停了下来,纠结地开口,“舅妈肚子里真的有小娃娃了吗?是男孩还是女孩?”   言罢,离别的情绪一时淡了不少,宇文秀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道,“那要看小香逸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了。”   冯香逸转头望向天香,后者含笑,油纸伞下,天香面容清淡,说不出的感受,年幼的小女孩开口,“女孩。”   我希望是像娘亲一样的公主。   这是年幼时冯香逸未说出口的话。   天香为她抚去衣裳上的雨滴,捏了捏她的脸颊,“年纪小小,学冯素贞一脸严肃做什么,往后不做小县主,跟着你娘我做大侠。”   众人不由得一阵轻笑。   冯素贞望了眼那头,之间大家脸上有笑意冲淡了不少离愁,回过头李兆廷依旧望着她。神色绝望。   “兆庭,珍惜眼前人吧,不要再错过了。”   冯素贞的目光落在她身后一身轻纱的女子身上,那流露出来的眉眼,她再熟悉不过。   对东方瑜无情的梅玉华,却对李兆廷默默无闻地守候。   “我来,只是想让自己死心。素贞,其实自那年我离开妙州,自我们一起中榜,各行婚娶,我便已经心中感到绝望,我知晓我这一生是再也不能与你走到一起了,只是我仍旧心中不甘……兜兜转转,你终究还是要走。”   “兆庭,放下这些执念。不论何时,我依旧希望你能安好幸福。”   “我会的,素贞,再见。”   “再见。”   都道是绝色烟柳在皇都,这是□□最美之地。   可是她们却要趁着这绵绵细雨去往苏州城,那个她们重逢的地方了。   在那里,不会再有长公主,也不会再有女扮男装的状元郎。   她们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女子,相爱相知相伴。   绵绵细雨来薄似纱,染就一路新绿。   冯素贞一家三口踏上了苏州的规程。   抵达苏州之前冯素贞与天香去开封探望香君雅。   封南石去后香君雅便带着初生的女儿回了开封,天香一直心中挂念,故而与冯素贞商议之后决定千万开封去探望。   马车在开封城外的一处小山谷停下,冯素贞自马车上率先出来,放眼望去,目之所及,一片葱郁,无不生机勃发。一条潺潺的溪流缓缓流过,几步之遥处篱笆围了个朴素的木屋,有炊烟袅袅升起,在春雨之后,这山间格外静谧悠然。   这便是天香从前养伤的地方吗?冯素贞皱着眉心中想到,仍旧止不住心疼。   肩上多了只手,随后一个柔软的身躯自后贴靠在她的背上,她微侧过头对上蹲在马车上天香的笑脸,“这里很清静的,你看,那就是我从前住的地方。君雅嫂嫂应该就在那里,我们过去吧?”   “好。”冯素贞笑着点头,牵着她的手扶她下来,随即望了眼躺在马车里睡着的冯香逸一阵无奈,探过身敲了敲车壁,小丫头才睁开睡眼,“唔,到了吗?”   天香在一旁笑出声来,也探过身去,捏了捏女儿小巧的鼻尖,将她拉起,“来,我们去看妹妹和舅妈。”   “舅妈和妹妹不是在京城的皇宫里吗?”   “噗嗤。”   二人笑着用手拂过她的头顶,冯素贞柔声道,“乖,这也是妹妹。”   “唔。”   冯香逸噘着嘴踩到地上因湿润而松软的泥土上,走在两位大人身前,想去看看“另一个”妹妹。   站在门前,二人反有些踟蹰,抬手迟迟没有动作。   最终是等不及要看妹妹的冯香逸推开了木门。   屋内简陋,与天香在时没有区别,女子一身素衫坐在床头喂着襁褓中的孩子米糊。   听闻声响,抬眸望见来人,面上的神情恍惚片刻,复才起身,“你们来了?”   “嫂嫂。”   天香快步上前,却到了她跟前又停下来,一时无言,目光望向襁褓中的孩子,忍不住酸楚,这孩子眉眼极像生父,雅致俊秀,模样可人。   “公主可要抱抱涵畅?”   “涵畅?”   香君雅轻轻地将孩子交到天香展开的怀中,眷念温柔地望着这将手放在嘴里的小女儿,“嗯,这是她尚在腹中时便已经取好的名字。”   封南石为女儿取好的名字,封涵畅。   冯素贞忍不住动容,滋润化育,使之发扬。可见孩子父亲对她的爱和希冀。   天香蹲下身,待一直迫不及待的冯香逸凑上前来,笑着放低了让她看,“你看,这是涵畅妹妹。”   冯香逸望着软软的小小的人在娘亲怀中,微眯着眼有些倦怠地含着小手,微皱着眉,原来妹妹生出来是这样小的。   她不由得想起远在皇宫里的舅妈肚子里那位公主妹妹来,她也是这样小小的,皱巴巴的吗?   三个大人两个孩子就这般在简陋的木屋内望着初生的婴孩,温柔舒缓地渡过了午后的时光。   冯素贞与天香念及香君雅如今一个人带着孩子多有不便,邀请她一起前往苏州,她却不愿,只想留在丈夫从前的住处守着孩子长大。二人无奈,最终商议去集市为她添置些必备的物品,往后得空也可以常来探望走动。   被留下来的冯香逸倒是一点儿也不闹,搬来了小凳子坐在小娃娃的摇篮前巴巴地望着。   香君雅一面收拾着家中为晚上天香与冯素贞留宿做准备,一面温柔地照看孩子。   “舅妈,我以后就有两个妹妹了。”   见香君雅露出不解,她走到跟前去,开心地解释“京城里的舅妈肚子里也有了小妹妹呢,对了,涵畅妹妹也是她的姐姐?”   香君雅闻言长睫微垂,悠悠开口,“那不是涵畅的妹妹。”   怎么会是妹妹呢?   “舅妈……”   “香逸乖,你替舅妈摇摇妹妹的小篮子,舅妈去打点水好不好?”   “好。”   傍晚时冯素贞与天香归来,装满了马车,卸货的时候累的三人大汗淋漓。   好在冯素贞有先见之明打包了饭菜吃食,晚上的口粮也就有了着落不用再废心张罗。   天香身体愈发羸弱,赶了许久的路,又去集市奔走挑选给香君雅母子的物件,她心中觉得愧对她们母子,故而总是希望将她们照顾的无微不至,一路上挑选的东西,皆是她自己挨个察看的,回来后也不肯歇下,忙着和她们一起归置。所以晚饭时就已经有些倦怠,饭后洗漱完毕,同冯香逸闹了会儿,便自顾自睡下了。   冯素贞将烛火挑的暗了许多,走到床前替一大一小的两人盖好了被絮,抬手,微微拂过天香的鬓发,眸光像是粘稠的夜色,晦涩难言。   片刻后冯素贞走了出来轻轻合上门,转过身走了几步便迎上在院内等她许久的香君雅,香君雅面上的神色悲悯不忍。   冯素贞胸口忽的一滞,却仍旧面色平静地点头,双目如一汪枯潭,深沉而寂然,院内静谧,二人隔着石桌相对而坐。   “有件事,我不能再瞒你,她的身体……”   冯素贞点头,面上漾开一缕轻柔温和的笑容,那笑容很淡,却让人感受到其中发自内心的悲凉,伤痛深刻,却没有怨念,只是真挚的,情深不悔的,“我知道的,自重逢以来我就知道了,也一直做着准备。”她回首望向屋内温暖的灯火,眼中因湿润而变得突兀的明亮,“嫂嫂,感谢你这些年对她的照顾,让我们还能有这样多快乐的时光。”   香君雅一时听她说出这席话,已经惊讶地捂嘴红了双眼哽咽着,“你二人……”想到种种她不由得垂下泪来,似极力想找到合适的措辞,却又不得不说着“……都太傻了,也当真是苦了你了,她不想你知道,你便一直装作不知道。我也疏忽……”说到此处她猛然抬首睁大眼,震惊不已,“我开的那些药本来也是不能助她熬这样久的,是你,你还添了些什么是不是?”   冯素贞嘴角泛起一丝无力却又温柔至极的笑容,“我常为她煮茶,烹制食物,暗自放了许多药物调理,她对我深信不疑,自然一直不曾发觉。”   分明知道爱的人生命有限,可却还要每日若无其事,含笑相对,这真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香君雅想到此处,已然泣不成声。   冯素贞摇摇头,笑意莹莹如月,她的目光极其温柔真诚“我曾以为她不会再回到我的身旁,而老天将她送回,我已经十分感恩。”她顿了顿,胸前起伏,好半晌复而继续道“这些年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确实心如刀绞,不是因为往后终有一日会失去她,而是我眼睁睁看她受尽折磨却无能为力,不能消去她的痛,更不能替她去承受。”黑夜中冯素贞双眼明亮,可那其中晶莹的泪水最终不曾滑落,她温声开口,一字一句,极其虔诚,“嫂嫂,我很没用,不能为她做什么,可是唯独这一件事,我是能够做到的,她希望我不知道,那我就永远也不要知道。我要她在这世上的每一日都没有遗憾和伤痛。”   天香想要留给冯素贞的所有她以为是好的,冯素贞都选择义无反顾地去接受。只要是天香想给她的,她都伸手去接。   在这漫长的过程里,冯素贞刻意忽略自己所有的感受,她在每一次二人相依的时刻,只记得她们仍在一起,从未泄漏一丝一毫自己的内心。   这是比死去更让人煎熬的过程,年年岁岁,明白要遵守什么,深知会失去什么,可是,除了继续下去,绝不能再后退一步。   “这药你拿着,她每每痛到极致的时候自可缓解些许。”   香君雅将白色瓷瓶交到冯素贞手中,惊觉她指尖冰凉,心中难受,“你也不要放弃过早,这世间事本无绝对,她如今就比我预料中的要好,也许……”   也许,什么呢?   香君雅最终没有说出口,她想,冯素贞其实并不需要这样的宽慰。   【本章完】   岁月静好   近日苏州城东边的冯氏医馆重新开张,过往在这里看过病的老刻顾无不十分欣慰,要知道开医馆的冯大夫是位俊秀的青年,为人温和,待人谦和有礼,又艺术高明,经他手的病人大多药到命除。听说冯大夫开医馆原是为了体弱多病的妻子,据闻这位冯大夫的妻子常年缠绕病榻,需要汤药照料,冯大夫与妻子伉俪情深,夫妻恩爱,对体弱的妻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多年如一日。   就这样一位医术精湛,为人良善,且极为疼爱妻女的冯大夫在苏州城很快再次站住了脚。   冯氏医馆生意兴隆,苏州百姓赞不绝口。   冯素贞一家三口买下了昔日她租住的那家小院,做了改动,在院内移栽了数十株栀子,还辟了块地埋了甘蔗,养了些许蔬果,当真地悠然居处。   春日温暖,冯素贞出诊回来,想要先回家看一眼再去医馆,推门走进院内,目光寻了一周看见远处躺椅上摇晃着假寐的人,摇首笑了笑,径直走过去,到她跟前不由得放轻了脚步,抬手取下她敷在脸上的纸卷放在手心一看,竟是前些日子天香逼迫自己写给她看的画本子。   冯素贞的手指无意间擦过自己的脸颊,天香便嗅到她熟悉的气息,趁她认真翻阅书册时忽的坐起身来,拉过她的胳膊,“你怎么回来了?那李财主家的小妾生了吗?”   冯素贞点点头,风吹起她额上的碎发,天香无意间瞥见她眼底地青褐,想起她自昨日半夜被人请去为那李财主难产的小妾看病到现在想必还不曾合过眼,一阵心疼气闷,摆摆手不想听那人真的生了没有,指尖摸了摸她的鬓角,柔声道,“早饭呢?吃了没有?”   冯素贞闻言笑着摇首,“我匆忙赶回来就是为了带你们娘俩去吃你最爱的小混沌啊。”   天香闻言又是感动又是为她这样心疼不已,终究没有说自己醒来饿了已经胡乱吃了些糕点垫胃。   点点头,“小丫头在外头的大树下掏泥巴呢,我去喊她,你先去换身衣裳,准备准备咱们就去。”言罢抓着冯素贞的手,一脸严肃,“吃完了,你便回来休息,不许再到处跑了。”   冯素贞张嘴要说什么,见她一脸坚决,只能改口,“好。”   索性在家里歇一歇也好,医馆里也有请来做馆的大夫,也不必她事事亲力为之。   冯素贞进屋褪去了身上的灰色男装,换了身青绿广袖长衫,头上青丝一根丝带固着。   倾城绝艳,亦男亦女。   她出来时,天香正叉腰对着冯香逸,皱着眉头,小丫头垂着头,冯素贞唤了句“香遗,你过来。”   冯香逸望了眼天香,后者点点头,她才慢慢过去。   冯素贞底下身见凑到自己跟前一张小脸,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张小小的包子脸上,全是泥垢,唯独一双晶亮的大眼睛哧溜溜转着,捏起袖口要为她擦拭却被天香先一步阻挡,只见她取来手巾代替冯素贞仔细地擦拭。   阳光洒在三人身上,一派温馨静好。   待冯香逸的脸蛋恢复了白净如初,天香为她理了理衣襟,随即指着一旁的冯素贞,收到她柔情宠溺的眼神,缓缓开口,“女儿,你记住。“天香顿了顿,握住冯素贞的手,继而道”往后你不能再叫她爹爹了,你要称她母亲,我是你娘,她是你母亲。你没有爹爹,但是在这世上有两位疼爱你的娘亲,好不好?”   那一年冯香遗十岁,素来早慧的小姑娘心中已经拥有许多超越年龄的认知和情感,她的目光在二人间游走一番后,似懂非懂,迟缓地点头,望向冯素贞,唤了声“母亲。”   约摸一刻钟后冯素贞与天香已经带着冯香逸坐在苏州城远近闻名地馄饨摊前了。   今日本就是当集的日子,来往人群密集嘈杂,冯素贞与天香穿着整齐雅致,容貌姣好,气质也脱颖而出,反是同寻常人一般坐在这简陋的馄饨摊前有说有笑地用着早饭,无法避免地不时引来旁人的观望议论。   只是二人早已习以为常,若她二人这样的身份时常在意旁人的眼光,恐怕要活得累极的。   饭后二人将冯香逸送去了私塾后才往家中走。   冯素贞本想自己教冯香逸读书,毕竟从前在京城等着天香的几年她也是用冯香逸夫子的身份教她自己所能。   天香却不许,说是冯素贞自己是个经天纬地的女状元,可不能再教个女状元出来去拐阿景的女儿。   她啊,希望冯香逸做个普普通通有学问的女孩儿就可以了。可不能再读冯素贞那样多的书。   冯素贞笑着应允,她知道的,那人不过是不想她太过劳累。   二人牵手,走在翠柳垂绦的江岸,步履极慢。   放眼波光粼粼地湖面,冯素贞侧头打量天香秀丽的面容,见她面容红润,不由得心中宽慰,但又压制不住心底的隐忧,“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共同游湖吗?”   天香闻言将侧头对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眷念目光,面上一红,点点头,复又将目光投向湖面,“那时候你不记得我。”   那时候一艘船上,二人分开,一人船头一人船尾,冯素贞记忆空白,听天香讲诉着她刻意轻描淡写的过往。   冯素贞不知何时已经贴近她身后,自身后揽住她,下巴放在她的肩处,一时间她身上好闻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他二人身姿细长韵致与身旁的垂柳一起如画,美到极致。   “那时候,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没能与我说真正的发生在你我之间的事情,我后来也没能告诉你,我不是指责素素错付,我不过是嫉妒。”   天香身形微颤,将她的手握住,侧头贴紧她的面颊,“我们回家吧,我倦了。”   冯素贞点点头,放开她,执起她的手往家的方向迈开脚步。   天香说是累了,无非是心疼冯素贞一夜未眠,到家后便精神奕奕地催促冯素贞去歇息,待冯素贞果真睡着了,自己反倒是拿了木桶提了水到院里去浇灌冯素贞的那些花花草草。   好些花草她见着眼熟,却叫不出名字,蹲在地上打量,觉得无趣了便又去看下一株,看见杂草便伸手拔了。   她仰头望向院角的新绿,头顶的苍穹,掠过的飞鸟。   一切都是生意盎然。   院内她与冯素贞种下的这些来年就会葱葱郁郁,入目之处生机勃发。   来年吗?   她的眼中忽的酸涩,涨红着眼眶落下滚烫的泪水,抬手去捂,皆由指缝泻出。   与香君雅道别的时候刻意拉她到一旁瞒着冯素贞问出了一直企图埋藏的事件。   尽管深知远处冯素贞已经不可能听到她们的对话,她仍旧努力将声音压得极低,心跳动地极快,像是滚烫的沸水翻腾。   “嫂嫂,我还能活多久?”   “十年。”   她一时泪如雨下,直到冯素贞出现在她身后将她揽入怀中,她说着舍不得君雅嫂嫂,身躯颤抖极了。   冯素贞柔声安慰,叫她别难过。   ……如今想来,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光,真的很好。   十年啊,真的足够了。   【本章完】   欢   【第四十七章】   冯素贞睡得极沉,一觉醒来时已是漆黑的夜晚。   掀开被絮,正欲下床,门处传来声响,随后一到小小地身形推开门蹿了进来,摸索着爬到桌边的凳子上点亮了烛火。   冯素贞条件反射地抬手遮挡突然的光亮,适应后放下来,露出温和的笑意,“香逸下课了?”   “早下了,爹……母亲一直不起来,我和娘都等的饿了,便先吃了,娘叫我来看看你醒了没有,她正为你煮面呢。”   冯素贞闻言点点头,露出幸福的笑意,自一旁拿来外衫披上起身,“我去看看她。”   “看什么,你好好坐着,面好了。”熟悉的话音刚落,便见到心心念念的人端着一碗面自门外走进来。   天香将面放在桌上,冯素贞即可过去,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最终望着那碗冒着热气的面,神情是复杂的恍惚。   天香见她如此,忍不住皱眉催促,“别愣了,快来,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午饭我本来为你留了,看你那样累实在不忍心喊你,晚饭我做的并不十分好吃……”说到此处她望了眼冯香逸露出几丝难为情来,“不过我煮的面应该能吃,你将就着填填肚子。”   言罢有些懊恼,在一起多是冯素贞在照料她们母子的生活起居,可是冯素贞从前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如今既要辛苦养家还要做这些,她自然愧疚不已,便想着自己也能为她做些什么。   冯素贞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觉得感动满足,做到桌前挑起面便送了些到口中。   才不过咀嚼了两下抬首便对上烛光中一大一小满含期待的两张脸。   不由得一阵好笑,坦白说,面很普通,算不上顶好吃的,但也并不是难以下咽。   她笑着点头,柔声道,“很好吃。”   “真的吗?太好了!”   冯香逸似乎比天香还要高兴,吼完这句便凑过去,一脸祈求,“母亲,快让我也尝尝。”   闻言两位大人皆是一笑。   冯素贞喂了她一口,没想到小家伙竟配合地露出满意的神情,还大肆赞扬。   天香一时不得不以为自己十分擅长煮面。   饭后冯素贞检查了冯香逸的功课,天香留在房中沐浴。   冯素贞回房时她刚收拾妥当,满室暖湿,她身上穿着雪白的中衣,一头青丝如数散在身后,衬得身形纤细羸弱。   冯素贞见她正弯腰将桶里的水倾倒出来欲提出去,急忙跨步去帮她。   凑近了能够闻到她沐浴后清冽的幽香,丝丝缕缕地侵入感官,周遭暖湿的空气,让室内一时温度鄹升。   天香直起身来,二人一时相对,沐浴后,她双眸明亮水润,像是一汪清泉,将人倒影其中,双颊粉红,微启的唇随着呼吸轻轻松动,冯素贞隔得几近,能见到那粉色柔软的唇瓣上细致美好的纹路,邀请着人跃跃欲试。   “我……自己来就好了。”   她说话间热热的呼吸吐露,分明不是贴合的距离,可就是能够感知那气息扑洒在自己的皮肤上,冯素贞惊觉周身暖意迭起,慌忙偏头侧目自她手中拿过木桶,“我来。”   极简的两个字,低哑又说不出的魅惑,天香目送她的背影,心跳如鼓。   直到冯素贞倒完水回来的脚步响起,她才回过神慌忙逃到屏风后坐到床沿。   冯素贞沉默地一桶桶将她沐浴后的水倾倒出去,她坐在屏风后,随着每一次水声而琦念万千。   有奇怪的念头在心中快速地滋长蔓延,迅速驱赶她的理智。她揪着衣襟,环抱着双膝,目光怔怔地望着那一次次走进走出忙碌的清俊身影。心中叫嚣着一个决定。   她二人在一起这样久,却一直恪守礼仪,虽同床共眠时有,却终不曾越过最后一层底线。   可现下,天香想起自己的境况,便不得不逼迫自己要打破这种局面了。   “冯素贞,让我成为你的人,亦或者,你成为我的人。”   冯素贞将一切收拾妥当,在院内小站了片刻,夜风划过身躯,寒意让她身上的燥热褪去了不少,她才回屋关了房门,低声喊了句“天香”,没有应声,绕过屏风才发现她端坐在床沿,青丝铺满肩头,笑意灼灼,分明没有言语,她却觉得那双湿润的眼眸中万千情意,撩拨得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热又忽的蹿了起来。见她乌黑的发丝绸缎般铺在清瘦的肩头,些许水滴附在面颊的皮肤上,越发衬得肤色如天上新月皎洁,一时间二人间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受在这样湿热的屋内勾勒处丝丝缕缕旖旎。见冯素贞进来,天香微侧着脸绽放更加柔和一笑,见冯素贞似乎要解开外衫,她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励般,起身向冯素贞而来,“我帮你。”   许是气氛太过粘稠,冯素贞思虑也变得迟缓,只能由着她走到自己身前,她的双手伸出来到冯素贞的腰际,掌心贴合着衣料,依旧热度不减。冯素贞低声唤她的名字,带着迷惑的喑哑,“天香?”   天香已经绕身后贴着她,两俱柔软的身躯相帖,便是甜蜜到心痛的温暖。微湿发稍随着天香低头的动作扫过冯素贞□□在外的颈部皮肤,些微的痒,却又更像挠在了心上,断断续续地撩拨,醺然欲醉。冯素贞终于忍不住转身,抬手抚上她的双肩,贴合掌心的肩骨坚硬硌手,无法避免地心疼她的清瘦,怜惜地凑上前轻柔地轻吻,沿着脖颈一路缓慢地移动,唇部贴合皮肤,温度灼热,又细致入微,昭示着电光石火间,压抑很久的渴望要喷薄而出。   在理智崩塌前,冯素贞终于制止了在腰间动作的一双手,指尖交合,将她拥得很紧,“天香,你确定吗?”   天香沉默许久,久到冯素贞的心开始产生凉意,复才抬首,凑上前,啄吻冯素贞削尖的下巴,精致的唇瓣,在唇角舔吻,送上的一句答复,“我想把自己交给你”消失在唇舌之间。   冯素贞的青色长衫滑落在地上,像是轻薄的云彩曼妙美妙。烛光摇曳,二人紧拥的身姿,难以分开。   天香的双手勾住冯素贞滑腻细致的脖颈,送上唇靠近她的,彼此的气息交融。冯素贞含住凑来的唇瓣,舌尖探出描绘边缘的形状,粉色唇瓣上的细纹让她魔咒般的啃噬舔吻,那平时慧黠明亮的一双眸子此刻竟显露出妩媚来,没有喝酒,此刻却在这样的一双眼中,在怀中人这样全身心交付的姿态中迷醉了。万事万物,都不及她细致地眉眼。   二人相拥的身躯,贴合的胸处,相似的柔软起伏,急促喷涌而知的灼热蔓延全身。   再也无法忍受身心叫嚣的极致爱欲,无法抑制的冲动到了快要被冲破的边缘,化作更加急切深入的一吻。   极尽诱惑的情愫不可抑制升腾起来,冯素贞的手不知何时环住天香的腰,惊觉掌中触感软到了极点。眼中的清丽面容肤色潮红,眼神迷乱,随着二人缠绕,肩颈处□□出来,那里已经泛起一片樱红,冯素贞的手掌转而按住天香的后脑,舌尖急闯而入。   天香觉得快要喘不过气,呼吸也逐渐沉重,身躯仿佛慢慢不受自己控制,冯素贞灼热的吻一路沿着耳廓到了脖颈,她已经无法自己站立,扶着冯素贞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却又惊觉可能伤了对方,而不得不烦乱无措地更加贴近对方同自己一样火热的身躯。   冯素贞带着她轻轻倒下在床铺中,寝被温软的触感舒适而难受,令她微微蹙眉,不能自抑地发出一声轻哼。   冯素贞的手指一点点描过天香的眉眼,心中满满地滞胀。心中的万千情绪,无法言说,从来只能她自己一个人消化。   “嫂嫂,我想知道,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多久。”   “不容乐观,即便以她现在最好的样子来看,也不过三四年光景。”   “那嫂嫂能不能应我,倘若她问起,就说,十年。”   十年,这个我编织的美梦。   一滴泪顺着天香的脸颊划入脖颈,她猛一瑟缩,睁开眼,抬手捧起冯素贞的脸,柔情地吻她,“别哭啊。”   想要她。   这个念头像是生死一样毅然而然的决绝。   冯素贞吻得用力深入,逼得她再难有其他思绪,只能随她起伏跌宕。不知何时冯素贞已经挤进她的双腿间与她牢牢贴合,天香曲起腿,紧张又忍不住欣喜,她的手扯开冯素贞的衣襟   ,顿时一片美景呈现在眼前。   冯素贞俯下身,青丝垂下,在二人身躯覆盖,她轻轻抚摸,回应她细细的吻。   “天香……”   仍旧不忘却呢喃她的名字,似要再度确认。   天香笑了笑,抓过她的手轻轻放在了弥漫着彼此发丝的胸口,“可以的。”   什么也不需要再说。   冯素贞的吻顺势而下,舌尖滑过天香细软的耳廓,滑腻的脖颈,细绘精致的锁骨沟壑,再下是美好的柔软勾勒的沟壑。欲望将两俱柔软的身躯染成了暧昧的粉色,呼吸粘稠,天香的身躯轻颤,双腿无意识地曲起。   忽的唇舌来到她敏锐的腹处,已然再无法控制澎湃涌动的欲望,只觉得冯素贞微凉地手指滑了过去,在已经因羞怯难以与之对视之时,瞬间没入。   偷尽欢   【第四十九章】   天空略微泛白,冯素贞依旧未曾合眼。天香早已累极沉睡,唯独她愈发清醒。   冯素贞的手指一遍又遍地流连在她清丽的轮廓上,她微卷的眼睫洒下极小的轻薄阴影,睡着时的样子总有点孩子气,嘴角弯弯地上扬,像是每每吃到喜爱的甜食时的满足……   一早的阳光跃进屋内,天香睁开眼时,正对上冯素贞的双眼,阴影中里她看不清冯素贞眼里蕴藏的东西,恐惧,焦虑,担心,那都是几乎不可能叫天香看见的情绪,见她醒来似乎才深深吐出口气,却又转瞬收起,温柔地看她,伸手将她鬓边的乌发掠于耳后,朝她一笑道,“你这觉睡的够沉的,叫都叫不醒。”   她怔怔,心下不由一沉,逐渐明白过来,“……怎么你叫过我么?”   冯素贞没回答,只注视着她,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饿不饿?”   天香摇头。   “还困不困?”   “有点儿。”   “那再睡会儿,我去做早饭。”   冯素贞刚一起身坐在床沿便一双手自身后缠住了腰身,身后的人脸贴在她的腰后,呼吸隔着衣料喷在腰后敏感的皮肤上,冯素贞直着身躯,拍了拍腰间捣乱的双手,宠溺地开口“好了,我今日煮莲子银耳汤。”   “要甜点。”   “过甜不宜。”   “我不管,你每次熬出来的里头加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味道怪怪的,还不许我多吃点糖嘛。”   冯素贞闻言眼睑微垂,点了点头,“我尽量。”   言罢腰间的手才松开从新倒回床铺中闭上眼。   冯素贞穿好衣裳立在床边望了片刻,听到她均匀地呼吸,淡淡地吐露一口气,才转身走出屋内。   听到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朝向内里,眼睫抖动,泄露出不安的心事。   她每每醒来见冯素贞望着自己怔怔出神,眼中的眷恋难舍绞得她难受,却又转瞬收起与她说笑聊天,仿佛那伤痛都是她的错觉。   这日轮到冯素贞在医馆坐堂,天香难得没了她看守,便高兴地换了男装出门。阳光裹住了整个个人,明媚不已,让她想起某些个吵闹不休的日   子,她曾骑着毛驴挥舞着甘蔗走南闯北,尔后在妙州参加了天下第一美人的比武招亲。   她觉得突然十分想念起冯素贞来,分明分开不过半日,她却觉得思念不能自己。   “怕什么?想她,就去看看呗。”她轻声。   “可我约好了与李财主的小儿子打马吊,上回输了要给香逸买话本的银两,今日去正好赢回来啊。”   她伫立在被绿色藤蔓缠绕的院落门口自己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先赢了马吊再去看冯素贞。   与此同时正在医馆内为人把脉的冯素贞浑然不觉自己在天香心累略微被排在了马吊后头。   一上午本也没有几位病患,只是到底是这医馆的掌柜她也不能玩忽职守,看完了病人,她便自袖中拿出了个小册子,顺手拿起一旁写药房的笔沾了些墨垂手认真地往那上头添写。   这个话本她自离京开始便被家中那位殿下逼着编写了,说是她好歹有颗状元脑袋,不能闲着生锈,不如把那些学识拿来编写话本儿给她解闷。   本来是拒绝的,可是想着这也许是能留她在家中安养的好法子便果真十二分专注地写,甚至绘了极详细的人物关系图和大纲,生怕她看了不满意。   好在没叫那位殿下失望,每每冯素贞出了新的段子,她总是捧着一读再读爱不释手,偶尔还非要拿着笔旁批一番。   睡不着的时候还要冯素贞拿来读给她听。   “要是叫她看到这段某个小贼躲在马车下偷人银两,恐怕又要好一阵鄙夷人家”冯素贞轻笑着摇摇头。   一旁地药童投来莫名地目光。   冯大夫当真怪人也,平日里不苟言笑,沉默严肃的样子,偏的一个人时又会傻笑,就跟面对家中那位悍妻是一个样子。   对了,苏州城烦来冯氏医馆看过病的都知道,冯大夫家中有位悍妻。   原先大家都道冯大夫家的娘子体弱多病,谁知道某个晚上,冯大夫不过因为病人太多耽误了回家吃饭的时辰,那悍妻就拉着女儿,挥舞着棍子杀气腾腾地出现在医馆,二话不说拽着她就往家中走,那阵势,想来,回家后冯大夫没少受教。   都道冯大夫仪表堂堂,却唯独对这凶巴巴的悍妻在意的紧,每每她皱一皱眉,哪里不适,总是惹得冯大夫一脸忧心,不管不顾地往她身前奔去。   午饭后冯素贞正伏在案上午困,忽的有人急切地跑进来。   “冯大夫,不好了!”   “怎么了?”   “快去李财主家吧,你家娘子与人打马吊输了钱,此刻要削人家的命根子呐!”   冯素贞闻言嚯地起身,什么也顾不得说便冲了出门。   药童摇摇头,“真乃悍妻!”   冯素贞到时两个家丁正牵制着天香,她早已经没了内力,手上的些许拳脚功夫也是寡不敌众的,此刻正脸色苍白,唯神情狠狠地望着一旁捂着半边肿脸的李家小少爷李宝宝,因为小儿砸说要取天香的小姑子做小妾,天香气不过掀了桌子。李宝宝骂道,“你这不男不女的泼妇,你发什么疯,你敢打本少爷,气死我了,你们给我按紧了她,今日我非打回来不可。”他气冲冲地上前,“呸,你这小崽子,学什么不好,还学人家做癞□□,今日本姑娘代你爹娘管教你,你应当感激才是!”天香苍白着脸死死瞪着他,叫他莫名地生气一丝惧怕,但又想起自己今日已经在她手下挨了打,若此刻不打回来,他岂不吃亏,他李家的面子又往哪里隔,想到这里,便不管不顾,抬手就要重重地挥下巴掌,天香心道遭了,索性闭着眼,等了好久却迟迟没见痛楚传来,睁开一只眼看见冯素贞铁青着脸正捏着那只肥大的猪蹄,心中的大石顷刻间落下来,转瞬又因为不喜冯素贞到这里而格外烦闷,那李宝宝此刻正自顾望着冯素贞那张脸出神,还堆着一脸猥琐的笑意,气的天香牙龈都痒了,直咬得咔咔响。   冯素贞面色比天香此刻还要难看,那双清冷地眸子里寒冰一般,震慑的人心中发颤,很快李宝宝的手腕骨骼传来像是碎裂一样的疼痛,他嗷嗷叫着,却不见冯素贞丝毫松动,周遭的家丁围上来,想要一齐动手,她望一眼冷哼,“李公子,我能将你从前十多年的痴傻治好,也能将你再还回去,你可要试试?”那李公子闻言慌忙摇头,才觉得面前这个好看的人,是真的惹不得,不由得连连哀求。冯素贞好半晌才松开他,留下警告的一眼后拉着天香头也不回地离去。   出了李府冯素贞扶着天香的双肩,目光在她身上仔细地扫视了一周,“他们可曾打你?”   天香慌忙摆手,“没有没有,那些家伙才不敢……”话未说完冯素贞便放开天香的手径直走在前头,脚步略快,天香在她身后快步跟着,她不与天香说话,周身都是冷冷的气息,显然在生气。   天香知道自己惹了她不开心,唤了几声,她也没搭理,在她身后无力地吐吐舌,朝她做了个鬼脸。   街上人多,冯素贞很快将天香甩在身后,回过神来发觉身后早已经没有了那人身影,心中即刻一阵慌乱不已,忙不迭地往回走,刚走了几步便对上不远处那人环抱着双臂笑的一脸狡黠。   冯素贞轻轻一叹,身觉无力,索性不再走了,冷冷地望着她。   天香面上的笑容僵了僵,一阵后悔,立刻走到她跟前,“还生气?”   冯素贞不语。   她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拽着冯素贞的胳膊,软声示弱,“对不起嘛,我下次不这样了?”   见冯素贞还是不说话,深深地忘了她一眼便转身继续走了。   天香摸了摸鼻尖,有些无奈,想去她家驸马爷撅起来可真是让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只能提脚跟上去,抓起冯素贞垂在身侧的手,十指交握,冯素贞用眼角望她,她却微扬着下吧,不以为然,那模样,不晓得有多得意。   “天香,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没有来,或者晚来一步,刚才那样的情形   ……”   冯素贞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目视前方,天香忍不住偷偷去打量她的神情,她面色一如既往,可不知怎么的,天香就能从中看到隐藏的无力和悲切,心中猛地一疼,身体快于思绪给出反应,她将冯素贞的臂膀抱在怀中,贴着她靠在她肩头与她肩并肩行走,“你是我有用的啊,怎么会不来。而且啊,那李宝宝……”说到此处目光沉了下来,“活该。”   “真为了马吊输了?”冯素贞疑惑地问她,天香的脾性她还不清楚,怎么会愿赌不服输的,想来那人一定惹了她。   天香闻言嗤之以鼻,递给冯素贞一眼,颇有些怨怼“哼,为了某个讨厌的女人。”   “此话怎么说?”   “你不晓得啊,说起来这个我就生气……”   见她气鼓鼓生机勃勃的样子,冯素贞竟觉得恍惚,难以言喻地安心,不由得终于舒展开笑意听她阐述。   原来确实是为了某个讨厌的女人。   因着冯素贞某几次在天香的威逼利诱之下换了女装一道出门,无意间叫人看见便有人推测她是冯大夫的妹妹。   一时传闻,冯大夫有位与他神似的未婚妹妹,模样极美,偶与嫂嫂一道外出玩耍,虽说过了女儿家适婚的年纪,可实在是生的美丽,倒也不乏惹来许多人的遐想……   冯素贞最近抽了抽,一阵无奈。   那李宝宝就是在打马吊时笑言要天香做主将小姑嫁给他做小,这才惹得天香暴怒掀桌打他的。   她一时无言,好半晌才开口,“既是如此,那打得好,只是这种事下次还我亲自动手好了,怎么能麻烦天香亲自动手。”   “哼。”   “好了,别再为这些闲人置气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天香点点头,长叹一声,冯素贞好笑地执起她的手,二人一路转了几个弯,出了苏州城里,没过多久穿过一片树林忽然间眼前一亮,一阵花香扑面而来,令人胸襟为之一爽。天香怔怔,前面豁然开朗的是一片粉红的桃林,远处还有一片一望无际的碧湖,湖水清澈,碧波荡漾,湖面上不时掠过几只飞鸟。像是镶嵌在这其间的一块玉石,美不能言。春风拂面携带着缕缕桃花香,满眼皆是明媚的春光,湖水倒影中盛开的桃花更加灿烂,所谓的世外桃源只怕也就是这样了。   天香怔怔,环顾着眼前风光,晃得眼中炙热。   二人随意寻了棵桃树底下席地而坐,天香靠在冯素贞腿上微眯着眼透过层层叠叠粉色花瓣看天。   “往后我们可以常来这里踏青,带上香遗,可以在那里扎个秋千。”   冯素贞随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笑着点头,“是,公主可还有别的吩咐?”   天香闻言笑着拉过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桃子熟的时候还能来摘些桃,也不晓得甜不甜。嗯……夏天的时候也可以捉萤火虫,”   “赏月就算了,香逸也要一起……”   天香忽地停下来,翻了个身紧贴着冯素贞腰际,揽着她的腰,偷偷抬眼望向头顶上冯素贞精妙绝伦的面容,见她脸孕笑容,静望着自己低声问,“喜不喜欢,”继而又道,“别说不喜欢啊,我找到这里可不容易。”   “唔,喜欢看花的那是你啊,你想讨我欢心,多做些甜食与我,多写些话本子给我解闷不就成了么。”   言罢冯素贞的食指点了点她的额际,有些无奈,“你说的这些我只能捡能做的,我今日新写了段子,我说给你听?”   “好啊,快讲。”   言罢,冯素贞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天香在她清冽如如泉的嗓音中惬意极了。   间或忍不住插嘴:“采花贼你也能想出来?”   “采花?她那是女扮男装。”冯素贞转过头怀疑。   天香笑的贼兮兮的,“本公子当年也是男装啊,只怪生的风神俊秀,还不是叫冯家小姐大是心折,从此一颗心便被本大侠采了去。”   冯素贞闻言好笑极了,暗自点头,“如此说来,到确有这么回事。”   天香望着她脸上柔和的笑意,整颗心都滞胀满足,胸口慢慢地愈发沉重,脑中轰然,她只见到冯素贞唇瓣开合,凑近了她……便什么也不晓得地陷入了无边无际地黑暗之中。   这一觉仿佛睡得好长,杂乱无章的往事都在脑中飞速重现,天香竭力呼吸,却有什么拽紧胸口,痛苦地想从睡梦中醒过来摆脱,可是身体像是沉入湖底,手脚都动弹不得地沉重,就在窒息感要将她淹没的时候,一股暖流源源不绝从身体地某处传来,她如获新生班,张口呼吸,汹涌极了。   【本章完】   结局   原来人的一生是可以过得很快的。   自那日醒来后天香的身体就呈迅速地下滑趋势,昏睡时有发生。二人心照不宣,固守着各自的秘密。   粉饰太平地相安无事。   春日很快过去,她们果真摘了那片桃林的桃子,为此被看守的人抓了正着赔了银两却孩子般喜悦无常。   夏日的时候倒没有真的去那里捉萤火虫,只因冯香逸整个是招蚊虫的体质,即便冯素贞给她带了好几个装着驱蚊药草的香囊在身上也不管用。二人便决定留在家中陪她了。   夏日傍晚,一家三口,饭后之余常常坐在葡萄架下分吃着瓜果解暑,或者一碗接一碗吃着冯素贞煮的绿豆汤,好生凉爽。   晚霞在天边色泽绝艳瑰丽,晚风拂过面颊,夹带着丝丝缕缕地栀子花香,天香便摘了洁白的栀子叫冯香逸别到冯素贞的发间,母子俩一致地夸她倾城绝色,好看得叫人心下欢喜。   冯素贞总是默许着让她们去闹,温柔地陪伴,细心地守护。   秋日到来的时候院墙上的绿萝全部枯黄,萎靡不振地败落,冯香逸换了做后一颗牙,并且对甜食的热爱消减了下来,天香再也不能哄她与自己一起缠着冯素贞在汤药里加糖了。   冬天的时候,苏州城尚算温暖,三人早早地备好了冬衣,上好的锦衣,领口处拼接了毛绒,抵御寒冷的功效尚好。   冯素贞首次拾起针线活给天香缝制了双手套,可那人多动,常常扔在一旁,她也无奈。   后来开始下雪,屋内的碳火便再没有断过,天香的体质因着严寒变得愈发糟糕,精神愈发不好,冯素贞外出出诊,她留在家中,冯香逸时时刻刻跟着,生怕她如何。   一家三口,都知道她身体不好,究竟有多不好,各有各的看法。但皆默契地不愿说出口来。   后来开始间断地陷入昏迷,天香醒来总说,是困得睡着了。   没有人拆穿她,时间久了,她便真的次次都觉得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   她想,十年还是很长的,那时候冯香逸都二十岁了,大概已经嫁了人。   能够看到女儿长大成人,真的很好啊。   但转瞬又想起冯素贞往后的时光,潸然泪下。   冯素贞,就要一个人了。   又是一年春天,枝头上又恢复绿芽,冯香逸身形忽然窜高了不少,且极其地懂事,冯素贞忙碌的时候,她主动照顾天香,学会了洗衣做饭,养了副同冯素贞一般都温柔心情。   天香时常望着她愈发沉静内敛的性子担忧不已。   她总怕自己将来不在了,母子两人这般好的脾性免不得要叫人欺负,她们都太为旁人着想,而常常忽略了自己的感受。   她才不舍的。   所以得空了总是拉着冯香逸闲聊,将自己几十年的人生阅历一股脑儿说给她听,动情之处拍着大腿感叹,做人就当快意潇洒,绝不可委屈了自己,想要什么就当去争取,万不可叫自己错过。   冯香逸似懂非懂。   那日太阳很好,暖洋洋地叫人舒爽,天香躺在院内午睡,难得地身体感觉良好,她颇为珍惜,一个人摇摇晃晃等着冯素贞出诊归来。   可是没有想到,这样好的天气,却也是说变就变的,很快乌云遮住了日头,雨滴一颗颗砸到她恍惚错愕的面庞,她惊得做起,身上的薄毯掉到地上,躲进屋内,外头的雨声愈来愈大。她翻遍屋里找出了一把伞。   早上出门冯香逸是带了伞去学堂的,唯独冯素贞走时太过焦急,没有带。   她前几日本就染了风寒尚未好全,如今这一场雨淋下来还得了。   想到此处便未再纠结,撑开伞便冲了出去。   虽然知道那人不是傻子,可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就是淋着了呢?去看看,一定要看看,才能安下心来 。   冯素贞一路奔走急切好几次踩进水坑,溅起的水浸湿了衣罢,人家留他待雨小些再回去,可顾不得那样许多,心中只觉得破了个洞,有风灌进来,难受极了。   她不放心天香一个人在家中。   穿过街角,远处那人撑着伞捏着衣角走的格外心急,二人突地迎上面,像是在梦境中一般,恍惚不已,惹得一颗心,疼的收缩。   她用衣袖把那人额角面颊沾湿的雨滋轻轻擦干。   回去的路上,冯素贞撑起伞罩住两个人。   雨点外面在外面唰唰垂落,伞下唯独她二人,是啊,就她们两个人,和她在一起,原也不需要别人,不需要热闹。   下雨了,那也很好,她不是陪着自己么?   她觉得,这一世也已足够。   回去时,天香便觉天旋地转,脚下一软,她看到那人抢过来恐慌失措的表情。   便倒下了,这真是猝不及防,又早有预料。   心中时刻预想的噩梦呈现在眼前,那样劈头盖脸 ,叫人鲜血淋漓。   天香做了梦,梦中冰天雪地,万物绝迹,她见到冯素贞衣衫单薄,形容枯槁,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行走,她一直扯开嗓子喊冯素贞的名字,却只换来漠然的孤冷背影。   那真像一具没有了灵魂的驱壳,不言不语,不会微笑,不会生气了。   无论天香怎样大声叫喊,也没有用。   忽然有光亮撕碎梦境屏障穿越而来,她掀开沉重的眼皮,带着熟悉的温暖拥护着自己,原来正在冯素贞怀里。动动僵硬的手脚,冯素贞的目光一直怔怔的绞着自己,天香张口要说什么,她却猛然把头埋进自己的颈项重重的吐着气把她揉进怀中,她的心跳起伏不已,抱住天香双手有些发抖。   天香不由努力抬起手碰了碰她的面颊:“冯素贞,我……我又睡着了么?”   身后狂乱的心跳渐渐平复,她贴着天香的脸颊轻声回应:“嗯,睡了一会儿,做什么好梦了?”   原来是一会儿么?为什么眼前的人会憔悴这么多?   天香望着冯素贞地挤出一丝极其平常淡定的笑容来,“梦见你话本里的事情了。”   冯素贞展露出笑容,天香从未见她笑的如此,眉宇间青松非常,仿佛没有了一丝烦劳,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天香身上,再也没有移开。   天香却忽然悲伤地明白过来,时日要到了。   不是十年么?是否早已经在她熟睡的时候过了十年,只是她还不知道?   后来天香病到极重,已经无法自己行走的时候伏在冯素贞的背上,还依旧笑着安慰,“嫂嫂说,我只是近来疲劳了些,等我好好吃药修养一阵就会痊愈了。你不要担心啊。”   冯素贞总是极其平静地含笑应着,“我知道啊,我知道。”   天香就会突然一下子寂静下来,伏在她的肩头,不发出一点儿声响的哭,直到泪水浸湿她的大半个肩头,便听到耳边湿润的气息,“我不想和你分开。”   冯素贞微微侧头,眼睫轻拍,双眸温润如玉,嗓音轻柔,“好,无论你去哪里,我都和你一起好不好?”   没有换来回应,那人伏在她肩上摇头,长发扫过她的脖颈,她只是木然的承受。   最后那一夜,月色很美,她二人相拥靠坐在床前的长木榻上,身上盖了毛毡,就着满室药香。   天香疲惫得已经睁不开眼,她抓着冯素贞的手,让二人十指交握。   她语调低软,“有用的,等天亮了,你要记得叫醒我啊。”   冯素贞埋头,吻过她的额头,鼻尖,唇瓣,鬓角,才轻轻地回应“好,我会第一时间叫醒你。”   她已经闭上眼,长睫像是蝶翼,静静地闭合,没有颤抖没有扑闪。   蝴蝶再也飞不过沧海,而天香在冯素贞怀中安静美好,仿若真的酣睡。   天亮的时候,晨曦透过窗柩进入屋内,铺洒在二人身上。   冯素贞费力地睁眼,直视阳光,泪水夺眶而出,汹涌如洪,如何也止不住了。   她迟缓地开口,神情认真而专注,语调沙哑“天香,你看到了吗?天已经亮了,我背你去看花好不好?你说要陪我看花的,院内的栀子都开了,夏天又到了,我们去看。”   她动作细致一点点掩好被絮,不让她的身躯太快冷却,然后望着她,默默垂泪,黄昏日暮,寒来暑经春复冬,从此这世间再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了。   冯素贞轻轻印上她冰凉的唇,泪水滑落,沾在彼此的唇上,原来真的很咸。冯素贞望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也许到了下一世的时候,你又是另一番样子,但我仍旧想将你此刻的模样记在心上,刻入骨髓。她朝天香绽出一个尽可能美丽的笑容,就是这样浮想联翩地期寄着,希望最后留在天香印象里的,是一个笑脸。   天香走后第二年,冯素贞还是忍不住时常遣散所有人,回到孤独里,闭门谢客。   再后来的几年里也没能活成天香希望的样子,企图借此逼她回来,可是山长水远,逝去的人,摔碎了泪,也再不会重逢了。   【本文完】   【后记】   如果有过幸福。幸福只是瞬间的片断,一小段一小段。可是拼凑起来,才发现这就是完整的人生啊。   记得,某日,她们在院内看落花。   天香问她,“冯素贞,如果一切还能从头来过,你希望做些什么?”   冯素贞望着她一脸期待,“不再进京赶考了。”见她脸上一时没有了笑容,一脸沮丧,冯素贞继而笑着倾身捻起她肩上的落花,语调绵长,“若真有那一天,我要在妙州比武招亲的时候就留下你。”   “所以你还要来做我的王妃啰?”   “要来的。”   《完》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